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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侠隐-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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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穴已挖好,没有过多铺张的典礼,南宫弟子全部披麻戴孝,默默将南宫父子和丧命的弟子的棺惇依次放入墓穴,少林觉源大师率众弟子在一旁敲木鱼念往生咒,是为超度之故。

掩埋好棺惇,再把墓碑勒起,然后开始烧起冥纸起来,各派人士也依次去到南宫璟目前鞠躬作礼,南宫骥等人跪在一旁,以后嗣身份回礼。

薛鹊看着这一切,小声地说:“古时建城墙,必要去战场上捡来那些战死战士的尸骨,埋在城墙地基底下,借助战士的亡魂镇守城墙,寄望万世永固之意,如今南宫家主和众勇士的尸骸葬落在这龙脉之上,岂非也是荫蔽南宫世家之意?”

燕子卿说:“但龙脉上的奇门已破,神龙出世,此地理应成了险恶之地才是。”

楚天阔说:“天下大道,物极必反,万福之地隐藏有凶机,穷恶之境也必有祥福之瑞,我相信以南宫先生众人的英灵,是足以镇压此地的孽气,转凶为吉,造福后裔的。”

燕子卿问:“难道还要在这里重建南宫家?”

楚天阔说:“那也未必,南宫先生的心愿是把南宫枪法散布四处,这是南宫旧址,祖辈归根之处,只要此处英灵还在,不管子弟在哪都是可以得到福荫的,但我想即便是把南宫枪法传诸四海,其宗脉还是在此处,有机会还是要在此重续南宫宗脉,但现在骥兄还不能做到。”

薛鹊点点头,说:“他需要闯荡很多日子,才能重塑南宫家的名望,到那时才能谈重续宗脉之事。”

燕过涛说:“这是一条漫长的路。”

薛鹊说:“什么路是不漫长的啊!”

众人心神领会,不再说话,专注地看着这场简陋的葬礼。

南宫璟的葬礼之后,就轮到处理大战后的尸首了,尸首被分为四堆,一堆是辜道吾带来的混元教徒,一堆是南宫骐战死的心腹手下,一堆是端木家的人,最后才是中原武林人士。中原武林人士的尸首首先经武林同道辨认,有相识的则单独挑出来火化,骨灰交由武林同道带回死者的乡土,其余无人认领的,再撒上石灰,然后火化。

只见南宫府前腾空而起四条火柱,烧红了半边天,仿佛四条火龙在向天哭诉,又像在祈求上苍经由这场血光之灾,了解这里的恩恩怨怨,浓烟滚滚直冲天际,像烧了四炷香似的。

觉源大师依然率领这弟子替所有亡者念往生咒,在佛的眼中,无善恶之别,只要是生灵,就有可渡之处,楚天阔他们跟在觉源大师等少林弟子之后,双手合十参拜,以慰亡灵。

火葬完成后,骨灰被收入四个大瓮之中,分别贴上“混元教徒”、“南宫家”、“端木家”、“中原群侠”标签,然后放置在南宫府内的一处偏殿,后事的处理就告结束,此时距离大战结束,已经过了三天。

诸事完毕,那些被司马泰来召集回来的武林同道就纷纷告辞,而七大派也做好了打道回府的准备,薛鹊准备北上去和柳忘蓑会合,自然就选择了与觉源大师同行,楚天阔知道端木世家已经不是威胁,现在中原对混元教也同仇敌忾,柳忘蓑与幽冥楼的决战,也多了几份把握,有薛鹊前去帮忙,则更多了几份胜算。

楚天阔在南宫府前与薛鹊众人道别,当然还有蓬莱五侠,但这场决斗,楚天阔大智大勇,捣破辜道吾和南宫骐的阴谋,在武林人士中顿时声名鹊起侠名远播,相比之下,蓬莱五侠就黯淡了许多,凌云鹤等人对这场本该惊艳亮相的大战被人夺了风头,自然心有不甘,尤其是乔晚,对楚天阔向来看不起,因此道别时候就显得不咸不淡,言谈之中颇为冷淡只是随意拱手道别。只有沈轻云与楚天阔郑重道别,沈轻云知道楚天阔要入蜀中拜访唐门,而沈轻云跟慈业师太要回的峨眉山也在蜀中,本来邀请楚天阔同行,但楚天阔则另有一番打算,他要追踪唐婉,但此事又不好明说,只得推说要与燕家一同入蜀,沈轻云遂作罢。

