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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史家公子-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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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商号最富,她们也历来把沈太太看做她们这群太太当中头等的人物,不乏有家里有女孩儿的动了沈家幼子的心思,刚刚也都叫自己的女儿们围在缨哥儿身边顽笑,这会儿倒叫个二流商家的薛氏占了先,不免含酸带醋的刺上几句。

薛宝钗八风不动,生的又好,坐在那里跟一副雍容的画似得,倒叫几位太太好没趣儿。

只好岔开话去。

“唷,你们看那两辆马车。”一位身着红底绣金菊花的太太伸出带赤金镶红宝石指环的手指,指着山道上的马车道。

几位太太正意兴阑珊,忙转头去看。

她们正身在这仙台山三分之一高处的八角石亭里坐着。仙台山山体十分平缓,却并不矮,山上可寻到的平台甚多,因而供人歇脚赏景的亭台楼阁甚多——仙台山上遍种花草,以菊花和春梅最为闻名。

深秋醉饮赏菊,初春踏雪寻梅。

人间盛景。

这仙台山极大,来的人也极多。故而里头很有些门道。

都说“秋霜造就菊城花,不尽风流写晚霞”,这菊花自然是欺霜的最美。高处不胜寒,仙台山也是高处的菊花最能“寒菊比琼华”。从山脚下,一重重的菊花往上,是越接近山顶的越美,品种也越名贵,据闻山顶的瑶碧苑里,有一丛倾国倾城的“绿牡丹”,还有“胭脂点雪”“十丈珠帘”等罕见的贵种。

不过那瑶碧苑却不是人人都能去的地方,那里是当今皇上修得别苑,当今最大度宽和,允许游人进去赏花,可纵然如此,敢去的也是达官贵人之流了。这仙台山从山脚到山顶,身份越贵重的越往上去,身份够不上的便在山腰山脚赏景,各自有各自的去处,各自有各自的趣味儿。

都说重阳登高,可登高的说到底是各家爷们的事儿,有心思登高的,早就一大早的起来往与仙台山不远的云台山去了,那才是登高望远插茱萸的地方儿,仙台山是让各家太太闺秀来松快松快的地方。

薛宝钗这群太太当中,并无年纪大些的儿子跟着,他们大多不愿意跟随在母亲身边受着约束,倒喜欢寻几个朋友在花海里赏美人儿。那众多的闺秀,平常哪儿能看到呢。

这些太太嘴上不说,心里还是羡慕那些有儿子们随护的夫人太太的。(当然,沈太太家的缨哥儿不算,他母亲姊妹的随护他还差不多。)

那位太太手指的这家便是有四个小爷骑马护在马车两边,四个小爷里头,两个十七八岁的自不必说,长身玉立,英气勃勃;便是那两个身量还小的小爷儿,也自有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

一个太太艳羡道:“那两个小爷看上去才九、十岁的年纪,看那气势,嗳哟,骑在马上多英挺呀,过几年可了不得唷。”说着就往那一群□岁上的小姑娘们看去,果然小姑娘们脸上都露出好奇羞涩的神情来,就连婵姐儿也不例外。

这位太太的心里才算舒坦些,为了攀上沈家的亲,她们带的都是和缨哥儿差不多岁数的女儿侄女们,这沈太太和沈家小哥儿一来就看上了薛太太的女儿,让人心里格外不舒坦。

这会儿与人家一比,缨哥儿立马从美玉变成了糟粕,倒叫人出了口郁气。

沈太太拧起眉角,细细打量几眼,却没生气,笑道:“嗳,这样的人家咱们可比不得,就是指也指不得,你们别看着那马车寻常就轻视了人家,须知大音希声。”

这话说出来倒叫薛宝钗另眼相看,怪不得听闻茂世商号的沈当家的十分敬重他这位太太,原来也是个识货有分寸的。

只听沈太太道:“那作车的木头叫枫香木,却不是咱们寻常能见到的普通枫木。南边有个叫澜沧国的小国,这种带着暗红眼状花纹的枫香木就是那里有的,不似寻常枫木怕水,这才当得起‘搁起万年枫’的名头……”沈太太娘家是作木料生意的,这些东西她说的头头是道。

