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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板几更深-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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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三更天才过,春晓让画筝到清婉居禀告。胤禩很晚回来,才躺下又给叫起来。宝琪酸溜溜道:“还没怎么着就金贵了,半夜三更还要传旨来。”胤禩唯恐是不祥的事,心里一下阴沉下来:“你歇着吧,我去就好,这么晚来报信,她必是有要紧事。”事情果然非同小可,他马上找御医来。御医仔细瞧了瞧,回道:“如果有过孕,也一定是落了。”

胤禩一下凉去半截,疑惑道:“这是个什么说法?”

“不是有喜的脉象,又见了红,到底是月事还是落胎就

14、四 。。。

难说了。主要是日子太少,不好判断,这事也常有,有的女人自己都不知道,还当是月事来迟了,其实是落胎。”

画筝道:“一开始春晓姐姐喊疼,掉下块血疙瘩,小馒头似的,像化不开的淤块儿,看着吓人,她就让我们拿出去埋了。”

御医道:“你们都见了?”画筝点头。“那应该是落胎了……怎么不先留下看看呢。”

胤禩强打精神道,“埋了就算了,反正也这样儿了。春晓可还好?”

画筝道:“她还一直哭,什么也不说,半晌才吐出一句,说对不起主子和福晋。”

胤禩吩咐:“你们都回吧,画筝带大夫去善后,该开的方子开,该进的补药进,告诉春晓,我明儿一早去看她,让她别往心里去,郁结于心对身子不好,先好好养息吧。”

他默然地回寝室,心下凄然,宝琪静静躺在里边,不知有没有睡。胤禩和衣而卧,宝琪忽然开口:“她在怪罪我。”胤禩不语,她又道,“你也怪我,是不是?”

“你今儿给她喝的什么?”他问道。

“你怀疑我打了她的胎?”她声不高,但听得出铮铮的气恼。

“你别疑心,没人怪你。我就是想问问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是无心,可无心之失兴许也是有的。”

“我是给她送汤了,但她又不止吃这一样东西,你怎么不去问厨房的下人?”

“你干嘛非得钻牛角尖呢?你是福晋,纵然想要这孩子的命,也要的起。”

她噌一下坐起来,觉得这男人真是可怕。教他恨到何种地步才会放出这样的狠话,声音听起来却依旧波澜不惊。“你不信我,可以去查。清者自清,我也不想辩白什么。”

“没必要,既然捕风捉影的事,何必此地无银呢,白白让人笑话了去。”他看重的只是孩子,不是春晓这胎落得是否冤枉,这倒教宝琪无法说清了。

宝琪没听出这层意思,只道他一昧指责自己,辩白中带有点赌气的意味,“都没验过身,还不知道是真是假,就赖到我头上!退一万步讲,能生儿子又怎么样,她就是个下人,我犯得着这么大动干戈吗?”

死一般地沉寂,夜是这样的静,房檐上的积水一滴滴打在廊下的碎瓦上,房顶上一丛毛毛草随夜风荡着,影住了月亮。

“是啊,区区一个下人,一个通房丫头,她消受不了这么大的福气,落胎反倒顺了大伙儿的心,可是福晋,你别忘了,”他起身将鹤氅披在身上,冷冷道,“你的男人也是下人生的。”

15

15、五 。。。

出京师向北,远望那些影绰的山形渐渐靠近了,犹如萍水相逢的路人,慢慢成了相依相傍的同道。皇帝向热河离宫行进的队伍迤逦蜿蜒,浩浩汤汤,渐次被山峡挤成狭长的一条。扇儿向轿棚外探出头来,大队伍正在向西转弯,仍是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像条镶在嵌缝中的彩带。扇儿想起打仗,康熙三十五年和准噶尔打,不知是否就是这样雄赳赳地出关,只是那时的队伍像一支利剑,掀起灰突突的尘沙和狼烟,今天却像观音净瓶里的柳枝。

进山深了,队伍不知不觉停住,也不知为何。队列拉得太长,像条快僵死的游虫,一根筋从头脑向尾慢慢抖去,连消息传过来都是滞后且添油加醋的,半晌才知道,好像皇上到了驿站,要下来歇着。

