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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板几更深-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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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喜欢,可我见不得你受累。再说,皇阿玛带你们兄弟打猎,你为了我搞成这个样子,也说不过去。”
“你喜欢就是了,想那么多干什么。”他有些扫兴。
事情已然如此,她知道多说无益,但不明确地表示,是怕还会有下次。胤?自以为锦端是个念过书的女子,自然喜欢风花雪月,但事实证明却是,胤?比她更好此道。锦端是空长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锦绣皮囊,骨子里却是极现实的,胤?则恰恰相反,这一点他没看清楚。
“等八哥他们回来叫醒我。”他嘱咐道。
巳时过半,他们都回来了,胤?草草抹了把脸赶去与他们开小会,热河行宫的气氛俨然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似乎废黜太子只是旦暮之间的事,皇上要给阿哥们重新洗牌,风云际会,不由得他们不人心惶惶的。
兄弟几个把门关起来,只派扇儿侍茶,却不能久留。一炷香的功夫有人找上门来,斗儿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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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是四阿哥胤禛。扇儿被派了望风的任务,赶忙进去通报,胤禟诧道:“这么快就来了?”
胤?道:“他来干什么,摸底还是邀心串联?这倒不像四哥的做派。”
“怎么不像,存心添堵就是他的做派。”
胤禵讲话的时候总喜欢咬牙,仿佛不停地拿刀剁着,“他来了,我们谁都可以接应,唯有八哥不可。谁知道他打着什么主意,这当口无非是有关太子的,咱们走的这几日,连女人都没闲着,太子妃跟她们几个摊了牌呢,那两口子倒精明,几个妯娌面子上过不去,到时候都要在皇阿玛跟前替东宫说话的,老四说不定真是要保太子呢。咱们几个都可以跟他打哈哈,只是八哥一说,这事就断然不能反悔了。”
大家议定,胤禩出后门避难去,剩下几个从前头迎住胤禛,胤禛见了自己三个兄弟,问了句,“咦,八弟不在?”
胤禟笑道,“哈,不巧,带了个丫头,游湖去了。”
“好兴致,可是要下雨了。”胤禛望望天,回头发觉他们几个正相视而笑。
胤?道:“四哥,里边请。”
胤禛转笑道:“十弟,我可是冲你来的,听说你在围场逮了只白孔雀,我就过来看看。”
胤?眉毛一挑,“那还有什么说的,到我那院去呗。”
胤禛一进院子就后悔来错了地方,因他听见琴声,他知道是谁在弹,心头一颤,任那只孔雀在院子里悠闲地踱着步子,他故意高声赞赏了一句,琴声骤然停了。那门口挂着青生的竹坯帘子,里面黑洞洞的,不见光,亦不响半分动静。他缓缓走近,摸了摸竹帘,忽而掀帘进去,带起一阵雨前风。室内空寂如也,仿佛有异类遁形凌波而去,唯剩一架筝,他也认得,一把老秦筝,筝尾的烙画山水磨得很浅,毛糙了,如同天长地久的印证。他将指尖轻轻划过,水光潋滟的流音在他身上淌而过,摆荡着,继而稍纵即逝,犹如问候,或者送别。雨点开始沙沙地打着芭蕉叶,他念着那个人,留君如梦,送君如客。
锦端站在芭蕉叶后头,隔着绿纱窗能看见屋里头的胤禛。任日月轮转,人世境迁,他们仿佛岿然不动的山崖,任肉身在尘世中消磨,相望须臾之间,观棋烂柯,恍如隔世。锦端感到一束悲悯的神光照亮了自己,使她豁然开朗,纵便与他今生无缘,也了无遗憾。今生不过几十年。聚散如归,都是平常。落雨了,她仍然不进不退,唯有她站的这一个地方能看见他,而他却看不见她。