八角亭离山道较近,薛宝钗这些太太说说笑笑,只看着那两辆马车过去——就算不知道这马车的木料,看那四位公子的打扮,就知道这户人家非富即贵,自然不是她们这些商户之流,必然是要往上走的。

却不料,最年长的那个小爷儿看了眼这八角亭,冲着马车里头问询了几句,两辆马车并骑马的小爷和随从都停了下来。

须臾,便有个婆子来替主家致歉,原来那马车里的太太有了身孕,不耐久在马车里憋着,需得出来换口气才好。

以沈太太为首忙不迭的答应了,都起身迎那家的夫人们。沈太太还低声嘱咐了两句,这也不赖她小心,实在是那来致歉的婆子让人惊心:那等气势礼节,穿着打扮岂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婆子能有的?

薛宝钗看着,心里略一咯噔,以她的眼力见识,倒觉得那婆子不仅仅是个世家大户出来的嬷嬷,倒有几分贵气,仿佛……是宫里头放出来的老人似得,这样的人,她很久以前在一位故人家里见过,颇有几分印象。

薛宝钗倒没有相交讨好的心思,须知守着多大碗吃多大的饭,以她们现在的落魄,真正的王公贵族可看不上眼,突兀上去示好兴许反得罪了人。

两个年级大些的小爷儿带着一众男仆走远了些,远远的围护着这处,只有那两个十岁左右的小爷儿各自搀扶在一位贵妇人身边儿,带着几个嬷嬷丫头,进了这八宝亭。

打头的一位贵妇人看上去三十出头,气度雍容,碧玉雕琢的凤衔珠步摇簪在头上,沈太太只上下打量了一眼就不敢再造次。

那贵妇人冲着亭内众人微微一点头,自有仆妇收拾干净了南北相对的另一张石桌出来,那贵妇人命把石凳先铺上隔凉的毛毡,再厚厚的铺上几层棕熊皮垫子才作罢,笑着对身边的小爷儿道:“快去扶你母亲过来,伯娘这里不用你扶着。”

那小爷儿生的极好,闻言一笑道:“四哥照顾娘亲,我照顾大伯娘,这是一早就说好了的。我做不好,哥哥们该笑话我了。”

喜得贵妇人搂着那小爷儿直笑。

后头那位夫人听见了也笑道:“瑜哥儿说的对。”

不大的声音极温柔动听,惹得那桌的太太们都去看是什么样的人物。只薛宝钗如遭雷噬。

许是因为有孕,那位夫人披着一条白狐皮小斗篷,只到腰间的斗篷没有一丝杂毛,一张玉白的脸藏在毛皮中,越发的好看。

嗳哟,这才是那仙册上的人物,众位太太惊叹不已。

也有心下疑惑的,怎么这位夫人才二十多的模样,就有了那九、十岁的儿子了?

薛宝钗怔怔的看着那个身影,一瞬间陷入喷薄的记忆中里。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强烈直接,那位夫人看过来,呆愣了下,才喃喃道:“宝姐姐?”

☆、88

打头那位贵妇人看着薛宝钗有些不喜她眼神太过灼灼;像是要烫伤人似得。

微微皱眉,那贵妇人把人拉到身边坐下,方笑问道:“这位太太可与我家弟妹是旧识?不知贵姓?”

薛宝钗兀自愣神,莺儿在她身后拉拉她的袖子才好歹回过神来。

“薛家姐姐与我原是远房表亲,小时候曾见过。”

那位夫人却正是林黛玉。

兀然见到薛宝钗,黛玉也惊了一下;只是却没有那个喜字。过去种种虽已随荣国府轰然坍塌而烟消云散,黛玉也不以那些过往为心结;只是她也非方外菩萨,做不来那尽释前嫌、言笑晏晏的举动来。

——不只为薛宝钗往日作为;还为她的姨母、她的母亲做下的种种恶事。

薛宝钗也勉强笑道:“是,原是小时候见过……林妹妹。”

那贵妇人听着有些耳熟,心里狐疑;嘴上还是笑道:“原来如此,我们翁姑家姓张,这是我三弟妹。”

薛宝钗微微欠身,干涩道:“原来是张夫人。拙夫姓贾。”