扇儿坐在最后的几辆轿棚马车上,坐的都是侍女,有宫里的,也有王公府中的,几乎都是近身侍从,所以高傲,在一起也要比比谁的主子横。她不认得几个,认得也不见得碰上。只有九福晋的丫头雁庭奔过来狠掐她的脸蛋,“真瓷实。”

雁庭原本叫玉庭,因为瑞玉嫁过来要避讳才改的,据说那一年九爷让很多下人都改了名字,叫玉的女孩儿原本就多。不过九爷自己很少叫福晋的闺名,总是喊她“九奶奶”,亲近而带点痞气。改作雁庭,大概是因为她嗓门高得像秋鸿,办事果断麻利,倒不像九福晋的风格。扇儿觉得主子和丫头的关系就像母女,母亲强势女儿便弱些,母亲弱势女儿就强些,是此消彼长的。她小时候,宝琪总是嫌她肉,总是挨骂,以为就要被赶走,宝琪却并没有换掉她,最终还带她陪嫁。

“趁着歇息,你回车里多加件衣裳去,越进山越冷了。”雁庭捏捏她的袖子,觉得实在是单薄。

“不急。”扇儿觉得雁庭特意跑来跟自己说话,这个时候离开是怠慢了。

“听说你们福晋没跟来,没成想你却来了。”

扇儿有点窘,这话说得好像她不该来。她的确不该来,来了却是秉着一种讳莫如深的目的,所以窘了。她应承着,却没解释,知道对方带着一种窥探的意图,想拉开她的话匣子,主子们的秘密是奴才们最容易捞到的好处,但扇儿不喜欢拿出来分享,总觉得这是一种背叛。宝琪便是看中了她的厚道、口风紧,才让她来的。宝琪跟胤禩又闹僵了,她一定不肯来,要给胤禩面子上难堪,而秋狝最少月余,她怕胤禩趁机来个以彼之道还诸彼身,便安插扇儿当细作。扇儿想这又是何苦,倘若贝勒爷想要哪个女人,她又能怎样呢?总不能让宝琪赐一把尚方宝剑将其斩杀于卧榻之侧吧。她觉得福晋这回着实被伤得不轻,不过头脑反而更清醒,似乎得到宠爱的女人才容易变傻

15、五 。。。



“听说春晓小产了哦。”雁庭又做进攻。

“不可乱说的,御医都说不清楚。”

雁庭鼻中哼出不屑的信息,倒不是嘲弄八爷府的欲盖弥彰,只是怨扇儿不说实话。她曾给扇儿抖落九爷府的秘密,扇儿此时投桃报李是应该的。

“坐这样的轿子马车就是累。”兰蕥从扇儿的车里钻出来,高挑水蛇腰,脸也有些过长,好像被拉长了的糖画。她穿着宫人的官制衣裳,所以扇儿知道是宫女。扇儿初挑轿帘见着兰蕥,还以为上错了车,宫女一般都在前头,况且车也比她们的宽敞。兰蕥也仿佛唯恐扇儿会因此小瞧了她,解释道,“前头没空位置我才来,好心让给她们的。”不过她仿佛对这选择懊悔不迭,满腹牢骚都给了这驾车、这趟旅程。

“你是伺候哪个主子的?”兰蕥像是审问,她是毓庆宫的,自视在扇儿她们中间鹤立鸡群。

扇儿还没答她,她又说开去,好像等不及给扇儿留机会了,她是太子嫡福晋的陪嫁女,未几让福晋转给了庶福晋,她心中忿忿不平,也瞧不起她的新主子,“我好歹也是都统府的家生丫头,清清白白的,她呢?就是个茶膳房的出身,良妃娘娘也还比她强些。”扇儿替她发窘,为什么她没容自己讲是八爷府的人呢?

兰蕥发了通牢骚,歪头便睡,马车开始晃悠悠地行进,她的觉仿佛搅匀了的一镬汤水,打着浅浅的酣,越来越沉了。扇儿想着胤禩和宝琪此刻离得越来越远了,她听说夫妻前世是冤家,似乎有几分道理,前生的恩怨情仇还没有了结,今生便继续消磨在一起,不是非得分出谁对谁错,而是把韶光都蹉跎了才作罢。春晓的事情她是最过意不去的,她跟胤禩说,“汤是我熬得,不干福晋的事。”她明知道宝琪是无法撇清的。