沈轻云说:“辜道吾大败而逃,但估计很快就会卷土重来,甚至很可能辜沧海都要进入中原了,现在混元教试你为眼中钉,你一路切记要小心。”

楚天阔抱拳说:“多谢沈姑娘关心,我自当小心行事,沈姑娘保重。”

沈轻云也抱拳告别,纵身跟上刚走不远的峨眉派门人。

在沈轻云之后,是薄西山率领的括苍派弟子,楚天阔抱拳说:“薄掌门,此次得蒙你信任我,把门下弟子交给我调配,否则决无破敌之法,中原武林其实是您括苍派救下的。”

薄西山也抱拳回礼,说:“楚大侠不用客气,这是我辈应该做的,没有你身先士卒,我们决无侥幸逃脱之理,话不多说,括苍派上下拜谢楚大侠。”说完,长长地作了个揖,身后的弟子也跟着作揖,只有云天南还躺在担架上无法动弹。楚天阔赶忙回礼,与薄西山寒暄几句而别。

刚送完七大派的人,苏醒三就前来道别,苏醒三哈哈一笑说:“上次老朽不识好歹,试图拦截你,要不是你手下留情,恐怕我这条老命就被你收了,老朽惭愧的很,楚少侠莫怪。”

楚天阔慌忙抱拳作揖说:“苏前辈哪里的话,前辈是世外高人,本不需淌这趟浑水,但前辈古道热肠前来襄助,虽有误会,无碍大节,何况江湖险恶,这些日子也是风声鹤唳,前辈行事谨慎点并不为过,晚辈没有亮明身份也是不该。”

苏醒三被楚天阔一番客套话说得直挠头,他本是嬉笑怒骂游戏人间之人,哪里受这一套,连连摆手,说:“你这年轻人,怎么说起话来来这么迂腐,江湖人敢作敢当,涂个快意恩仇,来,喝了这口酒,咱们的过节就一笔勾销了,以后有用得到我这把老骨头的,找人往杭州城捎话,我自然会赶到。”

楚天阔连忙说:“不敢不敢。”苏醒三也不理他,把挂在身后的酒葫芦拎过来,拔开酒塞,往嘴里倒了一大口酒,然后把葫芦递给楚天阔,楚天阔不敢不从,双手接过,学者苏醒三的样子倒了一大口酒,酒却甘醇,顺着喉管直下肚子,甘润醇香,带有桂花香气,回味无穷。

楚天阔说:“好酒。”把酒葫芦递回给苏醒三,苏醒三见是识货之人,说:“这可是十五年的桂花陈酿啊,喝一口,彷如年轻十岁啊。”说完,又喝了一大口,然后心满意足的朝山下走去,也不做道别,边走边吟唱小曲,果真是一个游戏人间的侠丐。

南宫府就剩下楚天阔和南宫骥这一伙人了,偌大的栖霞山,前些时候还空前鼎盛,如今人去楼空,只有寒鸦乱飞,叫得人心慌。

南宫骥已经做好准备,暂不在此开山立派,南宫世家的声名要重塑,需要一长段时间,所以他准备遵照南宫璟的遗愿,带着暗脉弟子四处闯荡,传艺行侠,待有所侠名,再回来此地重振南宫家,作为一个宗脉象征。好在此地血灾刚过,凶气很盛,在武林中已然成为禁地,估计不会有人回来侵占。

南宫骥暂无目的,因此燕过涛就邀请一起回蜀中乐山,或者可以一起打理燕家镖局,南宫骥也不介意,就答应了下来,燕过涛此举,还有一个心思,是想促成南宫骥和孙慕莲两人,虽然南宫骥有孝在身,但能让两人长期厮守相处,也许能增进感情。

归三清受火药炸伤,伤势虽重,但有采瑛散人的“赤龙珠”相助,和薛鹊的调理,倒也没有大碍,虽然身上脸上有灼伤痕迹,但也可以拄着月牙铲走路了,于是采瑛散人就准备带着归三清回齐云山继续修道炼药去,采瑛散人因为与南宫暗脉的交情而出山相助,众人已经承了不少情,安敢再留散人,遂千恩万谢地与散人和归三清道别。