胤?在游廊下,望见雨中的锦端,感到一阵凄怆的失意。他颓然招呼一声,让斗儿拿把伞去给她撑雨。
胤禩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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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伞,拉着扇儿躲进水心榭避雨,雨点落入下湖,仿佛无数扇断线的水晶帘落到水银镜上,碰撞出悠长的音,再远望如意洲已隐在烟波深处。扇儿从未见过这么敞阔的雨景,蹦跳着,胤禩亦喜道:“你这么高兴。”“我就喜欢看很大片很大片的水,下起雨来最热闹。”“像不像一面碎成千万片的镜子?”她思忖道:“像吗?我觉得像簸萁的麻子脸。”两个都笑起来,扇儿忽然拉下他的袖子道:“爷,那儿有人呢。”扇儿见一个女子端然坐在亭中,旁边侍立一个丫头。她的手臂一摇一摇,近了才看清,原来是在嗑瓜子。她一下下地,眼里含着笑,像在赏湖中的雨景,咀嚼的嘴嘬起来,像跃动的樱桃,拢着手把瓜子送到嘴里又撇在地上,钏子在喇叭袖里金光明灭,那双手宛如游梭中的小银鱼,又像织机上抛过的梭子,是这本是个轻佻世俗之举,却仿佛世俗妙手偶得的尤物,这一缕妩媚的人间烟火,真实得让世人对超凡脱俗的渴慕都成了虚伪的附庸风雅,扇儿也第一次发觉,美丽女子即便是嗑瓜子竟也这般耐看。她穿了一身绛紫色的素缎氅衣,里面配半长的阔腿裤,坐在石凳上,从开叉里露出一截白皙小腿,扇儿觉得胤禩应该也看到了,于是垂下头。
女子转头察觉了他们,目光只是在胤禩的身上停着,却并不惊慌,轻轻拽下襟把那截腿掩住了。扇儿不敢看胤禩,觉得窘,亭子里没多大地方,要躲雨,他们不得不过去打招呼。那女子站起身施了万福,胤禩点头做应,两厢无话,胤禩转到另一边看雨去。扇儿这才发觉女子的丫头是和她半路做伴的兰蕥,兰蕥倒早看见了她,正挤眉弄眼地招呼呢。
未几听那女子说:“好冷。”“该给您带件披风出来,这会儿回去取又太远了。”兰蕥倒特别殷勤,因为要在阿哥爷面前表现。“净是马后炮,这雨要是能回得去,还杵在这儿做什么……四福晋倒是离这儿挺近……”胤禛住在狮子林,离水心榭最近。“可是这大雨……”兰蕥面露难色。
“不是有伞么,死懒的丫头。”她低声斥道。“我不是这意思呢,是寻思咱们跟四福晋那儿也不相熟,贸然前去,只怕她都不认得我呢。”言外之意是她这座庙太小了。
“算了,横竖让我挨冻就是。”
胤禩这厢听得真切,唤扇儿道:“你去帮她取来吧。”扇儿应承,跟兰蕥借伞,兰蕥岂肯让阿哥的丫头替自己这趟差事,只得冒雨亲自去了。
雨越来越大,仿佛是故意为淋兰蕥似的,唯有三个人在亭中,雨点被风扫进来,打着亭中的一片梧桐叶,噼啪作响。她被潲雨浇到,站起来挪到中间去,胤禩背对着她看雨,忽而对扇儿道,“站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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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儿去。”声轻却不容质疑。
扇儿愣了一下,继而明白了,只是万没有料到。水心榭有三间连心亭,她跑到离他们最远的一边去,远远地唯见两个削长人影。
他回过身,她已经拣了个干净的石凳坐下了,留给他一个侧影。他凝视着她,这些年不是没见过,远远地瞥见只形片影,却从未这样触手可及,终于近了,偏偏发觉咫尺天涯才是最难过的。他仿佛一张洇水的画,那本已凝固的色彩越过规矩的边缘涌出来,没够到她,却已涣散了整个精神。半晌方一字字顿道,“你瘦了。”
“你倒是没变,他们都说,八阿哥温润如玉,是谦谦君子。”她笑了下,偏偏这样讲,仿佛是嘲讽,他到底是什么人,她最知道。
他仿佛没有听见,“他待你好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你能给我的、不能给我的,他都给了我。”什么是胤禩不能给她的?从他的乏嗣之虞,大概也猜得到。
他进一步道:“那些事我是过后才知道,我当真对不起你。”
“怎么,你还怕我怀恨在心?”