胤禩说,你起来吧。她跪着。她们这样的丫头是很少跪的,除非犯了什么大错。她觉得胤禩很可怜她。

“春晓姐姐要出了事,福晋最脱不了干系,她岂会自讨苦吃呢?”她进一步解释,尽管不觉得有多少必要。

胤禩把她扶起来,两只手扶着她的上臂,她觉得很异样,那指与衣袖的缝隙仿佛枯木逢春般开出花朵来。他说,“我跟福晋的事,不光在这个上。”扇儿觉得这话很体恤,因为屋里只有他们俩,他才肯说,他没把她当成宝琪的心腹而与自己对立起来,如同父亲跟女儿谈起母亲,一定是体己话。他不希望她再执着了。

扇儿总觉得他触摸过自己的地方钳着两把钳子。

“离宫那地方不好,穷乡僻壤,井都没多打一眼,不能洗澡的。”兰蕥又开始牢骚,这下是冲着扇儿和雁庭两个。雁庭穿得好,金玉缎银灰长袴衫,外罩透明夏衣

15、五 。。。

纱,九爷讲究丫头的服制,也有闲钱给她们打扮。兰蕥看了她一眼,又说起辛者库的奴婢不及家生子的话。宫里没有王府活分,兰蕥不见得有钱,只是毓庆宫的名声更尊贵。

“你只是都统的家生子,这儿可有老安亲王府的家生子哦。”雁庭嘴厉害,所以回敬她。

“谁,你呀?”兰蕥问。扇儿拽雁庭的袖子,让她别说了。

队伍再开始行进,兰蕥没招呼一声便走了,必是赶到宽敞的车里去了。

临近离宫,仆从们下车各自找各自的主子,阿哥们随皇上聆训去了,胤禩又没有女眷,扇儿只得随内务府执事先来下处整顿。一路上行过水上曲桥,见湖上烟波浩渺,荷花在湖中旖旎流风,宛如烟视媚行的女子,只是莲叶微卷,略带些秋意。执事将她们这一支带到如意洲上,住处是三进青砖四合院,房子比京师敞阔,院中古柏苍翠、草木葱茏,看不出是湖心岛的样子。又见着雁庭和十阿哥府上的几个熟人,知道九福晋、十福晋已经搬进来了。

屋子有驻守的小太监打扫,倒不用劳神收拾,扇儿让她们把带来的东西归置好了,便先歇着。酉时刚过,院门外喧闹起来,扇儿忙站起来,胤禩、胤禟、胤?、胤禵都进来了,各自找座位坐,扇儿忙着给上茶。

胤禟落座,抖落着褂衫的下摆,一笑,得意的神彩像手巾板里绞出来的水一样流出来,“天厌之,天厌之,东宫这把可是在劫难逃了。”

“他这是咎由自取,这几年还敢这么飞扬跋扈的,胃口越来越大,外邦的贡品都让他刮下一层,竟贪到老爷子头上了,索额图当年也是白丢了命。”胤?腮上蓄出了青皮胡,下巴上天生一道美人槽,好像秋葡萄的籽。

胤禵瞧了眼胤禩,见他仍在沉吟,才道:“这样的事早有,皇阿玛不是不知道。其实太子没变,是皇上变了。”

胤禩把目光递给胤禵,他一样明白,太子噤如秋蝉,稍微一扒拉,就会从树梢上掉下来了。“这几天闲来无事,弟弟们都好生歇着,带福晋逛逛园子,过两天去围场,恐怕又抱怨劳燕分飞了。”意思点到即止,他转了话茬。

胤禵的吊梢眼含着笑意,化作两枚弯月芽,一张圆团脸好像总是长不大,“大伙儿又凑在一块儿真好,好像又回到兆祥所那时候了。”

胤?四下看看,“八嫂怎么没来?”

“呀,呀,好茶!”胤禟咽了一口,举着杯子道,“上好的黄山毛峰,扇儿,给爷来一壶,带走。”

扇儿拿毛尖沏水,泡在白玻璃水丞里,一根根苍绿的针,缓缓竖起来,别了氤氲的水雾,渐次沉入浅碧的波底,像沉塘的怨女,凄怆哀

15、五 。。。

婉地前赴后继。她被这素净的美逗笑,然而被胤禩发觉了。

“今儿也累了,紧早歇吧。”

她伺候他睡下,床帐先用艾叶熏过——水边蚊子多,他又不喜欢挂帐子。她在隔扇外罗汉床上躺下,预备他传唤,今夜的月亮太明,照得人心烦。他也没睡着,辗转反侧,她知道。未几招呼递茶,她端给他,他干脆起来了。

“弄点吃的来,饿了。”

她招呼小太监簸萁传饭,思忖了下,接过宫灯亲自去了,端了百合拌金针,鸡丝银耳,桂花藕,荷叶粥。他正站到条案前画画,放下笔吃了几口,问道:“你做的?”