采瑛散人对南宫骥说:“重新开始,就要放下所有的恩怨和包袱,路都是新的。”

南宫骥点点头说:“谢散人指点。”

采瑛散人说:“日后回黄山,可以到齐云山来看我。”

南宫骥说:“一定一定。”

采瑛散人点点头,挥挥手就朝山下走去,归三清拄着月牙铲慢慢跟在身后,众人在后面呼道:“散人好走。”

只剩下楚天阔和燕家、南宫家的人了,他们都是要入蜀中,因此走水路无疑是最方便的,打听之下,南宫骥自后山渡口攻进南宫府时,见渡口上泊有货船,那是南宫家的船,或许可以自己驾船入蜀,楚天阔是漕帮出身,对驾船自然不陌生,只要略微指点,这么多人驾驶一条船应该不成问题,燕子卿又出主意说要运一批货进蜀中去卖,原来只是一个玩笑,后来发现这是很好的掩护,何况空船行驶在急流中反而危险,有货物压舱底,反而安全。

主意打定,于是众人收拾好行装,趁着天色还亮,就穿过南宫家,往后山而去。路过“玉镜阵”,众人还给南宫璟的墓上了几炷香。

走过摘星楼,翻过望江亭,穿过竹林阵,终于到达了南宫渡口,这个昔日货物往来不绝的渡口如今毫无人烟,冷冷清清,似乎连渡口上的木板都老旧了几分,踏上去欸乃作响,渡口边系泊着三艘货船,显然是南宫家自己日常运送货物的,此刻也凄凉地停泊在岸边,有气无力地随波起伏。

楚天阔选择了一艘船体稍小但船速较快的双桅货船,现在只需要尽快赶到蜀中就是,装的货少点自然无妨。众人先把货船之中的存货清点了一下,却见其中还有不少米粮和腌肉,甚至还有好几十坛好酒,应该是南宫家为了英雄宴而采买的,只是不知道是用不上还是来不及,就没有把货物全部搬出,如此正方便了楚天阔他们。

楚天阔稍微检查了船体的坚固程度和防水情况,一切没有问题,就解缆启程了,由于入蜀是逆流,只有靠风力,没有风力的时候只能靠舱底的传动轮浆,那是要靠人力踩踏才能转拨起来的水下轮浆,所幸这会还顺风,因此船只就稳当当地开拔,逆流而上了,第一站,需要到金陵城码头采买一些江南特产,但楚天阔的心早已飞了起来,他想快点出发,也许就能赶上唐婉了,已经迟了三天了,但唐婉有伤,不会赶路太急,甚至可能唐婉也是坐船入蜀,楚天阔暗暗这么祈祷。

楚天阔心里着急归着急,但该采买的东西还是要买,船靠金陵城码头,由燕过涛带着女儿和两个南宫弟子上岸去采买东西,孙慕莲留下陪着南宫骥,而楚天阔只是不想动而已,燕过涛知道他心中倦怠,也想让楚天阔休息一下,就没有带上他。

楚天阔坐在船尾,看着流水流水从自己脚下流过去,心中却无限伤感,伤感不能保护唐婉回家,伤感到唐门之后不知道要面对什么恩怨,伤感前些日子的血战,南宫璟父子的杀身成仁,端木明秀的心随着玉弓一同碎裂,世家没落,尸横遍野……仿佛所有事都带着令人不快的情绪随风扑面而来,而一切有生的东西都随水东逝,楚天阔万念俱灰,对自己的一身武功反而生出无比的痛恨,也许没有了这身武功,也就不会有这么多恩怨。

这是禅病里的“悲魔”,学佛学道者多会患此病,也颇多自杀之人。武学近于佛道,越是绝世天才,越容易自杀。盖因研究佛、道、武学者,都是为了提升自我潜能,超凡入圣,但世俗是不容易超脱的,因为人生而世俗。在将离未离,将脱未脱之际,人仿佛堕入无间地狱,时无间,空无间,罪器无间,平等无间,生死无间,循环往复,但无所从无所去,无所皈依,宛若游魂,此身不知属于何群,或许只有毁灭此身才能得脱离。

这种毁身的冲动,佛称“悲从中来”,中是什么?没有缘故,无法指认,禅宗以棒喝之法,启人顿悟,也是为震落“悲魔”,但此刻哪有人来给楚天阔一声棒喝呢!

