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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喜你-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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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禧悻悻地转身。
  低头摸钥匙开门的时候,她猛然想起,那个装衣服的草编包居然被江浸夜拿走了。
  她茫然地抬头,一辆挂着空车灯牌的的士正好驶来。
  不怪我啊,这全是上天的安排。
  陶禧伸长手臂拦车。
  *
  的士抄了条近道,比陈放先到容澜住的小区外面,停在街对面的便利店前。
  陶禧贴着车窗向外张望,一辆黑色牧马人驶入视野。
  容澜跳下车,站在副驾驶座外向陈放挥手告别,随即走进小区大门。
  牧马人重新上路。
  “麻烦盯着前面那辆黑色的车。”陶禧叮嘱司机。
  陈放停在一栋毫不起眼的大楼前,下了车,一扇小门里走出一个男人,接过他的车钥匙把车开走。
  陶禧吃了一惊,这里还有泊车小弟?
  黑漆漆的老建筑没有招牌,大面积的石块砌出墙面,青苔爬在石缝里,她抬头看见夜幕下的哥特式尖顶。
  闭合的大门拉开一线,穿制服的光头男人探身与陈放低语。
  藏在楼前草坪的投光灯灯光自下而上冲刷,将两人照得面目森然。
  没多久陈放进去。
  陶禧见状跟上,被那个光头男人拦住,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她。
  “我和陈放是一起的,我们来找江浸夜。”陶禧瞎话张嘴就来,毫无怯意地和他对视。
  对方犹豫片刻,恭敬地让路,“您请。”
  穿过一条幽暗小道,景致洞开,一架深色的双螺旋阶梯赫然眼前。
  双螺旋的设计用意在于,上楼和下楼的人不会相遇。
  光线昏昧,陶禧搭上柚木雕花扶手,悄声跟在陈放后面,时跑时辍。他专心打电话,对身后轻提的裙摆一无所知。
  每一层连接一条拱形长廊,通往深不见底的幽暗。
  陶禧视线掠过墙上巨大的油画,折角处立着铜色雕像。空气因为不流动而显得滞重。
  陈放匆匆奔向三楼的长廊,按下门铃,一扇厚重的原木门打开。
  然而他进去后,门没有合上。
  嗡嗡的人声流泻一地,陶禧小步溜过去,扒着门缝往里看。
  褐色的高背皮沙发上稀稀落落坐了一排人,他们脚下铺着玫瑰花色地毯,烟雾飘渺,明黄色灯光映得人眉目不清。
  屋内装饰华贵,她听到酒杯碰撞的声音。
  一道浑厚的男嗓陡然高喝:“江先生,大家都有美人在怀,你一个人坐那么久,不够意思!”
  陶禧睁大眼睛,看到那排人里忽然伸出一条手臂,掌心向上挥了挥。
  那是个“过来”的手势。
  很快走过去一袭高叉旗袍,妆容艳丽,迈着袅娜的步子。
  她抓着一包烟,侧身坐在那人大。腿上,用手挥散萦绕他的烟气。
  陶禧立马捂上嘴,生怕自己叫出声。
  那不就是江浸夜吗?
  高叉旗袍一坐下,长腿招摇地露出来,她抽出一根烟让江浸夜咬着,从旁边的桌上取来火柴擦亮,双手笼住给他点上。
  陶禧撅着嘴,恨不得冲进去揪住她的耳朵,扔到外面。
  甚至幻想扔出去后,不解气地又踢她两脚。
  “陶禧小姐。”
  陶禧循声看去,江浸夜的助理秦严走出来,手里提着草编包,“江先生让我送你回家。”
  “他怎么知……”陶禧忽然记起那个光头男人,“我是不是一进这栋楼他就知道了?”
  “是的。”
  可恶。陶禧板起脸,问:“他还说什么?”
  “江……”秦严神色顿时有些复杂,“江先生说你都站一晚上了,不累吗?”
