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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狱-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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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流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慌忙松手放下断桥.他本来想好好跟她说明一下他跟她的真实关系,但是一看到她在怒气冲冲中,又按捺不住惊喜欲哭的神情,便又不忍心说了.听着她焦急之下说出的这句话,显见她对自己的关切,心下登时一热.

这时断桥摸着他的僵直的脸,轻轻抽泣了起来.修流心上跟脸上都暖乎乎的.他看着她的脸,随后又见到了她挂在脖子上的一块鲜血般的红玉,突然间想起了姐姐周莘。当时刚见到段桥时,他就发现这块红玉有些眼熟,现在想起来了,这红玉他母亲曾给他看过一次。那时却没有去问断桥红玉的来历。他赶紧把断桥推了开来.他觉得,还是把他们之间的关系真相说出来为好,免得以后自己心中老哽着块疙瘩,于断桥也是一种痛苦.于是便道:"桥儿,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断桥挽着他的手臂道:"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就是想回扬州去送死吗?只要你别再离开我就是了,我愿意随你去!"

修流暗地里叹了口气,觉得眼圈有点发涩.他心里想着:她是我姐姐的女儿,我是她的舅舅.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但是我们俩已经注定不能在一起了.到了扬州后,最好自己能战死沙场,一了百了.于是他把想要说的那句话又咽了下去,笑道:"桥儿,我这辈子当然不会离开你,但是你要答应我,这次你不能跟我去扬州."

他想的是,自己与断桥既然是亲情关系,两人当然是离不开了.倘若他真的战死在扬州,那么这辈子也就过去了.断桥想了一下,问道:"你要去多长时间?"

修流道:"那要看朱先生到芜湖游说黄得功的情况而定.只要江北局势略定,我马上就会回来.到时我们俩就---"

断桥笑道:"快说,就怎么了?"修流本想说就找个地方住下来,但一想到自己与断桥的关系,便道:"我们就一起回家去."断桥道:"你也要答应我,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死!不然看我一剑宰了你."

修流含糊地支吾了一声.想到死,他心下忽然有种解脱了的快意.看来死是不足惧的.

这时,雪越发下得大了.黑旋风忽然呜咽了一声.修流看了它一下,觉得它棱骨突出,像是瘦了很多,便亲切地拍了拍它的额头.

104 锐气震鞑虏

 104 锐气震鞑虏 

修流与"夫妻肺片"当晚便离了金山寺,出发往江北.断桥与黑旋风一直送他们到渡口,只见大江东去,雪落无声.断桥站在岸上,忍不住泪流满面了,修流见了,心如刀剜.

拂晓时候,船在江北岸泊下,没心肝道:"修流兄弟,我们夫妻俩都在这江面上做买卖讨生活.你若有急难之处,便来找我们.象我们这样虽然一身武功,却不懂兵马战法,因此是上不了战阵的,不然也跟着你去扬州,杀几个鞑子,拿他们的心肝炒了吃,也是好的."

烂肺泡拿出一件长皮袍道:"兄弟,这件袍子是几天前我们在瓜州于园一个富人家那里劫来的,江北天寒地冻,你穿了它,也好御寒."修流道:"多谢烂大嫂.你们俩也须保重.平时在江湖上,手头也要放宽些,少杀几个人."

没心肝笑道:"这事兄弟你但请放心.死在我们手下的,没有几个好人.好人的心肝是热的,烫嘴,吃不得."

修流别了两人,上了岸,顶着风雪走了.到得扬州城南门外时,他朝城头上守军大声喊话,说了自己的身份,要他们赶快放他进城去.守军回说上头命令,没有由督师史大人签发的出城办事纸条,谁也不能放进城来.修流喊道:"我是周修流,半个月前离开这里去了南京公干的.你们去通报一下南门的守城将军."