楚天阔坐在船尾,一动不动,仿若石像,就连燕过涛父女采买回几大车绸缎、陶瓷、茶叶,脚夫们上上下下搬运货物,楚天阔都一动不动。货物装点完毕就要开拔,燕过涛见楚天阔还在呆坐,心想不对,走到楚天阔身边一拍他肩膀,楚天阔应声而倒,蜷曲而婴儿,泪流满面。

第一百零二章 见本心,化悲

已是入夏时分,雨量的增加让扬子江的水流更充沛更急,逆流而上的船只只得靠着东风和岸边的拉纤夫,慢慢地往上游挪着,缓慢的行程能让雄心勃勃的贩货商人心忧如焚,但此刻让燕过涛众人着急的,却不是船的行驶,而是楚天阔的病。

从金陵城装货出发,已经有五天了,船才走到九江,这实在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速度,但楚天阔更令人担忧。自从在金陵城装货那个傍晚悲从中来,楚天阔就陷入了虚弱的悲伤之中,浑身无力,宛若初生的婴儿,每日躺在床铺上,哽咽落泪,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心中充满了对此生的绝望与厌倦,有时候挣扎着在床上编草绳,竟是要用草绳上吊。

燕过涛不得不安排人专门照顾楚天阔,担心一个不在意楚天阔就会寻了短见,每日还要灌他喝一碗米粥,米是好米,细火熬成浆糊状,一勺一勺地灌,才勉强能把楚天阔的命保住。

刚开始燕过涛以为楚天阔是着凉了,大惊失色,武人体魄强健,尤其是绝顶高手,更是百病不侵,但一旦得病,就是山崩地裂般的大病,几难回天。于是燕过涛赶紧派人延请城中大夫来看病,但大夫好过脉之后也没看出什么端倪,脉搏气息都正常,只是无力,只当是寻常中了邪风,开了几剂药,嘱咐病人多休息,就告退了。

吃过几剂药之后仍然无济于事,燕过涛知道可能是心病,稍稍放心了下来,至少不是要命的急病,心病也许经过时间调理就能好转,但几日过去,楚天阔还是毫无好转,还闹出编绳上吊的事,燕过涛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偏偏刚告别了薛鹊等人,此刻也寻不到高人帮忙,素手无策。

燕子卿说:“会不会是在栖霞山上被野鬼附体?或者是那几个天竺秃驴施法所致?”栖霞山那一战,死伤众多,有此怀疑倒也正常,而天竺三僧,武功诡异,敲钵做法似乎也极有可能。

孙慕莲闻言,脸色都白了,万万没想到楚天阔如此正气凛然的人,也会被邪魔附体。

燕过涛呵斥了女儿:“不要胡说八道,我们练武之人,讲究的筋骨气理,断无怪力乱神之说。”

燕子卿讨了个没趣,见父亲震怒,吐吐舌头不敢再说。

燕过涛说:“以我之见,楚兄弟是中了魔障,可能是这一段杀戮太深,眼见耳闻皆是,而楚兄弟又是心慈之人,所以一时化解不开,入了魔障不能自拔而已,这是武人的‘自伤’。这种情况只要有高人点拨,或者慢慢调养觉悟,是能克服过去的。”

南宫骥点点头说:“我以前也听说过父亲和采瑛散人探讨过此理,但似乎没有很好的化解方法。”南宫骥说到这里脸红了一下,其实并不是没有化解之道,当年他父亲和采瑛散人探讨的阴阳调和之理,顺便论及这种魔障,采瑛散人隐隐点拨之意是,会入魔障常常是因为武人常年禁欲所致,阳极必衰,刚极必折,魔障就是衰退,用阴柔加以调和或者可以拯救,只不过南宫骥无法建言说给楚天阔送一女子去,只能打个马虎就过去了。

虽然燕子卿的说法荒诞,但燕过涛想到也许佛理可以帮助楚天阔打破魔障,于是在一处靠岸码头买了几本经书和一个木鱼,每日给楚天阔念几段经文,敲敲木鱼,或许可以起到清心静气的效果。