她摇头,“只有粥是我做的。”

“我真是傻了,以前竟以为都是她。”他指宝琪。

她也惊奇,他以为福晋会亲自操刀?这又不是梁鸿孟光般的贫贱夫妻。“福晋知道我会做,就让我代劳了。”他并没有怪罪的意思,但她唯恐他会看轻宝琪。

“让你笑话了,我是不事稼穑,五谷不分,出宫前都认不准萝卜青菜是什么样子。端到跟前就吃了,从不想是怎么来的。”

“您的心也不在这些小事上,只是福晋喜欢吃丫头做的私房菜。”

“她没错,真是好吃。”他笑道。

收拾罢又接着画,她劝他睡,他讨价还价说等月亮爬上窗格子就睡,于是她看着他落笔,“爷哪天上围场?”

“后天。让九福晋她们带着你转吧。”

“爷,不用我跟着去吗?”

他笑了,“围场里可没女人。”

她也笑,旋即才体味到弦外之音,于是脸红了。行宫里的女人,有画筝、云梳她们归她看管。

“你会结络子吗?”他忽然问。她点头。“什么时候学的?”

“大早以前,记不真了。爷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想起以前的事……你一定结得很好,你是个灵巧的人。”他迟疑了一笔,似乎若有所思。

她心中暗喜,却不知道他此刻想起的偏偏是一个手拙的女人。

“喜欢这园子吗?”他在画水墨山水,想着画得好就送她吧。

“喜欢,凉快宽敞。”

“最喜欢哪儿?”

她想了想,“烟雨楼。”

他又低眉画了几笔,提笔渐渐拙钝,胳膊仿佛锈在画纸上方,忽然把纸团起来扔了。

“怎么了?”她觉得自己说错了。

他皱眉道,“画得不好,有匠气。”

东宫就下榻在烟雨楼,也在如意洲上。趁阿哥们随皇上围场狩猎,太子妃请妯娌几个过去品茗赏湖。

瑞玉穿了桃红色玉兰折枝人字襟氅衣,牙白缎地团花镶滚,品红掐牙,头上梳两个小抓髻,点两簇新鲜的垂丝海棠做端正花,一进门被尔琢拉住打趣道:“这

15、五 。。。

孩子真会装扮,都说老九爱扎古,怎么袍子做得这么好,却只戴了两朵花就跑出来了?”

瑞玉还道:“什么孩子,我呀,这叫浑然天成。”环顾四下,见岁数大些的福晋们多戴了钿子,年轻点的也多是扁方盘头,佩珠翠步摇。素净如锦端,也显隐中配着一对小橄榄叶珐琅簪。唯有她弄个山花插满头,却欲以华丽的颜色邀宠,像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她道:“哦,我觉出来了,三嫂一进门就损我,不理你了。”

静姝在一旁听了,拉住她道:“急什么,她是夸你呢,说你年轻,戴鲜花也好看。”

燕燕跟着说:“是好看,这颜色配得正好,娇俏可爱。”

乃桢正和舒兰说话,见新册立的十四福晋来了,招呼了两句,“十四弟妹,什么时候来的?”

燕燕道:“回太子妃,九嫂前脚进,我后脚就跟进来了。”

瑞玉接着对尔琢道:“瞧见没,有人说好。”尔琢道:“你们年轻,自然眼光不同。”

“大嫂子也说好呢,难不成也是年轻?——人家比你年长,心还年轻,你岁数小,心却老了。”

尔琢笑道:“嘴上一点亏都吃不得,还说不是孩子……昨儿他们临去围场,我还见你赖着老九,多大人了,也不知羞。”

“我呀,让他给我逮只红狐狸来做围脖。”

“瞧瞧,真是对贤伉俪,别成天糖粘豆似的,生生羡煞了我们。”

“你就是装着吃不着葡萄就说酸,说不准三哥哥回来,给你逮回只大老龟,还在上面题诗云,情深永寿!”