一会儿守城将领来了,他见了修流,道:"原来是周将军.这事末将有些为难.督师大人有令,没有他亲手签的条子,出城去的人谁也不许放进城来,否则军法从事."修流道:"我有要事要进城禀报.江南的援兵马上就要开拔上这里来了!"那军官道:"要不我派人去禀告一下史大人与刘不取先生."说着,遣了一个小军校匆匆下城去了.

那将军道:"周将军既已去了南京,为何还要赶回来呢?我们现在是想出城都难了.别说满州人四处围着,就是城里的军令,也不让擅自出城作战,只是死守."修流道:"现在城里情况怎么样?"那将军叹口气道:"别提了.每天都有人冻死饿死.要依我,周将军,你还是别进城了,何必进来送死呢!"

修流心想,既然连做军官都说出这种话,下面的军心就更可想而知了.看来城里的局面,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他在城下呆了约有半个时辰,突然看到远处驰来一队清军骑兵,约有二十多骑.他身上只带着那一张硬弓,却没带箭,但他忍不住还是手痒起来,于是便朝马队走去.

带队的清兵军官便是降将房山.自从上次他的手下几百人突入城中,被刘不取调火枪队射杀殆尽之后,他在清军营中落落不得志,惶惶如丧家之犬,因此一心想建立战功,重新出人头地.不过清军统领阿德赫采用了汉人谋士简文宅围而不攻计策后,他连率军攻城的机会都没有了.

简文宅的计谋颇见成效,随着天气越来越寒冷,城中储粮逐渐告罄,守城将士军心不稳,时常有军士偷着溜出城去投降清军.到得后来,甚至有军官带着成队的士卒鼓噪出城,投敌而去.城中情势日益捉襟见肘.因此史可法下了死命令,严禁城中军民私自出城,违者立斩.军中如有士卒出城降敌者,则对其所在部队实行连坐法.不过即便如此,逃出城去投降的还是大有人在.

其实,城中军民上下,谁心里都清楚局势的发展对守城越来越不利,援兵很快就要到来的想法与说法,说白了只是一团泡影,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已.眼前的境况,不啻是坐以待毙.也许只有史可法一人还抱着一丝残酷的希望,相信回天有术.

房山这时获得了出头的机会,阿德赫派他带兵在城外巡捕城里逃出来的军民.清军对于投降的军士,一概编入汉兵营中,由房山统领.这些降兵以前很多都认得房山,听了他的鼓动,都愿意投效到他的帐下,半个多月下来,房山营中便收附了近千人的守城降兵.这些降兵的作用倒不在于他们的战斗力,而在于他们对城中守军军心的影响.

此时房山已经注意到了迎面走来的修流.刚开始时因为雪花迷眼,他没能认出修流,便大声问他是不是出城投降的?修流朗声道:"狗贼,我大明只有断头将军,岂有屈膝奴才!"

房山身后的那二十多骑都是汉兵,听了修流这话,一下子都哄笑起来.房山听了,心里却不是滋味,他回头一声断喝,众军马上都整肃了脸面.

房山已从话声中听出了来人是谁,于是怔了一下,便笑对修流道:"原来是周将军被困于雪野.不瞒周将军,房某以前在扬州城里时,闲时也常上茶馆去,听上几段扬州评话.听到'三国志'中严颜将军的那句话时,也是热血贲张.可惜此一时,彼一时也.你如今骂我房某苟且偷生也好,生不如死也好,可我毕竟还能活着.兄弟,你想逞一把英雄也行,可你犯得着在这扬州城里憋死吗?你们分明是在等死,还摆什么臭驾子?卖命的也得卖个明白,总不能做冤鬼.史可法他一人想死倒也罢了,何必让这么多官兵百姓陪着他去送死?!到时候青史留名的是他,那些冤死的将士们能得到什么?"

修流暗地在皮袍里攥住了剑.房山见他不言语,以为他心动了,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兄弟若愿意投奔过来,房某情愿做你的副手,大家一起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到时封妻荫子,富贵还乡,岂不比做冤死鬼强多了?!"