这天轮到燕子卿看顾楚天阔,燕子卿一边敲木鱼,一边给楚天阔念《楞严经》。《楞严经》是大乘佛教的经典,又名《大佛顶首楞严经》,是一部佛教修行大全,在唐朝中期经由天竺般刺密帝大师译介入中土,武则天年间流落民间,备受文人推崇,素有“自从一读楞严后,不读人间糟粕书”的美誉,而后民间也多有诵读此经。

之所以说《楞严经》是一部佛教修行大全,以为此经在内容上包含了“显密性相”诸层佛理,在宗派上横跨“禅净密律”,其修行次第,凡圣境界都一一详解,“禅净密律”就是禅宗、净土宗、密宗和南山律宗,涵括了大乘佛教的几大分支。而《楞严经》广为流传诵读,皆因此经是一部“破魔大法”,佛在本经中几乎说到了种种末世乱相,也指出了对治之法,依此宝典,末法众生方可于此正法得正信、正知见、正解、正修行,而不被种种邪魔外道所转、所诳惑、破坏,正因为如此克魔法力,才让《楞严经》广为流传。

也不知道是不是佛经的法力所致,楚天阔倒稍稍安静了下来,不再动不动就痛哭流涕,只是静静地发呆,仿佛在静静地听着经文。燕子卿见似乎有效果,就念得更起劲了。

突然,楚天阔伸手抓过燕子卿的敲木鱼的手,燕子卿大吃一惊,急忙抽手,但楚天阔祖攥得紧,竟无从逃脱,燕子卿虽然内心慌乱,倒也有几分欣喜,也愿意被楚天阔抓着手,只是楚天阔眼神仍是迷离,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只见楚天阔把燕子卿的手牵到自己的脸颊上,燕子卿满脸通红,楚天阔脸颊贴着燕子卿的柔荑,像婴孩握着母亲的手,竟微笑着眯着眼睡了过去。燕子卿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但看到楚天阔如此睡得沉静,竟不忍心把手抽回,就这么任由楚天阔枕着自己的手掌睡去。

女人因为拥有繁衍的天命,身体之中蕴含着生机,靠着这样的生机,楚天阔才能感觉到生命的热量,才能抵御“悲魔”的侵袭。

往后几天,楚天阔只有在燕子卿的陪伴之下才能沉睡过去,饭也能吃一点了,所以燕子卿也尽量去陪他,给他念经。燕过涛看到人有好转,倒也欣喜,但看到女儿操劳,心也不忍,但多次想要让其他人替燕子卿去休息,燕子卿都不让,燕过涛也只有由得女儿去。

船到汉阳时,楚天阔神情没有那么悲戚了,但还是嗜睡,不说话,不过清醒的时候已经可以自己看《楞严经》了,楚天阔像孩子拿到心爱的玩具似的读着《楞严经》,俨然不闻外声,就连船驶到他被莫北望捡到的鹦鹉洲时也不曾发觉。

楚天阔正看到佛正在开示阿难尊者,《楞严经》记载佛说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种种颠倒,业种自然,各种恶叉、外道、魔王,都是因为不知道二种根本,哪二种?一是无始生死根本,二是无始菩提涅槃元清净体,佛接下来举金色臂、曲五指轮,问阿难见到什么?阿难说见到佛的光明拳照我本心。佛喝阿难说,此非汝心,这是前尘虚幻相想,惑汝真性,由汝无始至于今生,认贼为子,失汝元常,故受轮回。

楚天阔看的这本经书有后世文人的注解,注解说,人失去真性元常,才会受轮回之苦,真性是什么?就是在生死根本之外菩提涅槃之中的元清净体,禅宗所谓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见的就是这个性,但凡人多为前尘幻象所惑,见不到本心真性。其实,真性每个人都能见,当人遭受巨大冲击,或悲或喜到极点,忽然呈现出一个“我”,就是真性。真性是伟力,也是迷津,不能理解真性就不能获力,反而为力所吞噬。但常人见性知我,只为获力,不会深究,取一毫之力,又去兴风作浪去了,禅宗棒喝没有玄妙,只是让人吃惊一愣,接引见性,但如何保持住这瞬间展现的真性,才是真正的佛法。