“贾?”那张大夫人一顿,觉着有什么呼之欲出,“贾夫人。”颔首回礼。

沈太太一伙人都看薛宝钗,心里又惊又喜,她们再料不到这薛太太竟然有这样显赫的表亲。尤其是沈太太,愈发的满意,心道,怪不得人家亡母是七品的敕命呢,原是有来头的。

两张石桌南北相对,离得并不远,张家两位夫人看上去也和气的紧,沈太太这边便有人搭话了。

张大夫人八面玲珑,说出的话既让人觉着尊重又轻松了气氛。黛玉初时脸色并不大好,坐了一会方好些,慢慢的也开始说话儿。

“张三夫人看着年岁不大,怎么就有了这么大的两个小哥儿?”气氛正好时,冷不丁沈太太桌上一位太太便把心里的疑问说出来了。

沈太太险些气个倒仰,这里头兴许有些个不足为外人道的阴司在,怎么就能问出口来,偏那位直肠子的太太正好奇的看黛玉,半分不知道自己唐突了。

张大夫人低头用帕子遮了嘴笑,想来遇着这样的问题不是头一遭儿了。

黛玉脸上泛红,她身边的站的笔直的小爷儿,嘴里道:“小子和弟弟肖虎,是双胎兄弟,不足幼学之年。”

张大夫人身边的小爷儿也一本正经的点点头,似乎在附和他哥哥。

众人这么一算,才知道这两个小爷儿才八岁,人家果真教养的好,倒比常人家里出了十岁的小爷儿还显得稳重。(史墨捶地:哪儿是稳重,是长得太捉急了啊!他粉嫩嫩的小外甥……呜,说多了都是眼泪┭┮﹏┭┮)

紧接着又一惊,沈太太先笑道:“张三夫人好福气!”可不是,这双胎,尤其还是双胞男胎,搁在谁家里,都是被翁姑丈夫喜欢的大好事儿。这两个小爷儿一个笑脸儿,一个板着脸儿,长得是不大像。

薛宝钗也吃惊,因问:“双胎?”

黛玉点点头,道:“大的唤作瑾哥儿,小的叫瑜哥儿。”

薛宝钗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头现在是个什么滋味儿,她从前想起那人想起林妹妹的时候总觉着这两个人固然美满,但林妹妹的身子却是里头的缺憾,尤其是林姑妈一辈子就得了林妹妹这么个娇弱的女孩儿,显然不好生养……这般想着,她心里又感叹又是替那人担心,那样的君子,没有一个儿子承继衣钵实在是可惜。

谁能料到不好生养的林妹妹能生出双胎来呢,尤其是两个小哥儿八岁了,算算日子,林妹妹进门不足一年便有了身孕……

怀瑾握瑜,可不是么?这样的双生兄弟,除了这瑾瑜二字,那个能配的上呢?

薛宝钗看着那两兄弟,他们很想他们的父亲,薛宝钗只觉的眼睛酸涩的很,像是那个一眼就记到骨头里的人站在她跟前一样,尤其是那个弟弟,笑起来极像张渁的温文若玉。

莺儿瞧着不像,给她添了一回水,正巧儿挡住她的视线。这才想起方才那嬷嬷来致歉说的话,薛宝钗看着张大夫人不像是有孕的模样,眼神复杂的看向林黛玉,问,“林…,三夫人,这是有喜了?”

林黛玉脸都红了,轻不可见的点点头。

这边桌上的太太连忙都恭喜,不免心里艳羡,这位夫人看着年轻,可依着那两个小爷儿的年纪,这也得二十又五了,她们这个岁数的时候家里的男人早就去宠爱那些年轻娇艳的姨娘去了。

因着和薛宝钗那点子亲戚关系,少不得送些个见面礼与婵姐儿。众人都厮见过。张家大夫人惯会做人,就连与婵姐儿站在一起的小姑娘们每人都得了个精致的小荷包,荷包里面是一模一样的祥云纹玉锁,玉锁不大,但成色很好,给姑娘们当个扇坠使正经好。

众位太太亦是给瑾瑜两兄弟了表礼,都是金银锞子,不值什么,却是个礼数。

林黛玉招来两兄弟,叫他们去外面儿找哥哥们去。

小兄弟俩肩负着照顾母亲和伯娘的重任,并不愿意出去,但张大夫人瞟着对面那起子小姑娘里头那个婵姐儿含羞带怯俏生生的眼神儿,心里头不大自在,帮着黛玉好歹将小兄弟俩哄出去了。