修流突然将皮袍一脱,猛地朝房山掷去.房山一愣,便慌忙用长枪去挑那袍子,修流趁机跃起,执剑朝他脑门斩将下去.房山还未及扔去袍子,只见眼前一道白光闪过,脑袋便飞上了天去.他的脑袋在空中痛叫一声,然后掉落在雪地上,血花四溅开来.

修流的身子落坐在房山坐骑上,他左手扯下他身上的箭壶,右手收起剑,一把将房山的尸身扔掷到数丈之外,随后拍马便跑.那二十来骑汉人骑兵先是愣神了,接着便呐喊着追了上去.修流不慌不忙地在马上摘下弓来,一出手一箭,将追兵当活靶子打,一下子就射落了七八个人.

剩下的那些骑兵不敢再追上来,四散奔逃.修流一边冷笑着,一边放箭,每枝箭都是穿心而过,把人射得撞落下马,扎在地上.白茫茫雪地上,只有一群失惊的马在奔突着.

105 暮雪孤城

 105 暮雪孤城

城上守军好长日子没有见过这么扬眉吐气的壮观场面了,都大声欢呼起来.修流拍马回到城下,方才那军官正要下令打开城门,忽然他派去禀告督师史可法的小军匆匆跑了回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那军官脸色一变,大声对修流道:"周将军,刘先生传令过来说,不论是谁,都不许放入城中.否则守城者依军法行事,入城者格杀无论."

修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高声问道:"你们没告诉史大人与刘先生是我周修流在城外吗?"军官道:"说了,就两个字,没用!兄弟,你还是走吧.他们也是为了你好."他叹了口气,道:"兄弟,今天是大年三十,眼看又过一年了.你如果有心,来年便到江边朝北洒上两杯酒,祭奠我们就是了."

修流听了这话,心头酸楚.他明白了,为了能让他回到江南,刘不取已决意不想让他入城.看来,刘不取已经狠下心来不想再跟他见面了.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能进城去与他们见上一面,这样总比默默地就此分别要好.

修流骑着马缓缓地绕城走着,雪花扑面,冷风如刀.家事国事,一时漫涌上心头.两行热泪,禁不住顺着他冰冷的脸颊流淌下来.

这时候,他感受到了从来未曾有过的孤独.他挽弓搭箭,长啸一声,一箭破空射出,那箭劲呼呼地直向天上钻去,瞬间消失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空白之中.

此时,在不远处的城楼上,有一个人正悄悄地注视着修流,他便是刘不取.

刘不取看到修流射上天去的那一箭时,心里一紧,觉得自己现下的处境,就跟那枝快箭一样,高速向上刺击,却没有了目标,而后到了一定的高度后,便在虚无处慢慢垂落下来.想来人生不过如此,就象是射向空中的一道箭的弧形,有的中的,有的垂落.

他上次遣派修流去南京求救,现在又不想让修流入城,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不想让修流再成为一枝象他一样失去目的的箭.南京方面的援兵,他是一点希望都不抱了.在南京呆着的那段时间,他算是看透了卿班中官僚们的倾轧与勾心斗角.扬州城现在实际上已是象征意义大过军事意义了.他在来扬州之前,根本没有想到南京方面的军事布署会是这样杂乱无章,如一盘散沙.江北与沿江的数十万军队,居然没有一个强势的统率人物,因此使清军得以随意各个击破,清兵横扫淮海,明军竟然没有组织起一次有点样子的大战,这在他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史可法名义上是督师,但江北诸镇根本就不听他的调派.史可法为人耿直正派,但身上却有着一种文人的迂气,在大局面前,缺少灵活变通.他数次规劝史可法弃城南撤,但都遭到了他的回绝.史可法那硬脾气一上来,是谁也扳不动的.所以,他根本就不指望修流呆在这座孤城中,真能力挽狂澜.

能留下一个生力军,微茫的将来便多了一分希望.他是这样想的.