大喝是接引见性的手段,见性后的禅法有三层,分为表、意、本,表是“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一切顺从表象心性,保持此我,浮想联翩,生出各种灵感,欲罢不能;意是从“浮想联翩,欲罢不能”进入“欲罢则罢”,是“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万物同一,所有浮想灵感幻灭;本是“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万物同一后化归本体,虽淡而无味,却更为玄妙。妙到极处,不能炫久,必归平淡,淡中见生机,见玄妙,方达到佛法之境。

楚天阔感觉最近一直笼罩在眼前的黑暗开始出现了微光,这段时间他完全看不清身边的东西,只知道有东西塞过来就吃,有手伸过来就牵,佛经上的文字仿佛不是看到的,而是直接一个字一个字飞入头脑里面的,但在这个午后,他突然借由佛经而顿悟了,原来“悲魔”也是见性。

“悲魔”宛如棒喝一般打碎了他的反应,见到了如同初生婴孩那般的本我,只是自己被“悲伤”攫取,无法参悟真性,但在这一刻,楚天阔宛如再次被棒喝一般,重新去审视这个真性,去寻找真性中的力,原本他一直在燕子卿的手中去寻求这种生机,但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而现在,他要在自己的“悲魔”中找到真性。

楚天阔突然获得一阵清明,仿佛久旱逢甘霖,意念开始转动。心想禅法的三层境界,其实也是武学的境界,先是招式从平实变精妙,再由精妙升至招意,按照禅法的境界,最后招意要回到本初的朴拙的招式,在朴拙中见玄妙,一念至此,福至心灵,楚天阔竟又流出泪来,但这不是悲哀之泪,而是闻道欣喜的泪,一阵泪水涌出,楚天阔看到一片光明涌入,他又看见了。

在一旁的燕子卿见楚天阔又流泪,以为他又犯病了,于是软语相劝:“楚大哥,我知道你内心凄苦,你是不是感受到了?这外面是鹦鹉洲,就是你义父捡到你的地方,这是你人生开始的地方。但我们不苦啊,我们跑船送货、劫富济贫、行侠仗义,你说多好!我知道,你还担心唐姑娘,唐姑娘我第一次见,虽然穿的很邋遢,但我看出她的灵慧,唐姑娘不告而别一定让你伤心死了。在唐姑娘受伤那一刻,我看到你对唐姑娘的关切神色,我就知道你喜欢上唐姑娘了,而唐姑娘虽然对你很冷淡,但我看出她也是在意你的,她喜欢看你那么关心她。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是如何结识,但我感觉你们有一种共患难的默契,这种默契是你我所没有的。”燕子卿说到这里,竟似有些哽咽,停顿了一下,“唐姑娘真是个美人胚子,不要看她女扮男装,但她实在是漂亮的,这点只有女人才看得出来,咳,也不是,楚大哥你一定也看出来了。但楚大哥你不要担心,唐姑娘聪慧过人,武功又高,不至于有事的,我们这一路靠岸,我都让南宫弟子上岸打听消息,没有唐姑娘的消息,我想你到唐家自然就可以见到她了,只是你们之间的恩怨还要靠你去化解。不管怎样,我都祝福你们,如果有唐姑娘照顾你,我就放心了。还有蓬莱五侠之一的沈轻云,我也看出她对你不一样,但你对她客客气气的,她就有些灰心了。你看,有这么多人关心你,你怎么还会中魔障呢?楚大哥,你快点醒过来吧。”

燕子卿突然又叹了一口气,说:“不过,你醒过来又要面对江湖上的恩恩怨怨,你急公好义,又心忧天下,什么不平都要去管,自是很累的,所以倒不如趁这样休息一下也好。我知道,你一醒来就不会像这样握着我的手了,我想就这么靠着你,看你睡觉,越久越好,我是不是很自私?但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醒来的,你就让我自私一下吧。”燕子卿说完,用手去替楚天阔拭干眼泪。