  “……”
  *
  回到家将近十一点。
  陶禧给家里打过招呼会晚归,陶惟宁和丁馥丽便放心地早早睡下。
  她躺在浴缸和容澜用手机外放通话,把今晚有滋有味地重温了一遍。
  容澜说:“别猜了,他百分百对你有意思,瞎子都看出来了。”
  陶禧盯着一缕漂在水面的长发,迟缓地说:“可他是老狐狸了,要骗我很容易。”
  “肯定有证据!”
  “证据?”
  “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肯定会留下些什么。日记?纪念品?带有特殊含义的物件?”容澜想起什么,兴奋地说,“他不是就住在你们家吗?去找找啊!”
  浴室雾气氤氲,如御苑琼台的云端仙境。
  陶禧迷茫地看向天花板,拿不定主意。
  当然能感到江浸夜对她的好意,可只怕怜爱多过于喜欢,这不是她要的,她不需要他拿同情来换。
  更不要他动不动就拿看小孩子的眼光来看她。
  陶禧气郁地钻入水下。
  摸黑走进江浸夜的房间,陶禧有了做贼的自觉,哪怕四周没有一个人,她还是忍不住放轻脚步。
  零点。
  江浸夜还没回来,看他春风得意的样子,连回来都是个未知数。
  陶禧关掉手电,打开灯。
  这屋子格局和陈设都简单,外面是卧房,里面是衣帽间,家具统共不超过五件。
  看着挺薄情,好像说走就能走。
  陶禧暗自腹诽,注意到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兰草立轴,气势恢宏。
  走进衣帽间,她不忘谨慎地关掉卧房的灯。
  衣帽间面积不大,足够一个成年男人伸展四肢。
  带折角的组合衣橱泛着冷酷的金属光泽,衣架上挂着两件黑色衬衣。
  陶禧拉动推拉门,照眼便是江浸夜的领带盒,抽屉里卷好的袜子和内。裤,强迫症似地按颜色分类,整理得一丝不苟。
  她好像闯入一片全新的未知领地,精神奕奕地四下察视。
  *
  走进陶家小院的一路,江浸夜因为嫌恶而拧紧的眉头就没有放松过。
  他沾染了一身的香水味,好不容易送走那堆神佛,赶着回来洗澡。
  之前陶禧溜去会所,挺出乎他意料。
  今晚他和陈放见的这批人,对他们各自的生意都大有裨益,不得不陪着把戏做足。不知道她看到什么,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
  回到房间,江浸夜衔着烟,正在摸打火机,低头看到通往衣帽间的那扇门,底下的门缝漏出一线光。
  里面有人?
  江浸夜立即放下烟,取下那幅水墨兰草立轴,却愣住。
  当初他刚来陶家,与外面不少人结了怨,时刻提防有人报。复,特意在墙上嵌了一块单面反光镜。
  那场火灾之后,他去了英国,逐渐淡出大家的视野。
  镜子失去了作用,他挂上一幅水墨兰草立轴遮盖。
  而现在,镜后的陶禧哼着小曲,从衣橱抽出一件黛色衬衫。
  她脱掉自己印有动物图案的上衣,露出只穿了文。胸的上身。
  江浸夜不该再看了。
  可他不想走。
作者有话要说:  → →

  ☆、14。(小修)

  烟月姿骨,凝雪肌肤,陶禧柳条一样纤细的腰肢,仿佛稍微使力就会折断。
  她背对江浸夜站立,欣喜地抖开衬衫,手臂伸入袖笼。
  什么喜欢一个人的证据,她早抛到九霄云外,像掉入兔子洞的爱丽丝,来到纯粹的“江浸夜的世界”,目不暇接。甚至来不及系上扣子,目光又在他挂起的衬衫间流连。
  害怕江浸夜突然折返,陶禧不舍地反身,走到穿衣镜前整理领子。
  此时的陶禧卸了妆,洗过澡,两手抓起披在后背吹到半干的长发,再放下。
  姿势换了几次,都不满意。
  后来她凑近镜子,镜中人晃动盈盈的眼波,小脸白中透粉,娇憨的少女感。
  陶禧觉得自己和那些穿旗袍的姹紫嫣红,是截然不同的。
  想到这,她心里踏实起来,冲镜子一边笑着,系上衬衫的纽扣。
  而墙那边的江浸夜,眼中有了风浪骤起的暗色。
  他沉默地看陶禧穿上他的衬衫,单薄的身。体被他的气味包裹——一想到这件事,他就被欲。念的火焰燎得骨软。
  这样的欲。念继续放任,一旦她和别的男人恋爱结婚,江浸夜难保自己不会像丁珀那样冲动,拿枪打爆对方的脑浆都有可能。
  丁珀。
  记得曾答应他,绝不对陶禧乱动心思。
  自己立的誓,凭什么要遵守?
