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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喜你-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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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
  她摩挲裙面的钻粒,小小声地吹气:“我才不当姨太太。”
  之后把那堆标牌拢起,捏着又仔细翻看一遍。
  算一算,江浸夜今晚花了少说有六位数。
  她不禁涌起一点市侩的得意,怎么说也是重视她,才肯出大价钱。
  大价钱?
  陶禧后仰着躺倒床上,双手高举标牌。
  想起今晚上课时,听到关于她被包。养的流言。
  倒宁愿被他包。养,不给钱都行。
  房间顶灯洒下细柔的暖黄色灯光,陶禧深知这些牌子给丁馥丽看到,会引发她怎样危险的联想,必须拿到外面处理掉。
  打开背包放入,她嗅到樟木的气味,拿出江浸夜送的那双筷子。
  蝴蝶形状的筷头是雕好后再拼上,像戴了顶帽子。
  不似传统竹雕的古朴雅致,更像一时兴起,雕了只卡通版的——大圆与小圆组成两队翅,窄头扁腹,锤状的触角。
  其细若缕,纤毫毕现。
  陶禧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空间快被宽宽窄窄的各式盒子占满,她把新收到的樟木盒放在最上面。
  这里每只盒子都装有一双,江浸夜雕给她的筷子。
  材质不同,筷头也各异,飞虫或者禽鸟,精妙巧丽。
  唯一的共同点是,它们都有翅膀。
  *
  梦里陶禧回到十几岁。
  那天下午,江浸夜戴着耳机边听音乐边磨马蹄刀,摇头晃脑地裁了案台上一堆水油纸。
  修复破损严重的绢本画心时,水油纸用来固定绢丝,是陶惟宁特意去安徽找厂子做的。
  老师傅怒不可遏,挥着竹起子就要按住徒弟狠揍一顿,两人在楼下围着实木餐桌绕圈。
  陶禧光着脚,提起裙子啪哒啪哒跑下楼,凶巴巴地嚷一声:“你们闹够没有?家里水果都没了。”
  江浸夜奉命陪少女买水果。
  七月,刺眼的日光刷白道路,院里苦楝树的叶子迎风扑簌作响。
  陶禧回屋换上背带裤和海魂衫,冲镜子拨弄童花头的刘海,一阵风似地跑出门。
  江浸夜靠在车库门外,手指转着车钥匙。
  他长腿笔直,衣领被风吹歪,落拓不羁地立在那,叫人生出风日洒然的落寞。
  这样的人,不属于她,想想就惆怅。
  “不坐你的车,坐我爸的。”陶禧走近。
  江浸夜眉毛扬了扬,“陶老师什么时候买车了?”
  “摩托车。”
  双手环抱他腰际那一刻,连36度的高温都凉爽,心情好得可以立马下车跑个十公里。
  江浸夜紧实的腰,哪怕弯着也摸不出一丝赘肉。
  陶禧用手指戳了戳,没戳动。
  “占便宜占得挺开心啊?”
  “嘿嘿。”
  去不了远处的大卖场,他们就光顾近一些的小型水果超市。
  江浸夜才来屿安,新鲜劲仍未消褪。过去住北里,家中有人专司勤务,他从没操心过这样的琐事。
  囫囵往大袋里扔了一堆,他被陶禧拦住。
  “这个芒果发干了,不好。”
  “桃子要挑桃头有小尖的。”
  “表皮有光泽的苹果更好吃。”
  她低头认真分拣,把几样水果纳入不同的小袋。
  江浸夜自觉靠边站,盯着她幼白的耳廓,悠然说:“哎,这屋里屋外都有陶老师。”
  “嫌我妨碍你了?”陶禧拎起袋子,瞥他一眼。
  “哪儿敢啊?”他嘴角噙着坏笑,黑白分明的眼中藏着她读不懂的什么。她心脏砰砰直跳。
  结了帐,江浸夜又拿她打趣:“你们当学霸的,是不是都喜欢刨根究底?”