“不怕,你该恨的。”
她一笑,“已经没有爱了,怎么会有恨呢?”
他啜下一盅花雕,想把千丝万缕理清楚,却自觉没趣。当初她本不是太子的人,他一手将她推过去的,当时多么年轻,意气风发,饶是她怎样辩白,他都不肯相信。还不如继续当她是当初那个美人计,他反而心安理得。只怪胤禛让自己梦醒,结果这一切她早已看透,他却才开始庸人自扰。心字成灰,这灰却经年不散,糊在他心上,凝冻成一块千年玄铁,再铸不出尝慧剑,斩不断情丝。他曾以为自己从不会为情字所累,这难得的清醒是自己悟到的,如今方知,不过是曾经沧海,唯念巫山。她是那羽扇纶巾的豪杰,谈笑间,他已方寸大乱、灰飞烟灭。到底,他的骨子里有挥之不去的辛者库的气味,微贱如尘,甘受女人摆布,天生是个难成大器的废物。他想让雨淋个通透,却已经停了,再寻那解忧物去,也已经没有了。
扇儿战战兢兢地站在地上,抱着小坛子。“拿来。”他道。
“您醉了。”
“我喝了多少心里有数。”他拍了下炕桌。她立马给他倒满了。
“欺软怕硬!”他横扇儿。
“我不是怕您,而是信您。”她解释道。
他笑了,说道:“你是你主子派来的小奸细,今儿的事,全瞧在眼里,回去只管禀报去。”
她隔灯深望着他,不语。
“反正我自打生下来,就受惯了身不由己、委曲求全,也不多你一个耳报神。”
“爷,我不会告诉福晋的,奴婢是应承了福晋的指派,但奴婢不是没有良心,今儿个爷和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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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姑娘的事,奴婢不懂,但您待她自是和福晋、和春晓姐姐都不一样,她们是您指甲缝里的一根倒刺,这个却是你心上的一个疮疤,这个疮疤没长好,扯一下就会疼,却怎么可以在福晋跟前再撕开一次呢?”
“你懂什么?”他恼道。
“奴婢……”她的情绪呼之欲出,却终究压了下去,“真的不懂。奴婢只知道,自打您跟福晋成婚,还从没这样由着性子来过……您真的不容易。”
他低头笑了,像努力在泄一口气,如此这般,聚集在眼睛上的情绪便缓下来。“扇儿,冲你这几句话,我该敬你一杯。”
“如果您再不相信我,那么我讲的这番话,您也可以去告诉福晋,就可以把我解决掉了。”
他皱眉,“什么话,说得好像我怕她一样,我若是看你不顺眼,还用得着拿她来收拾你?”
“您不是怕她,是敬她。您知道福晋是个拔尖的人,所以迁就她,可是今天我才闹明白,她真正想要的,您一点也没舍得给。您是个宽厚的人,可是对福晋,真是太苛刻了。”
“真是忠心耿耿。”他语调里含着嘲弄,一股不平气升腾而起,他身边的人为了蝇头小利全部机关算尽,惹得他不得不去算计她们,却全无一个体谅自己的人,纵然有,也成了陌路。扇儿没察觉自己的话激怒了他,他一把把她拽过来,“看你如何跟她交差,”他笑中带出一股邪气,在她耳畔说道,“你可以告诉她,有些事我不是喝醉了才敢做。”
扇儿不知道胤禩此番是为何,为了水心榭的女子让他伤心,或者为了宝琪跟他赌气,总之不是为自己。她临了才明白他到底想要怎样,男人要女人无非一个样,缠绵悱恻或斗智斗勇,最后的结局不过如此。他可以借此摆脱那女人的阴霾,也可以回去给宝琪一记耳光——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拿她报复宝琪最能釜底抽薪,来得痛快。她不过是这场下完的雨的延续,让他淋个痛快,落个清醒。
扇儿感到一种定定的痛,她隔着他的肩望着丈高的画梁,松花绿的云纹,净白底,胖娃娃穿着石青衣裳,海棠红的沙燕儿风筝,勾了泥金,特别美,那牙白的四肢像水心榭女子的一截小腿,她想那女人不像真的,那腿白得像死人肉,是个狐媚子也说不定。画梁下有高窗,挂着大红绫子的窗帘,窗帘垂下来,像延长的触角,包围着他们,渐渐收紧,把他们团起来,她抱紧了他,却仍旧有种缝隙,绫子像浇筑的液体将这缝隙填满了,填满了她的怀,她怀中不再是这个男人,而是一条红鲤。