“你们先去,待会儿伯娘和你们母亲走的时候一准儿唤你们俩来!好孩子,啊。”

张大夫人比黛玉大了十岁多,一贯稀罕这个弟妹,妯娌两个相宜的很,好的跟亲姊妹一般。

宝钗看在眼里,心里酸酸胀胀,只觉着张家百般好,这等积德良善之家……林妹妹,好福气。

婵姐儿从不知道母亲还有这样的亲戚,此时一众小姑娘都用羡慕嫉妒的眼光看她,婵姐儿从来没觉着这么受重视尊重过,一时间,笑声都大了不少。

小姑娘们的笑声儿,银铃似得。

黛玉含笑看着,赞了几句,却并不把婵姐儿招到身边说话。她见婵姐儿鹅蛋脸,柳叶眉,娇娇怯怯的,并不是宝钗艳若牡丹雍容华贵的美,与她生的也不像,心下明了,这大概是屋里姨娘生的姑娘。

“娘亲!娘!”外头传来一阵喧哗,一个小姑娘笑吟吟的跑进来。

身后跟着四五个嬷嬷丫头,“嗳哟,我的县主,您好歹慢一慢,仔细脚底下!”一个穿戴庄重的嬷嬷急得满头大汗。

张大夫人唯恐她扑到黛玉怀里,黛玉肚里还揣着一个,时时得小心着,忙起身把那小姑娘揽到自己怀里,掏出帕子细细的给她拭汗,满心慈爱:“跑这般快作什么?你几个哥哥也只纵着你,倘或摔了可怎么好?看大伯娘回去不罚他们!”

八宝亭外跟着那小姑娘过来的一个弱冠上下的小爷笑道:“那母亲可得先罚大哥去,都是他给妹妹寻来这宝驹,那脾气大得很,咱们可不敢追近了,就怕它跑的更快。”

又对着黛玉问好,笑道:“婶母且歇着,三叔父命把陈嬷嬷带来了……”

张大夫人就笑,“陈嬷嬷来了便好,你婶母似是有点晕症,快亲陈嬷嬷来瞧上一眼,咱们好放心。”

……

薛宝钗看那笑盈盈的小姑娘,像是和林妹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生在林妹妹身上是皎若西子的美,可在这小姑娘身上,却是如火一般的娇艳,那张小脸像日轮似得,精神气十足。足见是千娇万宠里养大的。

“这是?”

张大夫人笑着介绍一番,那眼神动作里的慈爱都满的要溢出来了,张大夫人嘴里只谦道:“我们家臭小子极多,只这么一个宝贝闺女,从我们老太太起,谁不看的跟眼珠子似得。”

沈夫人一众别的不知,可分明听见那个婆子唤这小姑娘作“县主”,惊得张口结舌的,也心内疑惑,毕竟这县主的封号是亲王次女、郡王长女等宗室贵女才有的封号,可这小姑娘分明姓张,不姓朱?

若是换一些人,譬如说在京中稍稍有些官职的人家的太太,必然就不会这样惊奇了。谁都知道河间府张家的老太太是当今皇帝的亲姑母,先皇一母同胞的姐姐,早在先皇继位时,便给了恩旨封她的女儿为郡主,可公主无女,唯一的儿子娶了西疆林氏家的闺女,又生了三个儿子,公主连孙女都没有了。大孙子、二孙子又给她添了三个重孙子,直到小孙媳妇生了双胞兄弟后,才得了个女孩儿,可把老太太和张家的主子们乐坏了。因着三代只这一个宝贝疙瘩,当今大手一挥,封了县主,只比亲王嫡长女矮一头,位同郡王嫡长女。

张小八顺的是张家兄弟们的排行,上头压着张家七个哥哥(写到这里鱼笑了,男版七仙女啊……),个个儿疼惜这个小妹妹,张小八就连名字都是顺着男孩子的字辈起的,名唤“玲珑”,玲珑这县主的尊号可不是个光听着好听的,比起那些个宗室的郡主,她这个县主因有一县的封地,便显得格外贵重起来。