  陶禧不解。
  “刚才那些水果,有什么可挑的?随便买回去,不好的扔了呗。”
  “既然有喜欢随便乱抓的人,就会有喜欢仔细挑选的。”
  “行,以后我不乱抓,我就等着吃……”
  他手中两颗洗净的樱桃,径直扔进嘴里。
  稍顷摊平手掌,吐出吃剩的核与梗。
  翠绿的樱桃梗打成结,仅靠舌头和牙齿。
  江浸夜站在店外撑起的阳伞下,掩在发梢后的眼睛分外幽深。
  一时间方寸大乱,好像发生八级地震,陶禧仓惶得不知该看樱桃梗,还是他。
  *
  睁眼,幽微天光漏进落地窗,被薄帘筛过,有旧电影的质感。
  陶禧记起梦中的樱桃梗,心跳仍剧烈。
  她感到身后一阵溽热,隐约发痒,慌张掀开凉被,跑到衣帽间的穿衣镜前。
  镜中人长发披散,一条白色睡裙刚盖住大腿。根,眼波清洸。
  她转身,两手提起裙边一点点上移,神情凝肃仿佛进行某种宗教仪式。
  直至露出整块后背。
  扫见镜子里那块深色的瘢痕,陶禧下意识别过脸。
  即使过去好几年,她还是心有余悸——以脊椎作中轴线,从骨。盆延至肩。胛的大片皮肤上,对称的暗红色瘢痕触目惊心。
  但她强迫自己回头看,颤抖地咬住下唇。
  两道丑陋的烧伤形如翅膀,她受大火淬炼,却没有成为凤凰。
  *
  陶禧揉着惺忪的睡眼下楼时,丁馥丽正在厨房忙碌。
  她往茶壶灌入沸水,提出去的时候,抬眼瞧见神情恍惚的女儿。
  “妈妈,早。”陶禧打了个哈欠,双眼皮叠出三层。
  她睡裙薄如蝉翼,领口堪堪遮住胸,黑色长发柔软地缠住手臂。
  裙身晃动,勾勒不盈一握的腰线。
  丁馥丽看愣,连忙低声催促:“桃桃,快回房换身衣裳再下来。姓江那小子过来了,你这么穿像个什么样。”
  可是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陶惟宁和江浸夜一前一后走来,准备从厅堂侧门去往廊檐。
  陶惟宁笑呵呵地和女儿打招呼:“早啊,桃桃。”
  “爸爸。”
  “你小夜叔叔来了。”
  和梦中还带有青春余温的笑脸不一样,眼前的江浸夜身形高挑,面容沉敛,黑色衬衫的领口任性大敞,绕颈一根细链子,系一块翡翠观音吊坠。
  他双手揣入裤袋,露出一截象牙色的手腕。
  倜傥得不像话。
  那双漂亮得有些邪气的眼睛清冷无波,专注望着她。
  陶禧脑袋开始发晕,力求语气自然:“小夜叔叔,早。”
  江浸夜移走目光,单调应她一声:“早。”
  *
  江浸夜陪陶惟宁坐在廊檐下喝茶。
  陶惟宁嗜茶,江浸夜投其所好带了明前的君山银针。
  茶汤生津回甘,香韵满嘴,陶惟宁连连称好。
  “真是沾你的光才有那么好的茶。不知道修完《百佛图》,还有没有机会你再陪我喝。”
  他放下天青瓷茶盏,江浸夜俯身添水。
  汤面浮起袅袅雾气,江浸夜缓缓开口:“老师哪里话,是您赏光,愿和我一起喝茶。想我什么时候过来都行,乐意之至。”
  这话叫陶惟宁很受用,他笑着眯起了眼,“你这次答应来,说实话,我有点意外。我知道你父母不愿你做这个事,就算商业修复,拿来谋稻梁还是寒酸一些。将来你想专心做商人,我非常理解。”
  江浸夜呷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我并没有想好将来要做什么。”
  陶惟宁微诧:“可你拍卖行的生意打点得不错,这两年看你没少往国外跑。你们那叫崇……崇喜公司,是这个名字吧?你看,连我这样不过问艺术品行业的老头子都知道,规模很大。”
  江浸夜谦逊地笑:“公司根基都是江……我父亲打下的,和我没有关系。”
  陶惟宁敏锐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不适。
  还记得江浸夜读书那会儿全身棱角,眼中锋芒毕显的模样。如今年纪大一点,学会收敛了,身上那股阴戾却仍未消散。
  陶惟宁深知他心中不平,源于他的家庭,自己是个外人,不好多问。
  于是面目和蔼地说:“反正修画也不急,你慢慢修,慢慢想嘛。”
  江浸夜笑笑,捧起茶盏,望向前方的中庭水景,偶有鸟雀飞上清香木的枝头停歇。
  陶家小院是一处水景庭院,从陶禧爷爷那传下来,位于屿安市东郊。
  院子火灾后翻修过,瓦片换成了深灰色花岗石,远望仍是白墙黑瓦的传统风格。
  “爸爸。”陶禧换了套白色的卫衣长裤,拎着茶壶走来。
  陶惟宁问:“桃桃,你妈妈呢?”