他现在最想念的人,便是不知了下落的周菊,他的怀里还珍藏着她送给他的手绢,以及那首回味无穷的"回文诗".不知道她如今流落到哪里去了.一个孤身女子在江湖上飘荡,定然是凶多吉少.他跟周菊她在周家庄的相处,虽说只有短短的一个来月,但是她的一言一行,的确让他动了真情.她的外貌不能用美丽一词去描述,她是那种属于很有情味的女子,不同于一般久处于深闺中的大家闺秀.所以他当初谢绝了周修涵要将女儿许配给他的美意,然后选择了周菊.这应该也算是缘分.她的倩影与笑容在他孤寂的时候,总是挥之不去.她额中的那颗红痣,也许是他记忆中的闪光点,因为他差不多已经记不起来她眼睛的样子了.因为以前每次他见她的时候,很少敢去正对她的眼睛.

如果不是身在扬州,他想他现在肯定会走遍天涯海角去找她的.不管她怎样了,他都要娶她.人生很多时候都是为了责任活着,为国家是责任,为儿女情爱也是责任.但他觉得自己为了周菊,更多的意愿还是在于寻求个美妙的归宿.

他觉得他在个人应尽的责任感上,他为前者付出的更多.望着修流的身影,想着不知寄寓何方的周菊,他的眼角有点湿润了.他在心下暗叹一声:"天地之大,竟无容身之所!"

修流骑马来到北门外,他的身上披满了雪.看到那座曾经激动人心的城楼时,他将身上的雪抖落了,同时抖擞一下精神.城上的军士差不多都认得他,便高声叫喊起来.修流朝城上抱着拳,然后继续拍马,迤逦向西走去.

这时,对面清兵营中,有一人正站在覆盖着白雪的高高的了望木楼上,朝修流这边张望着.他便是阿德赫帐中的谋士简文宅.他披着一袭上好的狐裘,手上握着一把温暖的茶壶,目光冰冷.远处的扬州城在他眼里,就象一座沉寂的巨大坟墓.

没有什么比长年蕴藏的抱负的伸扬,来得让人更为畅快了.他呷了一口热茶,吐出一口香香的暖气.他开始在雪景中,想念着一些不太愉快的往事,而这些往事马上就要得到补偿,这个时候,简直就是人生的一种最美的享受.这时他正置身于赏心阅目的情境中.

崇祯元年秋试的时候,他与同乡兼同窗学友刘心水,也就是刘不取的父亲,一起赴京会考.他们两人那时都胸怀大志,满腔抱负,又同时在北直隶的乡试中双双高中.他们一同住宿在京中会馆中,因此结识了入京赶考的史可法.他们因了一个政论,每每要争论到夜半.馆中学子大都看好他们三人.而那时简文宅更是自视甚高,目中无人.

秋试之后,刘心水与史可法中了进士,而他却意外地落榜了,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此后他一直郁郁不得志,四处结交,高不成低不就,连候补选官也懒得去应了.后来刘心水任官后,几次修书请他入帐幕主事,他碍于薄羞的面子,全都谢绝了.他内心里一直想要跟刘心水比个高低,当然不愿屈身于他的幕间,于是便出关漫游,放情于白山黑水之中.他将自己的失志,归咎于朝廷的有眼无珠.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得遇了那时还只是个百夫长的满洲军官阿德赫,两人知情甚切,于是他便随着阿德赫一直至今.阿德赫能混到都统之职,其中有一半的本事是他的.

刘心水几年前突然过世了,他心下感到无比的落寞,入关时还特意到刘心水坟头祭奠了一番.他觉得刘心水走的太匆忙了,如果再有五年时间,他便可以让刘心水知道,他真正的能力与作为.同样是奔波于功名之途,刘心水的才能被埋没了,而他的才能,却还只是初露端睨,即便是冰天雪地,也不能覆盖住他的勃勃雄心.