——那县虽然不大,也不是繁荣地方重镇,张小八只有收税的权利,并不县官一般的行政职权,可这封地就算是当朝王侯都没有的。给她一个小姑娘,也是看中张家的功勋的意思,毕竟张家够显赫了,皇帝不可能再封爵给张家,索性回报给张家这个宝贝蛋了。

沈太太心里念了声佛,气氛倒有些冷下来了,不是她们不愿意巴结,而是这地位差别太大,反倒望而生畏。

婵姐儿收了表礼,薛宝钗不能不给这位小县主,从手上褪下个金丝香木的镯子来,张家小八落落大方的收下,规规矩矩的谢了礼,行动间的礼数是一点也不差的。黛玉瞅见那镯子,知是薛家传下来的旧物,端是贵重,不过想着她予婵姐儿的表礼,两厢来,倒是没甚大碍。

林黛玉婉声谢绝了其他太太的见面礼儿,只说小孩子福薄怕压不住。八宝亭中气氛已不复方才热络,黛玉等人没多少心思好待,又略坐了坐,当即告辞往山顶出发。

薛宝钗看着她们的背影,忽的瞟见婵姐儿直直望向那张家八姑娘的眼神又羡又妒,恍惚间只觉得时光倒转,好似她第一次见探花郎、二品大员、百年书香世族林家嫡女林黛玉时的场景。

看婵姐儿局促的把身形遮在柱子后头,薛宝钗心下叹息,张家那位姑娘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女,火红的骑装,火狐皮的小坎肩儿,一色的小马靴,真真像团明艳的太阳火,把身着茜色衣裳的婵姐儿映衬的像豆粒般的烛光那般黯淡。

莺儿心里也扼腕,她千挑万选的才给婵姐儿选了这茜草染的深红色,料想她压得住,可谁知道来了位那般耀眼的县主?

婵姐儿看着那对瑾瑜小兄弟的背影远去,失望的叹口气;她身边难得安静的缨哥儿却是痴痴想着那团火红的身影……

薛宝钗看着这对小儿女的神态,真有时空倒转的恍惚感。

一直到最后,婵姐儿的兴致显然不高了。不说她,沈太太等人的兴头儿也去了,只觉得空落落的少些什么,就好像抬头看了日阳儿再看其他的,眼里总有个留影儿。

便是匆匆别过。

婵姐儿一路上不是回想那俊逸的两兄弟,就是浮现那团刺眼的火红色。心烦意乱的,偷眼去看宝钗,忍不住想探听那位夫人家的事情。

宝钗淡淡看她一眼,冷道:“沈太太走时与我说了几句话,我们便是有了些默契,你已是十岁的大姑娘了,很该在女红厨艺上下些功夫。”她们这次出来还多亏了哥哥给的银子,不然把银子都用在铺子里的她们哪儿来的银子给婵姐儿买衣料,出来见一遭儿人,就把自己抬的太高,这薛宝钗可容不下。

婵姐儿脸一白,心里一痛,嗫嚅着却说不出什么来。

她能说什么?说不想嫁入沈家?说那缨哥儿分明更喜欢那个县主?还是说她想嫁给那两兄弟中的一个?她若真说出来,才是真晕了头呢。

见婵姐儿低头去绞衣角,宝钗冷冷一笑,若是婵姐儿真把心里话不管不顾的说出来,她反倒佩服她!

哼,这婵姐儿,还比不得她当年心高的坦率,这样小家子的做派,又怎敢与人家县主的气派争光?以她的身份,嫁入沈家,还是沈家嫡出幼子的正室,原很该满足了,现在却作出这幅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真真不知所谓。

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又不似朴哥儿老实孝顺,薛宝钗根本不愿意费心思去开导她——日子是过出来的,看她的这幅样子,也能料到她嫁出去后的场景,有像贾宝玉性子的丈夫,还自顾自委屈不会使法子去笼络丈夫,简直就是自寻是非——等着罢,不用多长时间,一院子都装不下的姨娘通房就能把她的委屈给刮没了。还委屈不能嫁入高门世家?哼,到最后她哭都没地儿哭去!