  “她吩咐保洁做卫生,忙着和李师傅核定菜谱。”
  李师傅是屿安大酒楼的厨师长,国宴级厨师。丁馥丽请他上门做家宴,给足了江浸夜面子。
  受礼遇的贵宾闻声转头,看她一眼。
  陶禧在家里一贯素颜,粉妆玉琢。她骨相好,侧面看去饱满的额头和脸颊都叫人难忘。
  见她放下茶壶迟迟不走,陶惟宁轻咳:“去告诉妈妈,午饭晚一点吃。”
  陶禧不情不愿地点头:“哦。”
  走前偷偷摸摸看向江浸夜,他正低头凝视茶汤。
  “陶老师。”陶禧走后,江浸夜才抬起头来,“这次回来,我还要帮奶奶办一场画展,想邀请您作为嘉宾出席。”
  江浸夜的奶奶名叫贺敏芝,去年90岁仙逝,国宝级画家。
  遵照遗嘱,这场画展后,她的部分作品及生前个人收藏将无偿捐给国家,部分进行拍卖,所得汇入名下的慈善基金会由专人打理。
  陶惟宁欣然接受邀请,“行啊,到时你通知我。”
  江浸夜短促地笑了一声,狐狸一样拉长眼尾,“这段时间,我有空还得过去整理画作。现在奶奶那些屋子都堆满了,没地儿落脚,所以您看……”
  陶惟宁不言语,等着他说完。
  “您这儿能腾间房,我暂时住几天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自动吐稿的存稿箱。
多多留言吧~

  ☆、05。

  
  “他想暂时住几天?”窗帘拉上,光线闭合的房间里,丁馥丽听到陶惟宁的话,顿时变了脸色。
  陶惟宁没察觉出,只顾点头,“哎,对对……”
  “对你个头,我问你,他想住几天啊?”
  “这他倒没说。”
  “他放着皇宫不住,非要来挤我们家的破庙,图什么?”
  丁馥丽口中的“皇宫”,是江浸夜奶奶贺敏芝的三进大院。
  贺敏芝是屿安人,十几年前思乡南下,江家仿照北里的传统格局,为她建了一片大四合。
  陶惟宁找夫人讨个商量,解释说:“小夜为贺先生整理画作,家中堆放凌乱,我们就算帮帮忙啦。你把他以前那间房收拾出来,随便他想住多久住多久。”
  丁馥丽心里不快活,闷闷地哼道:“我能说什么,又惹不起姓江的。”
  丁馥丽头疼江浸夜不是一两天了。
  江浸夜从小受爷爷溺爱。爷爷去世后,他便沦为不服管教、恶形恶状的二世祖,父母忙于做生意,对他放养,他撒着欢地狂奔在“无法无天”的大道上。
  他跟人打架手特黑,曾经咬掉别人一只耳朵,同一个大院的小孩都不敢惹他。
  反正身后还有江家给他擦屁股。
  十八岁那年,江浸夜在学校和人械。斗未遂,刚正不阿的老校长硬是把他父亲江震寰请到学校,以老命相抵,非要开除他。
  就在江家预备送他出国的时候,远在屿安的贺敏芝站出来,要江浸夜跟她学画,养养性情,不然去哪都是个祸害。
  可惜那时贺敏芝的身体每况愈下,不久便拜托相熟的陶惟宁收他做徒。
  陶惟宁答应了。
  这在丁馥丽眼中,无异于人在家中坐,灾星天上来。
  陶惟宁压根没指望江浸夜能传承衣钵,谁知他竟然沉心静气地做了快十年。
  江家见小儿子脾气收住,近几年叫他回去料理生意,才慢慢疏远了些。
  陶家清楚,江浸夜始终要走的,他不可能做一辈子修复。
  *
  将近一点,丁馥丽张罗着开饭。
  上汤响螺、鳕鱼狮子头、奶香虾球和栗子菜心,冷拼为四样混搭,菜色丰盛,从食材到餐具,方方面面俱是讲究,让人食指大动。
  陶禧双手扶住深色的胡桃木椅背,愕然感叹:“今天是过年吗?”
  “家里过年也没这规格,你能吃上,还不全看人家小夜的面子。”丁馥丽亲切地招呼,“小夜快坐啊!”
  吃饭时陶禧伸筷子夹菜,丁馥丽注意到她别致的筷头。
  “桃桃,你筷子上是个什么东西?”