  江浸夜一肚子歪理,信手抓来一条,轻易就举牌宣告成立。
  他半阖着眼,把立轴挂回去,从桌上拿走烟。
  *
  六月是屿安的雨季。
  周日早晨,陶禧揉着眼睛下楼,外头清晰的雨声沙沙作响。
  客厅的拉门大敞,湿凉的风一股股卷进屋内,地板被看不见的浪花拍打。
  陶禧翕动鼻翼,嗅到空气中刚蒸熟的蛋羹味。
  “妈妈!你今天不是要和爸爸出门……”
  江浸夜一手端着瓷碗,垂目跨出厨房,生生截断陶禧的话音。
  放下碗,他折身去拿汤匙。
  “桃桃,早。”他面色自若地帮她抽出一张胡桃木椅子,坐回自己那边。
  想起昨晚他耀眼的笑,那个甜蜜的吻,做梦一样,睡一觉睁眼就没了。
  “早。”陶禧坐下,吹走碗沿上方的热气,忽地抬头,“我不想叫你‘小夜叔叔’了。”
  江浸夜平静地扫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随便你。”
  挫败。
  汤匙在蛋羹光滑的表面铲出一个小坑,陶禧偷偷撩起眼皮,装作不经意地朝他看去。
  坐姿端直,普通的圆领T恤也能衬出他壮阔胸膛与利落的肩线。
  桌上一把紫砂壶,没有茶杯。江浸夜支起肘,一手慢慢翻动电子阅读器,一手从盛满盐水花生的碟子里拣一粒。
  每过五粒花生,长而瘦削的五指就拎起紫砂壶,对嘴送。
  真好看啊。
  “昨天晚上还没看够吗?”
  陶禧立马听出这是揶揄她昨晚扒门缝的事,气鼓鼓地说:“你还好意思说!”
  让漂亮女人坐了大。腿多得意啊!
  “原来你看到了。”
  江浸夜一下掐住她的七寸,不紧不慢地又拣一粒花生,“不服气你也可以来坐坐。”
  气人!
  陶禧心里生气,可脸上没泄露半分,怡然舀着蛋羹,偏不让他得逞。
  布丁一样的蒸水蛋绵软滑嫩,不经咀嚼就落入腹中。
  江浸夜果然注意到,掌心撑着下颌,细致地打量她,眼中罩上落寞的阴影。
  陶禧咬着汤匙,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我妈他们几点走的?”
  “七点半。”
  “你那时起来了?”
  “我七点就起了。”
  “睡不着?”
  “我睡眠一向不太好。”
  “所以我妈七点多蒸的蛋羹,你等到现在快九点了,特意拿回去重热?”陶禧面容有了沾沾自喜的笑意,一口气吃完蛋羹,向他展示空碗,“人开心的时候,看什么都顺眼。我现在不仅觉得蛋羹好吃,这碗也变得特别好看。你知道为什么吗?”
  江浸夜坐直,环抱手臂,佯装不解地问:“为什么?”
  “说明你对我很用心呀!”陶禧眼睛快活地弯成月牙。
  喜欢的证据,不一定要物证,任何一颗微小的沙砾,都可能是他心里的珍珠。
  “那我再多告诉你一件事。”
  陶禧眨眼,盯着他嘴角翘起微不可察的弧度,缓缓说:“这不是你妈妈蒸的,是她告诉我你喜欢吃,我临时翻的菜谱。现学现卖。”
  少女的眼瞳撑大。
  身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江浸夜不知道这话在她心底掀起了怎样的波澜。
  那么想知道他的用心,就都慷慨地告诉她好了,像出海的渔夫,抛下巨网。
  密不透风地兜住她,不许跑。
  *
  江浸夜还是去见了丁珀。
  闲然坐在会面交谈的窗口,他注视被狱警带出门的丁珀。
  丁珀抬眼一看,愣了,作势要走。没两步又停下,气急败坏地抓起有线电话,“他们跟我说的明明是陈放!”