她后来告诉他,自己和他一起的第一天晚上做了这个梦,那是有了弘旺以后,她在他心里也有些颓败了。他说那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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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好像并没听见,听见了也不会有什么两样。她这一生对他有太多欲言又止的话,一时没说,后来也便忘记了。比如她曾经想告诉胤禩,她懂得他的那种感受,其实是一种心痛。她见到他的时候,一直有一种心痛。记得宝琪没出阁的时候,进宫选秀女,回来便跟姑太太提起胤禩,因为知道是要指婚的,宝琪说他“倒是挺喜欢跟下人亲近。”那次宝琪打了他喜欢的一个侍女,所以印象犹深,婚前的越轨自然也是不可容忍的。
“他额娘就是辛者库出身,自然喜欢亲近下人。”姑太太带着几分轻蔑,显然没放在心上。扇儿在一旁听了,却觉得心里隐隐作痛。心痛大概是那个时候作祟的吧。
他睡着了,像一个孩子,跌了一跤,哭了一场,路过摘一朵月季玩儿,累了就睡了。扇儿却总也睡不着,从没想过和他同床共枕是什么滋味,经历的时候总觉得是挨着块烙铁,碰着的地方都会留下刻骨铭心,可刚经过就记不大清楚了,抓得住的唯有眼前这张睡脸。她爱看他睡觉的样子,以前也是,那是真的爱这个男人,有人告诉过她。她动了动,侧卧起来。
“干嘛?”他睁开眼,睡得很轻。
“起夜。”她答道。
他蜷起腿挪出空让她从下面爬出去,可是怎么回来呢?总不能再叫醒他,还是回丫头的罗汉床睡去吧,可回来时他已经睡到里边了,特意腾出地方给她的。她躺在他的枕上,只枕了一半,脖颈空空地悬着,仿佛他的唇还贴着。她想抱抱他,可是不敢,不知道以后行不行。也许没有以后,她不会和春晓一样,因为有福晋这一层。既然没有以后,那就瞒下来,可是很难,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福晋派她盯着阿哥爷,画筝云梳自会盯着她。回去如何向福晋交代呢?她这叫监守自盗吧。倒是他强要的,但这种事历来只会怪到女人身上。他或许会护着自己,那样反而更呛火。
第二天他赏她一个琉璃佩,她脸腾一下红了,收下好像真是图他什么,那跟卖有什么区别?卖皮肉的女人都是身不由己,自己反而是自愿的;不收又太显得太认真、不近人情,接也不是拒也不是。后来便也释然了,总得替他想想,他们没有夫妻之名,也不是两情相悦,总得先这么来,否则他良心上也过不去。
妙莲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是死鸭子嘴硬,她过得并不好。胤礽女人太多,她再好也并不是那唯一的一瓢;还有一层,他知道自己收了她的人,未见得收了她的心,反正已经如此,不会再有胜利感,便心灰意懒不愿与她亲近;何况她那样出身,紫禁城里不会有人比胤禩更体恤。失了宠,连兰蕥都看轻她三分。兰蕥也是她全盛时期太子妃安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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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个心腹,如今也用不着了,却没复召回朝,全然已经被遗忘,自然怄气。唯一的安慰是儿子,有了儿子,玉牒上就抹不掉她,只是胤礽的儿子越来越多。胤禩再失意也比自己强,甚至到了眼下,比她跟前的这个男人都强。
她给瑞玉说故事,说蜀地有个富人,总是养不活儿子,有道士给他掐算过,说你往下这两代养活的孩子都是雌星宿投胎,即使得了男婴也养不大,倒是将男孩做女孩养活,可以躲过一劫。后来生了个男婴,他就让孩子扎耳朵眼儿、梳女孩头,裹小脚,取个女孩儿名字叫“小七娘”,长大了娶不裹足、不扎耳洞的女子为妻,这个儿子果然活了下来,又给他生了孙子,可是小孙子只要取男孩子的名字就一定养不活,最后也只好以儿子的方式养活。
她觉得这故事真是有趣,瑞玉却生了气。她不明白,问她,瑞玉道,这些二椅子,天生就不该下世来,来了娶个女人倒好,勾搭上男人,做出绝门绝户的勾当,还真不如死了的好。禁中的流言蜚语总是传得快,九阿哥只差额头上刻下“南风”二字,她暗自打嘴怎么忘了这一茬儿,又见瑞玉那气鼓鼓的样儿,实在想笑,可这是不便笑的事,瑞玉从她眼神里看出来了,干脆说道,我不瞒你,他们还没断呢,只是欺哄我,我也是才知道。
他们是谁?妙莲不知道,瑞玉招得也太快了。