薛宝钗闭目不理婵姐儿,她虽然费了心神手段给婵姐儿谋了这桩亲事,却并不会因着沈家的缘故把婵姐儿捧起来,反正离婵姐儿出嫁总还要四五年的时间,有了这亲家的说头,不怕沈家不给她们的铺子便利。等四五年后,桂哥儿和朴哥儿最少也会有个秀才的名头了,还怕沈家不交好?到时候给婵姐儿置办份嫁妆,把她嫁过去就行了。婵姐儿自以为碍着沈家的亲事就能在她这里得意摆谱了,哼,说不得那嫁妆还得比原来打算的要简薄上两三层。

思量着,薛宝钗的心神就飞到今日的相遇上去了。

说起来,她们应有十年未见了罢?十年,她是诰命夫人,有双胎儿子,有县主女儿,现如今肚子里还揣着一个,看跟在她身后的婢女仆妇,连一个姨娘打扮的都没有——是了,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以那人的脾性,想来连个通房丫头都不会有罢……

再看她自己,沦为商妇,庶子庶女俱全,家计困难,还有个沾花惹草的不休的丈夫,一个卧床不起常年咒骂的老太太……

薛宝钗摸摸自己不复腻滑的脸,现在谁见了也不会说“一个国色牡丹,一个出水芙蓉,各有千秋”的话了,她早已苍老了罢?

薛宝钗只觉的眼睛里干涩的很,明明想掉眼泪,却偏偏没有泪可流,也没有能说出来的理由流泪。

云泥之差,原来如此。

**************

“嗳哟!”敞亮的马车里张大夫人一拍手掌,“我想起来那个薛氏是谁了!”

张大夫人恨恨,“我说耳熟呢,原来是那个衔玉家的媳妇,哼!早知道是她,绝不让她在眼前杵着!”

张大夫人抱怨黛玉:“你怎地也不跟我提一句来,现下想想还跟她客套了那么些话,真是亏得慌!”

黛玉叫她弄笑了,见张大夫人故作板脸的看她,忙学张小八撒娇:“嫂嫂疼我,别气了……就像疼小八那样儿才好。”

一句话逗得张大夫人扑哧笑出来,点点黛玉的额头,笑道:“这算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打量着看咱们疼小八,吃味了。行,以后像疼小八那样疼你……啊。”

“嫂嫂……”

两妯娌笑闹一会儿,张大夫人命黛玉吃些点心垫垫胃的时候,忽然间想起来,忙撩起马车窗帘儿,见小丫头正和她二哥骑在一匹大马上,叽叽喳喳说的正开心,忙叫她二儿子。

正是方才那个追着小八过来的年轻公子,只见他打马靠近马车,“娘,您吩咐。儿子和小八肯定给您办到。”

这油嘴滑舌的,张大夫人瞥他一眼,恨道:“看好你妹妹,要你妹妹磕着碰着仔细你的皮!”又轻声细语的跟张小八道:“好小八,先前那亭子里太太给你的那个金丝香木的镯子,你褪下来给丫头收着罢,咱们不带外头的东西。啊。”

闻言,张家二少爷瞅瞅妹妹的手腕,知道若不是有事儿自己娘定不会亲自说这一嘴,也笑着哄道:“什么好玩意儿,叫二哥瞧瞧。”“这玩意儿,妹妹若喜欢,二哥回头给你寻好的来,咱们不带外头给的,啊。”

张小八并不看重这些,偎在她二哥怀里,听话的褪下来给他,张二少爷随手抛给嬷嬷收着。

张小八巴巴的跟她二哥打商量:“我不要那些镯子簪子的,二哥,你让我自己骑会小马驹呗?”

张二哥不看妹妹亮晶晶的眼神儿,好声好气的跟她讲道理:“这山道上人多,若是撞着人怎么好?”

小八急道:“不会撞到人!小马驹聪明着呢,我骑得也好,又不跑快,前头有人我就可以停下来。”丝毫不脸红的夸自己骑的好。

张二哥顺着妹妹的意捧了两句,又道:“小马驹太小,就算是宝马,也得再练练,况且撞不到别人,倘或你摔一下,那咱们得多心疼啊,咱们回家去骑去,啊,家里草皮厚,摔了也不疼。”

张小八想起那次摔疼的经历,老实窝在她二哥怀里,听她二哥给讲那些有趣的见闻。人看不见的地方,张二哥阴险的笑一笑,笑话,再过几年他哪儿还能这样跟妹妹同骑,要知道今儿还是大哥不在这边,才让他抢着了——香香软软的妹妹呐!没见那几个没抢着的小子还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磨牙呢。

张大夫人这才把帘子放下,嘴里还嗔骂句“臭小子!”