  江浸夜也拿起电话:“告诉你是我,你还会出来吗?”
  丁珀烦躁地抓头,无可奈何地坐下,“有屁快放!”
  胸前蓝白条纹的衣袋,极短的发茬,脸型比记忆中胖了一圈,江浸夜盯着他笑了一下,“你在里面养得还不错。”
  “少他妈说风凉话,觉得不错你也进来待两天。”
  “诶哟,这脾气还是原装的。”
  “我告诉你,姓江的,别指望我会原谅你!这辈子都不可能!”
  江浸夜不以为意地摇头,“瞧你这话,好像是我让你捅的刀子。”
  “你他妈要是不去勾引那女的,汤越怎么会把酒疯撒在桃桃身上!”
  江浸夜面色骤冷,“再重复一遍,是那女的挑拨离间,那么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我会费心思勾引她?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见我追过女人吗?”
  丁珀一张脸也沉得厉害,放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说:“别那么嚣张,整天招蜂引蝶的真不是个玩意儿,早晚有你哭的时候。”
  “招蜂引蝶?”江浸夜失笑,“你四年没见我,还惦着那茬儿?”
  丁珀僵住。
  江浸夜刚来屿安的时候,丁珀正在追一个姑娘。
  对方才大学毕业,在博物馆上班。丁珀邀请她来家里吃了几顿饭,谁知她看上了江浸夜。
  江浸夜当然拒绝了,但是闹得丁珀心里很不痛快。
  他一直认为江浸夜不交固定的女朋友,是为了给女孩子营造幻想,方便下手。
  江浸夜没理会沉浸在回忆中的丁珀,继续说:“这事儿警察弄得清清楚楚,那女的自导自演,你们一个个就都信了。尤其是汤越,有什么话不痛快说,借酒发疯。”
  没错,他说的是真的,丁珀承认对他始终怀着一点不为人知的嫉妒。
  可……
  丁珀脸色稍霁,“可桃桃是无辜的。”
  

  ☆、15。(小修)

  
  除了江陈丁,小团体的第四个人就是汤越。
  汤家不是豪门,但在屿安也算家底殷实。然而汤越死后,他们一家就销声匿迹,听说受人威胁,搬走了。
  事情的起因是汤越在KTV包房,撞见当时正交往的女朋友和江浸夜拉扯不清。
  周围一圈人的起哄让他很没面子,一言不发地掉头就走。
  而此后的几天,汤越面色如常,对那晚的事也绝口不提。
  大家都以为他没往心里去。
  没想到当江浸夜约人去盘山公路飙车,忘了叫上汤越,便如一颗微不足道的火星引爆了油桶,将他激怒。
  汤越把自己灌了个酩酊,高声叫骂着闯入陶家小院。
  陶禧那时尚在病中,虚弱地打开门,被他一把推开。
  汤越没有找到江浸夜,恍然记起他们去飙车了,念头一转,把火撒向陶禧。
  后来陶禧逃到阁楼,将门反锁,以为躲过一劫,岂料汤越竟然纵。火。
  酒醒后,他深知犯下大错,打算畏。罪。潜。逃,驾车途中被丁珀拦下,挨了一刀。汤越没去医院,而是带着一个血窟窿,死在高速公路的收费站。
  江浸夜想过,包房的事或许只是一根导火索,附着于汤越内心暗处的溃烂,让彼此看似和睦的关系已然大厦将倾。
  但是不该殃及陶禧。
  “早知道他那么在意,哪怕下跪我也会跟他认错。”江浸夜声音渐低,脸上聚起颓败的悔意,“我……宁愿是我在火场里。”
  “都当上演技派了?”丁珀冷笑,“你离桃桃远一点,我就谢天谢地了。”
  “你甭对我那么大偏见,我是认真的。”江浸夜神情稍敛,“我本职修复,在我这儿打碎的,我负责修补。”
  丁珀眉间一凛,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通知你一声,好歹你逼着我发过誓。”
  “你他妈还记得?”丁珀压着怒火,攥紧电话,指节突起白色的经络,“你们这种花。花公子想怎么玩爱怎么玩随便,但是桃桃不一样,我警告你,别乱来。”
  真遗憾。
  江浸夜本以为丁珀蹲四年大牢,蹲明白了,能心平气和地好好商量。
  敢情他一直憋着气,心里的怨恨不见消解,反倒愈演愈烈。
  可从前江浸夜没和丁珀计较,如今隔着坚硬的铁窗玻璃,更不会。
  他无奈地轻叹:“我会好好待她,你也好好照顾自己。”
  “你个王。八蛋!我早该知道,你那时候整天跑我家里就没安好心!”丁珀火冒三丈,拿电话砰砰砸玻璃,“白叫了你那么多年叔叔,真他妈禽。兽不如!冒牌货,不要太拿自己当回事了!我才是她舅舅!”