妙莲道,这两情相悦之间,终究总是女人吃亏多。男人有他的另一方世界,读书取士、仕宦进身、顶不济还能纵情山水,可女人只能守在家里,一个家还要几个女人分,终究还是要靠男人。也自然有道理,女人一沾染上情字就糊涂了,即使嘴上讲的决绝,心里却依旧藕断丝连,饶是什么都不顾了,男人却连眼泪都是清醒的,想必也唯有这样,才让男主外女主内,家国才能兴盛。她嘴上开导瑞玉,心下在念着自己。由此想到一样极合宜的东西,就给了瑞玉。只是三寸见方的焦朽木头片,瑞玉纳罕,妙莲道,这是霹雳木,刻上那相姑的名讳、生辰八字即可。
瑞玉惊道,真有这样的物件,只是咒那人去死,未免太过了。
谁说要你咒他死了?妙莲笑道,再刻上九爷的,一剖为二埋了,两人就断绝了。只是你就当是个普通玩物,千万别对人提起。
瑞玉道,放心。她自是疑虑这种魇镇之术,却不忍拒她的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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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七 。。。
离宫园中有山,自是峰峦叠嶂,峪壑纵横,胤?把锦端拉上一个土丘,眺望远处的罄锤峰,风大了,他唤随侍捧来披风给锦端穿上。
“就放这里吧。”他说道。锦端点头,让随侍把白孔雀从笼子里放出来,“这样就能活吗?”“不知道。”他顶了她一句。锦端无语,还以为他不想要放生。
“这畜生,偏偏喜欢自讨苦吃,有人养多好。”他忿忿道。
锦端笑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他还道:“我倒没见着它的乐,却见着一个人躲在芭蕉叶后头哭。”
她吃了一惊,顿时明白了,捡了一块磐石坐下看着胤?,胤?也不望她,抱腿闷坐到悬崖边上。松风阵阵,涌翠岩的钟声传来,清凉的金石声,令人心旷神怡,她和着这钟声说道,“我倒是想起《景德传灯录》里的一则故事,禅宗四祖道信去参拜三祖僧璨的时候请求三祖赐予他解脱法门,三祖反问他,‘是谁束缚了你?’四祖答曰‘无人缚’,三祖便说,‘无人缚为何还要求解脱呢?’我常常想,这世间的人情事大抵如此,都是无人胁迫却非得作茧自缚,我又为什么非要走这样的老路呢?就像放生这只白孔雀,放也就放了,又何必非逼它明白我们的心,领我们的情?《了凡四训》上解‘舍得’是,实无所舍,亦无所得,只当是舍了这个玩物,却成全了它去。”
他想了想,回道,“说得很好,你我却还没有做到。”
“我们是修为不够吧,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以前总觉得这首词好,现在体味,堆砌这样的辞章是难的,入这样的境是更难的。不过,无论如何,我愿意试一试。”她坐到胤?身边,倚着他的肩膀,下雾了,连绵不绝的愁绪一般,遮挡了满目的河山。
九月初四这日,下了薄雾,湖面一派迷蒙,宛似猜不透的心思,忽远忽近的荷花莲叶有一半已蔫了,鳞波闪烁间,已然年华暗换。
扇儿没这门心思,她是一首渔舟唱晚,永远拨不到廿一弦。胤禩让她摸摸水车翻上来的水,她不解,问道:“怎么呢?”他径直握了她的手够到那绺水下去,“是温的,冬天也不会冰。”
她笑了,手指穿过那注倾泻的泉水,如女子的一绺垂髫。胤禩这几日忽然迷上垂钓,仿佛秋狝还未过足瘾一般,于是天天到热河泉钓锦鲤,多少有些暴殄天物,不过他不留着,都放生,一个人独来独往,连胤禟、胤?他们也不理,却日日都带着扇儿。
扇儿脱了鞋,光脚泡在温泉里,坐在他旁边,他瞧了一眼,道:“你这样,哪条鱼儿还敢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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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
扇儿笑道:“不来才好,省得上您的当。”
胤禩亦笑了,“还没敢宠你,就如此难养了。小心一会儿水里有王八咬你。”
扇儿道:“怎么会,你下了饵都钓不到王八。”
“真的,那些畜生就爱咬女孩儿的脚趾头,它们都有灵性,当然知道这比鱼钩好吃。”
扇儿果然害怕,缩回脚来。他哪怕扯个不着边际的大慌,她也毫不含糊地相信。
他问道:“你家里人都是安亲王府的?都做什么差事?”