他微微而笑了.此时他面对的毫无生气的扬州城中,他曾经嫉恨的要好朋友刘心水的儿子刘不取,正在那里一筹莫展,听任他的摆布.当然,城破之后,他会给刘家的这最后一支血脉留条生路的.假如失去了刘不取,他会更加落寞的.人生是一种寄托,有时寄托于亲情,有时则寄托于敌意.倘若两者都没有了,人的生命也就结束了.

想到史可法,刘心水与刘不取,他难以抑制住内心里如野马般奔腾窜突的快意.他永远忘不了,刘心水揭榜后跟他说的那一句他终身难忘的话:"平芜尽处是春山,斜阳更在春山外."

但是,如果能将敌意转换成某种假设的亲情,这种快意是不是可以更强烈一些呢.他这样想着,然后加以肯定了.他以为,虚伪只是当事人的错觉,其实它更应该归于处世的某种手段,而不只是品德问题.

房山在扬州城南外被修流一剑斩杀的消息,方才早有探子告诉他了.他看着修流骑马缓缓走过城边,心里暗笑道:"真是初生的牛犊不畏虎.年轻人血气方刚,成不了大事,几年之后,也仍然只是匹夫之勇.或许,他还活不到几年之后了."

他之所以跟阿德赫这么多年,看中的也就是他的这种匹夫之勇.他想,孟子说的好: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有一次他让阿德赫随意从他的书箧里拿出一本书来,翻出几页,他便一字不漏背了出来.他告诉阿德赫说,这叫学问.阿德赫于是对他钦佩地五体投地.

这个善于骑射的小南蛮的兄长周修涵,当时与他也是同年参加会试的.周修涵一本正经,说起话来南腔北调的,看着就很不顺眼.还有现在困在城里的史可法,跟他也是同科会试,不过那时史可法一身贫寒,不引人注目,却也中了.时过境迁,当年同时赴考的举子中,现在还能呼风唤雨的,也只有他简文宅了.从高处望出去,天地茫茫,他心中颇有指点江山的意气了.

修流的身影渐渐被大雪吞没了.简文宅觉得,修流只是生不逢时而已,不然经过造就,肯定会是个难得的将材.好在史可法跟刘不取现在把城封了,实际上,这座孤城即便为他周修流敞开,他也折腾不起来了.这就是时势.能读点书,会些武功不是难事,但能识得时务却难.

简文宅看着雪景,想着心事,此时不觉捻须暗地冷笑道:"现在国破家亡的时候,大家都抢着要做忠烈英雄了.也不知道这是可敬还是可悲之事.当初我从关外回来后,交由周修涵上呈给朱由检的泣血书,这个刚愎武断,却又是历来亡国之君中,境遇最让人同情的崇祯皇帝如果接纳了,何至于大明江山竟有今日之颓败?!"

他拿起茶壶,想再美美喝上一口,却忽然发现,那茶壶盖已经冻结住了.

106 式微观

 106 “式微观”                                                           

修流往西走着,回望扬州城时,那城郭渐渐地变得苍白模糊.此时他心中茫然无绪,不知去往何处.他走了约有二十多里路,看看前面是一座山,白雪掩映着,一些残缺的绿意,在漫天的白光下显得特别的耀眼.

这时,路边的枯草丛中,突然窜出一只大白兔子,从他的马前蹦跳过去.修流拿起弓箭来,拍马追了上去.那兔子在雪地上跳跃着,它身上的毛色与白雪浑然一体,逗弄得修流眼花缭乱.

这样追了有一里多路,那白兔绕过了山脚,便向山上窜去.上山的路滑,那马跑不起来,修流干脆跃身下马,收起弓箭,跟在那兔子后面追着.

他使出轻功,没多久就赶上了大白兔,看觑准了,双手猛然向下一扑,那兔子蹦了一下,跳出半丈.修流扑了个空,随即腾身一跃,飞出两丈多,想跳到兔子前面去,没想到他的身子落地时,脚下却踩了个空.只听喀地一声响,四周雪花飞溅起来,弹到他的脸上,他慌忙闭上眼睛,却觉得身子好象正在往下坠落.