于飞听了个半截,插言进来:“龟背题字?那岂不成了鼋驼碑了!”几个妯娌说笑着,瑞玉见人愈来愈多,便想着去寻锦端,见嗣音、婉兮、如璧在一处说话,柔声细气怕惊动了别人似的。

如璧道:“来行宫以后总觉得头疼,也睡不着呢。”

婉兮道:“你是择席吧。”

“我倒听过一个说法,只怕说出来吓着你们。”嗣音道,“我堂妹嫁到杭州孙家,说他们那儿有个大户人家,从曾祖那辈就有男丁因为长年失眠心悸而死,此后历【奇】经三代,皆是【书】如此。到了第【网】四代上,他们家整修房子,来的木匠看了看,说他们家房子有圬者之魇,于是找到一根柱子,柱子上嵌着个楔子,打开一看,柱里面竟藏了一盏灯,灯底下压着个符咒,木匠说怪事就出在这个上头,后来把灯拿出来打碎了,他们家就再没人死于失眠心悸了。”瑞玉素喜闻子不语之事,于是停在一旁暗暗听着。

婉兮道:“你说的这个我知道,是魇镇之术,听说木匠都会施这些法术,如果房子破土的时候讨不到好彩头,又得罪了木匠,他们就会下招魇主人的。这园子刚修好,想必那些个

15、五 。。。

不干不净的东西一时半刻散不去,也是有的。”

如璧打了个冷颤:“二位嫂子说得,吓得我都不敢回去了。”

婉兮道:“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也就是说来解闷的,你甭往心里去,我就不怕。你实在放心不下,就找七嫂来睡。”

瑞玉凑过来道:“倒是有趣,五嫂再讲一个来。”

如璧道:“你真是个疯子,我可不敢再听了。”说罢捂着耳朵走开了。

嗣音因为胤祺与胤禟同母,跟瑞玉更亲近些,笑道:“鬼狐事就是越怕越想听呢,我再说一个来,是太子爷的庶福晋讲给我听的。说有一个候补进士,带着一妻一婢住在海丰寺那片儿,过了一年多他妻子得病死了,又过了一年,婢女又忽然死了,刚要入殓,又渐渐有了呼吸,还阳后性情大变,握着进士的手哭道,‘一转眼离开一年多了,没想到还能再见。’老爷大惊,婢女又说道,‘老爷不要害怕,我是你的妻子,借婢女之尸还魂的。这婢女虽然像我一样全心全意地伺候你,却私下里嫉妒我,串通了一个妖尼,用符咒魇住我,夺了我的魂魄,囚禁在瓶子里,又把瓶子镇在尼姑庵的墙根底下,那里昏暗逼仄,我又出不来,真是苦不堪言,没想到一年以后庵墙倒了,我得以逃脱,一状告到城隍那儿,城隍惩治了那些魇镇之人,又收去了婢女的性命,我的寿数未尽,尸首却已经腐烂了,只能借尸还魂,托身婢女了。’进士大喜,仍旧将她奉为嫡妻。”

瑞玉道:“这个故事好,虽天人相隔年余,仍不离不弃,真是感人。”

“兴许是婢女为了嫁给她的主子,诈死又胡编乱造的。”锦端不知什么时候也在听,也插进一句。

“或者是遵从那男人的安排。”

瑞玉瞧一眼说这话的人,仿佛被暗夜中的琉璃珠晃了下眼睛,那女人穿着枯黄色一字襟坎肩,梳规整的两把头,脸庞却是很鲜丽的美,仿佛这身沉哑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也跟着光彩照人了。瑞玉看着这女子,仿佛被胭脂洇红的丝绵,心有所动,笑了下,“这可不好,这么美的故事变得如此现实,分明是搅局。”

“九福晋是天上不闻人间事,只是这世上鬼狐神怪终究是少数,人心思变却是多数。”

她竟先知道了自己,瑞玉并不喜欢被摆弄的感觉,于是问道,“你是哪位?”