扇儿答,“阿玛给王府管些田产事项,还有额娘、两个兄弟一个妹妹,都在府里做事。”
胤禩点头,“以前没在意,但这些事总该心里有数。”
扇儿听出这其中的意思,胤禩拣她,总带点一时兴致的意味,他说这话是为她安心,告诉她,他要了的女孩儿,绝不会让她委屈。她门第不高,但身家清白,做庶福晋是绰绰有余的。况且还是宝琪的陪房丫头,纳嫡妻的陪房丫头做妾的男人,本身有种删华就素的味道,成全了嫡妻的大度和丫头的忠心,可谓联璧双成。只怕宝琪宁可拼却浮名也要抵抗到底,他管不了那么许多,他既已要了她,便不容许她委身他处,更况且他喜爱她的随分从时,已舍不得放手了。
扇儿穿了一件半长的绾色玉香绉氅衫,半颓的色泽,仿佛对照着寂寥的秋景。她望着清朗高阔的天,他给她的像是赊来的欢娱,但她亦惜福自足,只盼回京师的那一日永远不要到来才好。
胤禛从南边的花蹊拐出来,正看见胤禩俯身给扇儿穿鞋,扇儿先瞅见他,推了下胤禩,胤禩回头,笑得气定神闲:“四哥,真巧。”
胤禛仿佛没看到扇儿,“偷得浮生半日闲,好兴致。”
胤禩将钓竿往前一举,“四哥,你也来试试?”
胤禛推脱,“不行,我可不在行。”
“我也只是刚学而已,全凭运气,只钓上几条小鱼。”
胤禛退却不过,接过来也只是想找由头跟胤禩搭讪,“这么说,这钓竿到咱们兄弟俩谁的手里都是一样,反正左右都是棒槌。”
胤禩说:“听老九他们说,四哥前几天去看老十捉的孔雀还问起我,这几天天气不好也就没派人到你那里请安,不知可耽误了什么事没有?”
胤禛将钓钩甩进水里,“倒没什么……只是想跟八弟聊聊。不知你听说没有,咱们去围场这几日,太子妃找她们妯娌几个,谈了一番越格的话。”
胤禩心道,如若佯作不知只怕也说不过去,“宝琪不在,我也只是大致听说了一些。”宝琪的缺席倒不尽然是坏事。
胤禛的精神仿佛都聚集在垂钓上了,他做什么事都近乎孩童般认真,只是盯着水面,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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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得有意无意,“如今圣心难测,太子的东宫之位愈见岌岌可危了。”
“我倒不这么看,我想太子有些故作可怜了,纵然皇阿玛近来对他多有不满,但毕竟诸事宜改不宜废,况且三十年东宫主位,小树苗也长成碗口粗了,他岂是那么容易被扳倒的?无非是大阿哥总在皇阿玛跟前明枪暗箭地挤兑他,他是借机向咱们告状诉苦呢。”
“东宫确实是有些过了,不然大哥也说不出什么来的。”
“你当皇阿玛不知道大哥说的这些?他是有心护着太子的。”
胤禛把钓竿提了提,向胤禩撇过匆匆一眼,“可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们这些做臣弟的看在眼里,岂可放任不管?”