到他脚跟踏落在实地上,睁开眼睛时,只见面前是一道土壁,约有一丈多高.原来他掉落到山中猎户布设的捕猎陷阱中了.他正要纵身跃出坑去,忽然眼前一黑,一张大网从上面罩落下来,将他的整个身子都套住了.他挣扎了一下,却见那网越收越紧,最后把他捆绑地象粽子一般,身手动弹不得.

只听的有个人在上面说道:"老天真是不开眼,都七八天时间没捕获到猎物了,今天好不容易等到一只猎物掉到陷阱里,没想到又是个大活人。这年头,人还不如野兽值钱。今天已经是除夕了,管老二,你看咱们这年还怎么过?"

另外一个叫管老二的人说道:"虽然这人卖不了钱,他的马不是可以牵到市上去卖了吗?也好换点年货赶回家去."前面那人道:"别说这话了,现在谁敢卖马?就是谁家有马,让满洲人知道了,还不砍头?!算了老二,算咱们今天倒霉,也算积点阴德,把这人给放了."

那管老二道:"咱们还是先把这人拉上来吧."两人一起动手,将修流拉了上来.

修流在网中挣扎着道:"两位大哥,快放开我,我手脚都发麻了."管老二道:"看你的样子,该不会是扬州城里的逃兵吧?"修流道:"我不是逃兵,我本来是想进城去帮忙守军杀敌的,他们不放我进城,就到了这里,后来便掉到你们的陷阱里去了."

那另一人道:"老二,看来这年轻人是个正经人,还是放他走了吧,咱们再到山后那两个陷阱去看看,运气好的话,还能捕到一两只畜生,晚上烧锅热肉吃."

管老二想了想,问修流道:"小伙子,你身上带有买命钱吗?"修流道:"我身上其实是一文钱都没有.你们若真想要我周修流的命,拿去便是.反正我也懒得活了。"

管老二一听,愣了一下,问道:"小伙子,方才你说你叫什么修流?是不是扬州城里那个杀得满洲人屁滚尿流的神射手周修流?"修流笑道:"正是.原来你们也知道这事."

管老二跟那另一人道:"老大,你听见没有,今天该咱们走运了."那老大道:"咱们能走什么运?这周小将军的确是个英雄,赶紧放了他上路吧."管老二道:"你就是死脑筋!你想想,咱们要是将这小子送到满洲人大营中取赏,这年还怕不好过了?"老大作色道:"老二,你疯了,咱们怎能做这种缺德事?干这种事要落得千人骂万人咒的!"

管老二冷笑一声,忽然说道:"老大,你看那边谁来了?"那老大转身去看了一下,没想到管老二已暗中捉刀在手,一刀重重地捅进老大的后胸,而后一把将他推入陷阱.

管老二将修流拖到马下,使劲把他扛到了马辈上,用绳子结扎好了,笑道:"周小将军,得委屈你一下了.等到了清军大营,他们肯定会好好招待你的."

修流在马上使不上劲来,便破口大骂.他没想到自己赶到扬州来,城进不去,现在却被个宵小猎户捉拿了,送给满洲人.管老二听得烦了,撕了块布,硬将他的嘴巴给塞住了.

管老二打着马走了一段路,风雪凄迷中,忽然看到前面半山坡上,几株高大的老松下,一座白墙环绕的院落,在雪中若隐若现.管老二暗忖道:"原来到'式微观'了,此时天色还早,不妨进去讨杯热茶喝,顺便看顾一下观中的几个女道士,调戏一番,多少是好."便牵了马上前去扣门.

出来开门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虽然穿着棉衣,但仍然可以看出体态清瘦,面目秀丽.她上下看了看管老二,慌忙便要把门掩上.管老二已经一脚踩进门里,笑道:"道姑姐姐莫要见外,我是山后的猎户管老二,今日天寒雪大,出外打猎,路过此处,想到观里讨杯热茶喝."