嗣音道:“你没见过她,她是弘晋的额娘,太子爷的庶福晋。”

瑞玉友善地笑:“原来如此,嫂子生得真俊,太子爷好福气。”

恰好乃桢要发话,众人已静下来,瑞玉这句便给乃桢听去了,乃桢对林佳氏道:“你先退下去吧,我跟嫂子弟妹们还有话说。”

瑞玉觉出是自己失言惹她被撵下

15、五 。。。

去,于是暗暗拉住她道:“你住哪儿,咱们不如改日再叙。”

她笑带三分凄然,如一株落花的春树,捏紧了瑞玉的手。“姨娘,我们到楼下坐吧。”她的侍婢兰蕥也催她。

妯娌几个分坐三张八仙桌,四个排行顶大的福晋坐一块儿,乃桢要静姝坐主位,静姝不肯,几番辞让,仍旧坐回乃桢的右手。瑞玉碰碰锦端,“不跟你姑爸爸坐一处去?”锦端不语,暗暗拣瑞玉边上的位子坐了。侍婢鱼贯而入,四个粉彩盖碗在茶盘里安然地扣着,乃桢、静姝、尔琢、舒兰共饮一泡寿眉;瑞玉、锦端、于飞、燕燕那一桌用的是青花茶盏,饮玉绿;嗣音、婉兮、如璧取紫砂盅,饮熙春,一时满室馨香。

乃桢头戴寿字花钿,额发抹成端正的圆弧,她已没了花儿一样的日子,她的青春就像胤礽挽留不住的圣心,却依旧喜欢笑,一笑显出嘴角的两个梨涡,她怨京师风沙越来越大,吹得法令纹渐渐和梨涡连起来,不知那亦是眼角眉梢的秋意。

她笑对众人道:“咱们娘几个每年都有这个惯例,锦端、燕燕是新媳妇,我就跟你们提提,烟雨楼这地儿大,凉快,景也好,等皇上他们回来,也就由不得咱们疯玩疯闹了,今天长辈都不在,可以由着咱们性子来。”又对舒兰道:“今年新来了两个弟妹,真是好,听人说锦端是个才女,弹得一手好琴,我们以后更有耳福了。”

舒兰笑道:“她呀,就是个半吊子。”

乃桢说,“你们都比我有福气,太子爷近来心绪不宁的,为的什么,想必你们心里也都清楚。昨儿临去围场,他竟对我说……唉,还是不提了。”

她静了片刻,还是没人搭言,舒兰道:“二嫂,您尝尝这奶白枣宝,他们爷们的营生岂是有头的?你四弟每每回来就铁着一张脸,我从来不理他那茬儿,听我一句劝,咱们不跟着操那份心。”

乃桢垂睫磨着碗盖,“连皇阿玛都看出我是个小心眼,我心里装不下事,又找不着人去说,你们都不是外人,尊敬的叫声太子妃,亲近些的都叫我二嫂,我家里姐妹少,看见娘几个,真是打心眼里觉得亲热。我今儿就把实话给姐妹们撂下,这个太子妃,我不是舍不得,无论是大嫂子、三弟妹、四弟妹,还是老八媳妇,你们谁搬到毓庆宫去,我都没二话,心里也服气,你们谁都比我够格,我立马给你们腾地儿。只是,你们二哥做了三十多年的太子,他也难啊。弟妹们好歹也代我这个当嫂子的传句话,看在都是手足兄弟的份儿上,阿哥们都帮帮他。”

一片沉默,仿佛在等私塾先生点人背书。每个人都觉出了尴尬,为了乃桢,也为自己听到这么一番话。没人承想她会讲出这么一套,

15、五 。。。

不着四六且让人为难。瑞玉碰翻了茶杯也不敢出声,任婢子收拾了去。不想乃桢还是没放过她,“九弟妹,你说是不是?”

“啊?”瑞玉吭哧着,不知所措。于飞忽然起身道:“太子妃,我代嫂子和弟妹们说两句。您说的这个事儿,我是压根不知道的,即便知道,那也是皇阿玛和太子爷之间的事,任其他的阿哥也插不上嘴,更何况我们几个妇人。我们这里还有像十嫂、十四弟妹这样新婚燕尔的,更不知其所以然了。再者,太子尚安居东宫,您就放出这样的话,岂不是妄度君意。您不光自己犯上僭越,还要让我们陪着,我虽比几位嫂嫂晚入皇门,可也牢记妇人不得干政,您这样一番话,是太使人为难了。”