  江浸夜活了二十九年,除了他爸江震寰,没人敢这么骂他。
  但丁珀已陷囚牢,江浸夜看去的眼中只剩平静。
  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
  *
  大厦食堂一到中午,就是一片兵荒马乱。
  容澜带陶禧和其他同事一起吃饭,鼓励她“不要总一个人闷着,多和别人接触”。
  因为吉芯比别的公司提早半小时下班,四下窗口人潮推挤,一群人悠然入座。
  陶禧一边吃,一边听同事们聊起公司的困境。
  “公司已经申报了国家核高基项目,再有两个月专家组就要来检查,要是不出意外,老唐会拿到一大笔专项资金。”
  “难怪他一向不过问公司的事,今天竟然叫大家都加班。”
  “我们流片成功了吗?我怎么记得还没出结果?”
  容澜原本插不上话,在一旁默默扒饭,听到这句接了一嘴:“听蔡姐说,唐老板从美国请了救兵过来。”
  一个略有不屑的声音冒出:“需要一点时间而已,就那么信不过我们。”
  容澜放下碗筷,向对方笑了笑:“张工,你别小看人家了,他是斯坦福博士,导师当年是ARM芯片研发团队的leader。”
  陶禧一块牛腩没夹起来,吃惊地问:“他叫什么?”
  “姓林。”
  “林知吾?”
  容澜意外,“你认识?”
  “我师兄。”陶禧精神地点头,“老板真有本事,他在那边做分布式虚拟现实,这样都能挖来。”
  围桌吃饭的其他人脸上写满了困惑,有人问:“做分布式虚拟现实,和做芯片不一样吧?”
  陶禧解释:“他写kernel(操作系统内核)。”
  这下没人再有异议。
  吉芯要能入选核高基项目,将会增加员工的期权激励。
  前景大好,谁来都不稀奇。
  作为即将加入的团队成员,大家对林知吾产生一点微妙的兴趣,问容澜:“他什么时候入职?”
  “我这样的小虾米怎么会知道。”容澜略为赧然地撩起耳侧的头发,用小指勾到耳后,“他要是下个月来,还能赶上我们出去玩。”
  “诶?我们要出去玩?去哪?”
  话题随即转了风向,一桌人兴致勃勃地讨论屿安周边的旅游地。
  唯独陶禧瞥见,容澜手腕一条极细的金色手链,大大小小系上几颗珍珠,光泽盈盈动人。
  *
  下雨了。
  天空像团蘸饱水的棉絮,洇开边缘不清的淡墨色。老天爷戏谑心起,大手一拧,人间便又是一阵白雨跳珠。
  餐后陶禧陪容澜去咖啡店,两人躲在一把伞下。
  容澜握住伞柄,手链不可避免地露出。
  她察觉到陶禧的目光,抬起腕子,“还行吧?TASAKI的。”
  “真好看,什么时候买的?”陶禧拉过来细细端详。
  容澜迟疑地说:“我……我男朋友去日本出差,送我的礼物。”
  “噢,你有男朋友?”