楚天阔原本是清醒过来了,刚想和燕子卿说,但突然听燕子卿这番说话,他又怎好突然清醒过来,那会让燕子卿无地自容的,于是只有假装还在魔障之中,只是眼神容易暴露,所幸就把眼睛都闭上了。听到燕子卿说唐婉也在意自己,楚天阔心跳不已,他遏制自己的心跳,免得脸红了被燕子卿识破。待听到燕子卿说沈轻云,楚天阔心中泛起了奇怪的感觉,自己对沈轻云敬重有加,是因为沈轻云的气度、门派,虽然两人共过患难,但楚天阔总感觉像沈轻云这种仙侠似的人物,与自己的草莽出声毫不合拍,虽然唐婉也是名门之女,但唐婉老是一身邋遢男装,所以楚天阔倒没有身份差距之感。因此对沈轻云,楚天阔虽也有时想起,却不太敢想男女之情,只是江湖论交。突然间听燕子卿说沈轻云被自己的客气所伤,恍惚间有点替沈轻云难过,也有些虚荣的愉悦。

楚天阔感觉燕子卿的手替自己拭去眼泪,那只手温暖柔软,是楚天阔握了几天的手,辜负这只手,楚天阔心中不忍,他不愿意任何人为自己而受伤,因为他是被凌弃之子,他自觉不该得到什么恩情与青睐,更不该伤害任何人,但此时此刻,他无法去安慰燕子卿,因为安慰有时候反而是一种伤害,沉默倒是最好的慰藉了。

说来奇怪,虽然这段日子睡了很多,但楚天阔突然还是感觉很困,也许是在燕子卿的身边过于温暖,不自觉就想睡觉,楚天阔进入了从“悲魔”恢复后的一场深深的睡眠之中,深的好像把真性都浮现了出来。

燕子卿见楚天阔又睡了过去,但这次睡相颇有不同,竟有几分憨痴,像是一尊睡着的佛像似的。燕子卿放心了,收拾了一下,就出了舱房到甲板上去了。

入夜,船停泊在鹦鹉洲边。吃过晚饭,与父亲和南宫骥等人聊了几句之后,燕子卿再回楚天阔的舱房,楚天阔还在沉睡,还是如同佛像,燕子卿就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看佛经,看着看着,许是这段时间太过辛苦,许是旁边熟睡之人的悠长呼吸让人困倦,燕子卿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燕子卿醒来,发现她睡在了楚天阔的床上,而楚天阔却不知所踪,燕子卿大吃一惊,忙起身寻找,却抖落了身边的一张纸,燕子卿拿过一看,上面写着“我病已好,先赶去唐门,日后再到乐山与你们会合,勿怪勿念。”信上署名是楚天阔,墨迹未干,显然留书不久,燕子卿知道楚天阔出发去找唐婉了。

第一百零三章 独行道,入蜀

楚天阔是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醒来的。一醒来,楚天阔就感觉自己骨骼僵硬但浑身有劲,仿佛冬眠了一长段时间被雷声惊蛰而起的动物,随时准备挺一个长长的懒腰,他知道自己已经恢复。

楚天阔一转头,看到燕子卿正趴在自己的床铺边睡觉,望着燕子卿憔悴清瘦的脸庞,知道她这段时间对自己的照顾无微不至,楚天阔心中又怜又喜,为了不惊醒燕子卿,楚天阔轻手轻脚地把她抱上床去睡,自己则起身收拾行装。楚天阔知道自己已经耽误了行程,如果照此水路走下去,自己绝对赶不上唐婉,不管唐婉是不是走水路。他想走陆路,沿途寻访过去,看是否能赶上唐婉。

楚天阔打算留书告别,此举虽然过于孟浪,但楚天阔此时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众人,尤其是燕子卿的感情,如果让燕子卿知道她昨天一番话都被楚天阔听在耳里,又不知道会羞赧成什么样,所以他决定离开一段时间。楚天阔心想,扬子江水路还是颇为顺畅,以南宫骥和燕家的实力,安全到达乐山是不成问题了,所以自己可以放心的出走。

拿笔墨纸匆匆写下几句话之后,楚天阔把纸放在燕子卿身边,看着燕子卿沉睡的脸庞,楚天阔有一些不忍,但还是咬咬牙,轻声走出了舱房。

船停泊在距离鹦鹉洲岸边不远的地方,舱顶上有人在守夜放哨,但楚天阔的身法十分敏捷,一晃而过,风不动声不闻,倏忽飞身上岸,守夜的南宫弟子根本不曾发觉,楚天阔回头看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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