乃桢呆坐着说不出话,静姝用帕子掩住嘴角,似乎是为挡住笑意。舒兰道:“十三弟妹,你先坐下来吧。”

于飞仍说道,“二嫂,方才的话多有得罪,可您把话说得那么明白,我们若是敷衍塞责,倒显得小人之心。我们应您之邀而来,纯为了妯娌们聚聚,不为那些有的没的。”

于飞直言快语,却使场面无可收拾。众人悻悻而散,瑞玉听见身后尔琢似乎是对谁轻轻道:“她倒真敢说,也不顾我们敢不敢听。”

瑞玉下了烟雨楼,转个弯就去瞧太子的庶福晋林佳氏了。林佳氏道:“还以为你只是说着玩的,还真来了,早知道我拜你去,怎么好让你来看我。”

瑞玉道:“我可不是白来看你的,是来听你谈狐说鬼的,五嫂说你知道的最多。”

林佳氏看出她仍旧对方才自己失言害她受累的事难以释怀,便道:“我一个姨娘,确实是不该上烟雨楼的,只是想见见没见过的福晋们,就一时任性了,倒是了了心愿,偏偏今天少了一位,引以为憾。”

瑞玉道,“你说八嫂啊,等回京还有时机呢。”

“听说是个大美人。”

瑞玉笑道:“你也美。她是蟹黄鱼翅,你是水晶豆腐。”

林佳氏道:“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我可不敢跟八福晋比。”

瑞玉玩着腕上的红珊瑚手钏,“干嘛非得跟她比?胤禟说,俊女人都是各有各的美,这样也才好。”

林佳氏留意到了,“你这玩意倒是好看,红得像血似的。”

瑞玉脱下来:“你既然喜欢,就送你吧,咱们一见如故,也不知赠点什么好,这个东西虽不值什么,倒是贴身之物,否则就没有诚意了。”

她见瑞玉如此率性,便说,“既然如此,我就不推脱了,只是也要送你一样东西,可一时半刻想不到合适的。”

“不妨的,你我相识不久,我也瞧得出嫂子是个刚强之人,我是远不及你的,所以心里喜欢。”

“如果可以

15、五 。。。

随缘自适,谁又不想呢?”她幽幽念道。

16

16、六 。。。



皇上一行围场狩猎,三日方回,锦端那夜吃了几杯魇茶睡不着觉,一清早胤?就回来了,她心下纳罕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却没问,见他左手包扎着白布,便问起来。胤?道:“不妨事,射猎的时候不小心伤了。”后来唤小太监斗儿抬进来一只竹坯圆笼,里边竟圈着一只白孔雀。它见人有些慌张地抖翅,在笼子里却展不开。那是送给锦端的。

锦端欣喜,命人把它放到园子里,喂它食儿却不吃。斗儿说,“这玩意儿性子烈,被捉了就不肯吃东西,十爷怕它饿死了您也没见着,就星夜快马加鞭送回来了。”

锦端道:“既然这样,养着它也是死,可以放山上去吗?”

斗儿笑了,“这是您的东西,怎么还问我呢?”

“虽然我是这样想,却怕辜负了他的心意。”

“要说十爷逮这畜牲也真不易,是个稀罕东西,大伙儿都想抢呢,又不敢弄伤了,待赶到树洞里,别人都是派小侍卫上,咱们爷亲自上去捉,谁敢跟他抢?哪承想太心急,伸手一下戳到树窟窿里,给戳坏了。后边的围猎也没他份,还提前回来了。”

锦端很感怀,觉得总该找他道谢的,进屋才见他已经睡了,心想道谢倒会显得生分,以他的脾气未见得妥当,转身要走,被他拉住手。胤?的脸,线条很刚硬,好像刻刀削出来的,下巴是敦促的倒楔形,眼是狭长的凤目,比他的兄弟们都更像满人。锦端坐到床边,摸摸他方正的额头,“你以后不用费这些事,这样的玩意儿京里岂是没有的?”

他孩子气地撅撅嘴,“我以为你会喜欢的。”

“我是喜欢,可我见不得你受累。再说,皇阿玛带你们兄弟打猎,你为了我搞成这个样子,也说不过去。”

“你喜欢就是了,想那么多干什么。”他有些扫兴。

事情已然如此,她知道多说无益,但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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