  “我大学同学。他也不是屿安人,我们说好了一起努力,赚了钱在屿安买房子结婚。”
  陶禧眼中闪过欣羡,感叹:“结婚啊!你们都想那么远的事了,我还在考虑多久从家里搬出来。”
  容澜吓了一跳,“你要搬家?”
  “谁谁谁?谁要搬家?”
  身旁凑来几个同样去买咖啡的同事,半开玩笑半八卦地打听。
  陶禧下意识说:“我……”
  “小陶,打算搬家?”一个戴眼镜的脑袋靠过来。
  “找好了吗?我最近也准备搬家,要不……咱们合租?”另一个脑袋紧随其后。
  他当即遭到一连串抨击——
  “合你妹啊,你小子少浑水摸鱼!”
  “快收起你那小心思,屁。股往哪撅,我就知道你要喷什么样的屎。”
  “……咱能讲点儿文明吗?”
  一群人笑声不断,很是热闹。
  连陶禧也受到感染,不时凑上几句。
  行人如织,他们依次走过路口。谁也没有注意到纷杂的雨伞中,一把黑色长柄伞下高挑的身影。
  *
  雨中的空气干净柔凉。
  江浸夜上午外出处理画展事务,返家途中路过科技园。
  一想到这里是陶禧走向社会的起点,他忍不住兴起随处逛逛的念头,却竟然听到,面目如画的少女憧憬搬家。
  雨点敲打伞面的脆响清晰,他眼底寒凉如冻结的冰原,怀疑自己听错了。
  

  ☆、16。

  
  夜里十点半陶禧回到陶家小院,原本容澜还拽她跟同事一起吃烧烤,但她忙了一天只想赶快洗澡睡觉。
  走过工作室,她停下,有微弱灯光漏出窗棂,在窗台上凝了一层细细的白霜。
  是爸爸?
  她放轻脚步,影子跟着爬上台阶,随步伐越拖越长。
  推门,照眼便是伏在案台边的江浸夜,全神贯注盯着手里的活。他肘边那盏工作灯是整间房唯一的光源,兢兢业业地亮着。
  凉风自陶禧后颈扫过,她哆嗦着关上门,悄声走过去。
  江浸夜手上的筷头粗现昆虫的轮廓,随手指动作,刀刃循着角度,琢出翅翼的纹理。
  指甲盖大小的地方,刃口走势轻盈灵巧。
  他低声问:“能看出是什么吗?”
  诶?
  陶禧微愣,明明他从头到尾都没抬头,怎么知道是她?
  但是既然问了她,就不得不弯腰凑近,仔细辨认。
  眼角余光飞快扫过他下颌与领口,集中抵达他的手指。筷头的昆虫被残忍地忽视。
  他手指修长,干净洁白,指节并不突出。然后是他的手腕。
  陶禧注意力彻底转移,瞧了许久仍支吾着:“有点像……像那个……”
  “蝉。”江浸夜替她回答。
  “……嗯。”
  她局促地起身。
  其实一眼就能认出来,陶禧不安地瞟他,涌出身为好学生却没有专心看黑板的愧疚。
  “这次给你换了个花样,你看,一边一只翅。”江浸夜似乎没察觉她的不自在,举起筷子比划,“这样拼是收拢,这样拼翅膀就张开了。”
  他在灯下示范,投影现在一侧的墙面,放大的虫翅张合,谐趣横生。
  陶禧想起小时候陶惟宁带她玩的手影戏,说着“这个我会”俯身去抓筷子。
  然而江浸夜手指一拨,筷子蹭着陶禧的指甲松脱。
  “哎!”
  她叫一声,以他的腿面作支撑,折身追逐掉落的筷子。
  可人的速度哪能赶上,陶禧遗憾地从地面捡起,按下工作灯的活动支架,紧张地检查。
  好学生的优点是,做一件事情有足够的专注。
  所以她没注意,检查的时候,顺势坐在了江浸夜的腿上。
  “还好,没事。”她兴高采烈地递过去。
  “……嗯。”他懒懒地应着。
  鼻息拂过陶禧颈侧一小块皮肤,她这才回过神,赶紧站起来。
  偷偷去看他的反应,却撞见他眼底的寂静,像夜晚无风的海面。
  依照他的个性,想必会趁机逗弄她“看来真是挺不服气的,那么想坐”。
  可是没有。
  江浸夜靠上椅背,要笑不笑地问:“你怕我?”