“四哥是天降大任之人,可你想怎么管,告诉他,他不该截留蒙古贡物,他的奶公凌普在仗势欺人独霸内务府、敲诈勒索属下?这不都是大哥对皇阿玛说的么?太子是保还是倒,无非在乎于百官和宗室之间。太子如何,皇子们又如何,文武百官人人心里有一杆秤,但是他们说的不算数,说到底这是皇阿玛的家务事。可咱们这些宗室和皇子呢?妄自议论倒恐怕惹上窥测觊觎、邀功结党之嫌,我是唯恐避之不及的。”胤禩这番话有些深意,胤禛不得不停下来揣摩揣摩,胤禩是在避嫌,只有有把握趁此扶摇直上的人才会在这个当口避嫌。
“八弟有句话说得不错,太子的保与倒,在众口之间,而废与立,却全在皇阿玛。太子的机缘得失,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而我是一定会尽到人事之责的。”早已有鱼咬饵,此时已被钓钩套了个结实,正在做大力挣扎,胤禛心下沉稳,着力一提,一条肥硕的红鲤摆尾而出。
胤禩见是条老大的鱼,便道,“四哥真是深藏不露,你虽然只钓了这么一条,却比我这几条都出息呢。”
胤禛笑道,“运气而已,不过我曾听人说,钓鱼切忌心浮气躁,得平心静气地等着大鱼上钩,看来八弟收杆有些心急了,与其钓上来这么多小的,倒不如等一条大的。”
妙莲站在热河泉一隅的木拱桥上,远远看见胤禩他们三个,心里筹谋着一件事。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再次站到皇族礼法底线的边缘,挑战它凛不可犯的尊严,那华丽面具后的阴霾本不该是女子的流连处,犹如浸满剧毒的铁篱,弥散着瘴气的河流,稍一涉足便粉身碎骨、魂飞魄散。她原本是来寻胤禩,遇见胤禛是意外的收获,她记得他是自己早年闯入内务府时遇见的阿哥,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这让她有了第二个选择,她不禁踌躇。毕竟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这两个人,一个是礼义当头不讲情面的,另一个却宽仁到不顾原则的境地,似乎都很危险。她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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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先走向她这边,她便向谁吐露那个隐秘。
结果是胤禛选择了木拱桥的方向,他甚至未看清前面的路,还屡屡回头跟胤禩应答,发觉她的时候已经很近了,她施了个万福,胤禛头也不抬,她握紧了手里的帕子,却一言不发,胤禛似乎也发觉了那种诡异,瞅了她一眼,走过去了,又回头。她知道他也许认出自己,认不出也没关系,他心正,也不乏同情心,她相信他。但俄顷之间的灵光一闪,又很快归于寂灭,这机会便稍纵即逝了。胤禩当初的绝情令她心有余悸,但有怨恨便不是心如止水。瑞玉说得没错,女人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她也许不该相信他,却愿意再托付他一次,她的真心从没犹豫过,早已选择了胤禩。
胤禩从热河泉回来,匆匆招呼了几个兄弟,“今儿我知道了一件事,这件事若是讲出来,足以抵得过皇阿玛的一纸废太子诏。”他们都安静地听着,眼光随着踱步的胤禩,夕阳的余晖仍未散去,照进来,为他勾了条泥金的轮廓,皮肤被日光照得通透无暇,汗毛如无数道金色的射线,在光线下的万千尘埃中,宛如浮游在浩淼穹苍中的一方归宿。胤禩每每陷入沉思,总是不自觉地踱步,仿佛在用脚步仔细探什么机关,“大阿哥在烟雨楼藏了魇镇太子的邪物。”
“嘿!”胤禟拍一下大腿,有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
胤?道,“干出这等事,这大哥也太阴毒了些。”
胤禵疑虑着,“八哥,这信儿可靠么,你什么时候在太子跟前安插了人?”
胤禩沉吟道,“这个报信的人倒不是心腹,是太子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有心向咱们投诚的,即便有些添油加醋,也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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