道姑道:"我们观里三人都是女流之辈,不便让外人入观.施主请便吧."管老二笑嘻嘻地却已挤身进得门去.

那道姑正在着急间,忽然听得观堂后面一个女人声音沉厚地说道:"素清,你就让客人进来吧,外头天冷,还有,你让他把那匹马也给牵进来."

管老二拉了马进去,心道:"这观堂后面的女人,原来已听出来我还带了一匹马."他扑打了身上的雪花,在观堂上坐了.又听得堂后那女人似乎是在吩咐谁道:"素真,你去烧两杯茶来,上给外面两位施主."一个女孩应了一声.

管老二吃了一惊,心道:"这倒奇了,这女的她没见到修流在马上,怎地知道我们来的是两个人?"那女的隔着观堂道:"素清,你去把马上的施主放下来吧,他都快要冻僵了."

素清正要出手去解下修流,管老二急了,慌忙便来拉住素清,道:"道姑姐姐,这人千万不能动,他是个采花贼,小心他掳了你去."

素清听了一怔,吓得退后一步.堂后那女人道:"素清,你把堂前这人的穴道点了,再把马上驮着的那人放下来."素清听了,便快速点了管老二身上的两处穴道,管老二一下子瘫软在地.素清随后把修流放了下来,解开了网.

修流全身发麻,过了一会才站得起来.他拿掉塞在嘴上的破步,塞在了管老二嘴上,又重重踢了他一脚,然后朝后堂道:"多谢道长出手相救.这姓管的太歹毒了,居然杀了他的同道老大,还想把我捉去清兵营中邀赏.这种人,我要把他送去给没大哥做酸辣汤喝."说着,把管老二套入网中,紧紧扎住了.

素清瞪大眼睛道:"施主,你方才说什么?人肉也可以做汤喝吗?"

堂后那女人道:"年轻人,你是什么人,这歹人却要押送你去清兵大营邀赏?"

107 女道长

 107 女 道 长

修流道:"我叫周修流,原是扬州城里的一员将领,这次从南京回来,本来想入城去破敌,却不被城中史督师和我的先生刘不取接纳,差点反遭这个小人陷害.不知道长方才如何晓得我被羁押在马上?"

那女道长道:"出家人心静,耳听八方.贫道大老远就听到雪地上轻碎的马蹄声了.你们进观后,贫道又听到了你沉重的呼吸,知道你被扣押在马上.这里很少有猎户骑马的,这马显然本是你的座骑.这姓管的说你是采花贼,试想一下,哪有采花贼骑马在这荒野里四处招摇的?除非你早已知道这里有个道观,观中又有几个绝色美人.周施主,听你说话的口音,南腔北调的,似乎是京腔中又夹杂着南方的官话.你内力如此深厚,即便在扣押中也是呼吸均匀.不知你的业师是谁?你说你姓周,年轻人?你是不是福建人氏?"

修流听了她说的这些话,心下对她的判断能力暗暗称奇.没想道在这荒郊野外的偏僻道观中,居然有这等功力与修为的女道.单看方才那素清出手点穴的功力,已经很让人吃惊,那么堂后的这位女道长的武功之高,便可想而知.他于是回道:"道长说的不错,在下的确是闽中人,只是如今已经无家可归了."

那女道顿了一下,道:"这么说,你父母已经双亡了?"修流黯然道:"是的,今年我家门惨遭不幸,父母双亡,家兄也在北京城破时身亡."

女道道:"你兄长是不是叫周修涵?"修流心下又是一惊,道:"正是.道长原来认得我们一家人?"

女道沉默了一会,道:"原来他已经死了."便不再则声.

修流打量了一下观堂,只见右边墙壁上挂着两幅字,写道:

"小院茶凉人散后,闲敲棋子落花声."

那字迹清隽,意象深永,仔细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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