  “不怕。”陶禧抓住筷子的手拢了拢,握起一个没成型的拳头,“我只是……”
  只是不知道,他的意思。
  “你介意什么,告诉我。过来。”
  月下的大海有了风浪翻涌的征兆——江浸夜一边说着,下巴微抬,双臂张开。
  那是个邀请的姿势。
  耐心的渔夫拉扯网绳,开始收网。
  陶禧心悸。
  聪明如她,即刻领会了他的意思。脑海中早已心跳如雷地甩手挣脱双肩包,一个箭步冲去坐上他的腿,搂住他的脖子。
  可这样,和那天会所里的旗袍有什么区别?
  才不要学那个样子,她不稀罕。
  于是陶禧从旁边拎起一张小板凳,和他椅子并排放,用手指着,
  “那你坐到这里来。”
  “……”
  *
  江浸夜长手长腿,哪怕坐在板凳上,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贵胄气。
  他好整以暇地支着膝盖,托腮看陶禧老干部一样端肃地坐直,环抱手臂,一字一句说:“江小夜,你不要把我当小孩,我也不是你的晚辈。”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小孩儿,你信不信?”
  “不信。你平时对我,就是一副鼻孔朝天的大人样。”
  “……我能申诉吗?”
  “驳回。”
  陶禧架子搭得足,表情却因为他的话有了明显的松动。
  稍顷放下手臂,绞着手指头,音量渐小:“你让我看不清楚,明明那么近,却好像很遥远。”
  “桃桃……”江浸夜拉过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如果一个人做错事,他还能得到原谅吗?”
  陶禧冰凉的手指染上他的温度。
  “要看他做错什么。”她说着,试图抽回手,却被他按住纹丝不动。
  “如果,你受的伤和我有关……”
  那张脸带着一贯侵略性的英俊,此刻罕见地露出忏悔。
  陶禧愕然。
  江浸夜垂眸,脸埋向她的掌心,简述那件事的始末。
  “原来你在意这个?”
  陶禧把那双筷子放到案台上,另一只手也捧住他的脸,“我住院的时候,已经接受了。”
  “你们都为美丽惋惜,可美丽本身就很脆弱,受到哪怕只有毫末的伤害,对看不见美丽之外的人,也是可怕的灾难。”她低头在他的瞳仁中看到自己,“是你说,不会飞的鸟也很美。这话启发了我,这些年我被你们保护得太好了。不能飞,还有脚,我想自己走走看。”
  江浸夜眼眸一暗,脸上的热度有了冷却的迹象。
  他沉声问:“是吗?你想怎么走?”
  “我计划先从家里搬出去,初步构想是找同事合租。容澜那没地方了,好可惜。”
  江浸夜一时失声。
  原来那场火灾,对于他们两人,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不会放走陶禧。
  绝对不放。
  “桃桃,外面那么乱,你平时上班忙,搬家的事儿我让秦严帮你盯着。”他看去的眼中聚起虔诚。
  她手指蜻蜓点水地划过他鼻翼和眼周,最后落在唇上。
  随后点头,“好。”
  江浸夜呼出的鼻息有了灼烧的意味,虔诚燎出渴望的火焰。
  他哑声说:“你让我坐椅子。”
  陶禧笑,长发滑落,蹭过他的脸,“那我呢?”
  “坐我上面。”
  不等陶禧反应,江浸夜掌住她柔软的腰,一双有力的手臂轻易抱起她。
  陶禧双脚离地被他翻了个面,后背抵住案台,坐在他腿上。
  “我知道你不喜欢,上次那种地方我不会再去了。”他下巴搁她肩头,深深吸一口她颈间的气味,呢喃,“非去不可,也带你一起。”
  鼻端萦绕淡淡桃子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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