黛玉进了小半盘的糕点,笑道:“他们兄弟那样疼小八,还能亏了她不成?”

张大夫人登时激动了,“上回,说要教小八骑马,结果呢,给小八摔泥里头,弄成那样回来,要不是我眼尖,就叫他们兄弟联手唬弄过去了!还有上上回,啊,非说要给小八弄个防身的物件儿,结果弄来那么一老长、那么锋利的匕首回来,小八拿着的时候,把我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给小八养鱼,那么大的缸是敢放到妹妹院里头的么!也不怕小八掉里头!他们小时候我可没叫他们兄弟给我表演‘司马光砸缸’的戏码儿!……”

张大夫人越说越气,黛玉听嫂嫂又开始历数这些老黄历,头都疼了。

少不得,用说过一遍遍的话再劝:“摔泥里头,小八也没受伤不是,身上连个印都没有,……反倒是璟哥儿叫大嫂抓出了好几道伤,我瞅着都心疼……”黛玉小声嘀咕了后一句,乘着大嫂没反应过来,忙又道:“匕首,那也是小八自己要的,我看那东西还有暗扣,挺安全,小八自己也喜欢的紧,不敢哥儿们的事儿……那鱼缸口大,可不高哇,小八站里头还不到腰呢……”

“诶,嫂嫂,从最大的璟哥儿开始家里哪个哥儿不懂事儿?他们当兄长的疼妹妹,便随他们去,出不来什么岔子。大嫂甭担心。”黛玉笑着拍拍肚子,“小八以后就是姐姐了,不管这胎是弟弟还是妹妹,总归该有个姐姐的样子才好,她稳重些,我就阿弥陀佛了。”

张大夫人叫黛玉逗笑了,看看黛玉的肚子,笑道:“小八是咱们家的宝贝疙瘩,便是当了姐姐也一样,合该让那些小子们小心着。”惋惜的在心里叹口气,黛玉的这一胎已有老道的太医说过了,是个男胎,看来他们家想再要个小玲珑是不能够了。

张家大夫人盘算着,她生了两个儿子,老二家的生了三个,她们岁数都大了,也不指望着再生女孩儿了,全家就这个小弟妹最有望了,别说她还生了小八这个小娇娇出来,等她生了这一胎,好生补一补,兴许还能给老张家再添个小娇娇呢?

这般想着,张家大夫人看黛玉的眼神更炽热了——小娇娇谁嫌多呀?小八宝贝儿眼见着都六岁了,想着过几年就要定人家这心里就火辣辣的不好受……弟妹再努力一把,兴许她们膝前还能再有个软软糯糯的小娇娇再陪几年呢……

山顶菊花开的正旺,对着这极致的美景,黛玉再也不会有机会写出“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的诗句来。反而是孤标傲世相携手,时时皆有解语人。【注】

作者有话要说:

【注】:“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是原着中林黛玉“咏菊”诗中的一句。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亦是原着中林黛玉“问菊”诗中的两句。

☆、89

最后一次机会

贾环心里打算好;便往荣国府上院里去了。

贾母歪在软椅上,听贾环说明了来意,眼中精光闪烁。

“要接探丫头出去?”“是。老太太。”

贾母不动声色的打探,笑问:“怎么这箍节儿要接探丫头呢,也罢,你是她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兄弟;你分府出去立了门户,合该让她去认认门来。”

贾环不置可否;认门?恐怕是整个荣国府都想认他的府门罢,要是能把那座大宅院还有铺子田庄等产业都认回来才好。

见贾环光笑不接话;贾母心里郁郁,这环小子忒精明,什么也打探不出来。

——不知怎地;贾母这些时日总觉着有些心惊肉跳,夜深人静的时候想一想,越发奇怪了,这荣国府也好,二太太也好,一向是顺风顺水的,就连林家,前些年也分外敬重岳家,往年哪年的节礼不值万两?还巴巴的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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