  “蝴蝶。”
  “拿来妈妈看看。”丁馥丽正反面端详一阵,递给陶惟宁,“手艺蛮好的,谁送的?”
  陶禧朝江浸夜瞟一眼,他正从从容容地夹虾球,于是脖子一梗,“一个同事。”
  “我以为你们同事只会敲电脑,没想到还能做精细活。”丁馥丽眉毛挑了挑,“男的女的?”
  “……男的。”
  “多大了?哪里人?爸爸妈妈做什么的?样子还行吧?”
  “比我大,北方人,家里做生意的,长得挺好看。”
  江浸夜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丁馥丽手肘戳向一旁的陶惟宁,眉开眼笑地说:“听起来还不错。”
  “妈妈别误会了,只是一件普通礼物,人家什么心思我并不了解。”
  “话不能这么说,这年头大家都爱吃快餐,送手工礼物很稀罕了。而且你看,简直就是工艺品,我猜他多半对你有点意思。这种东西,不用心是做不出来的。”
  正在喝汤的江浸夜呛了一口,咳嗽起来。
  陶惟宁帮他递水,也加入谈话:“慢慢来,我们桃桃才二十岁,以后路还很长,不用着急。”
  丁馥丽不同意:“这种事情讲缘分的,要是人合适,可以先处处,我又不是老古板。”
  “我们看过的人多,到时帮着把把关,桃桃要是和他发展顺利,让我们也见见。”她说着,转向江浸夜,“小夜,你说对吧?”
  “嗯,二十岁,该恋爱了。”
  “是吧,我就说嘛……对了小夜,你还住过去的房间吗?待会儿我收拾收拾。”
  “哪间都行,有劳师母。”
  江浸夜慢条斯理地叠好餐巾擦嘴,微眯的双眼看不出任何情绪。
  *
  过去江浸夜跟着陶惟宁学古画修复,忙碌时在陶家小住,有专门的房间。
  丁馥丽差人打扫干净,进去换上新的床品。
  屋子只有衣帽间和卧房,浴室在隔壁。
  床边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壁柜一分为二,一半做衣橱,一半改成玻璃门当书柜。
  冷色调,陈设简单。
  房门旋开弧度,陶禧探进头来,“要我帮忙吗?”
  丁馥丽利索地抖开床单,“过来,帮我按住那角。”
  她声音冷硬,绷着一张脸,与饭桌上游刃有余的和悦相去甚远。
  陶禧抹平床单褶皱,困惑地问:“妈妈,你不高兴?”
  “高兴?家里住了个魔头,我能高兴?”丁馥丽声音轻得只剩耳语,面色焦虑,“江浸夜就是个妖怪,转门迷惑你们这种眼界浅的小姑娘,你可不能着了他的道。”
  陶禧早就练成一套内心锣鼓喧天,面上八风不动的本领,轻声嘟囔:“说什么呢……他是叔叔……”
  “说着玩玩,你还当真了?”丁馥丽竖起眉毛,转念又想,不能把女儿往坏的方向引,便放软语气,“行,叔叔就叔叔,你和他可要保持距离啊。”
  丁馥丽不喜欢江浸夜,怎么看他都是颗定时炸。弹。
  *
  晚上睡觉前,丁馥丽给陶禧热牛奶。
  她顺手也给江浸夜热了一杯,留下一句“叫他自己过来喝”就回房休息了。
  陶家夫妇和陶禧的房间在二楼,江浸夜的房间在一楼,房门正对陶禧卧房的窗口。
  陶禧咕嘟咕嘟喝完,想着反正都要走一遭,便把牛奶送过去。
  深夜下起雨。
  牛奶透过杯壁传来阵阵暖热,她走在廊下,生出几分好风如扇雨如帘的快意。
  江浸夜屋里黑着灯,她敲门许久没人理会。
  陶禧打着退堂鼓要离开,门轴转动一声闷响。人脸还没见到,声音与房门拉开带起的风,一齐钻出:“您有事儿吗?”
  语气不善。
  江浸夜的脸从暗处浮出,就着外面昏黄的小灯,陶禧看见他冷冽眼中腾起的暴怒。
  他似乎被硬生生从睡梦中拉扯起来,哪怕认出来人是陶禧也没给什么好脸色。
  一手撑住门框,一手扶着门,他弯腰逼视她,“快说。”
  “我……我妈妈……给你热了牛奶。”陶禧竭力保持平静,递去杯子。
  江浸夜皱眉瞧了瞧,接过来一口气喝下,抬手抹了把嘴,“没了?”
  他光着上身,健硕胸膛,质地透明的翡翠晃动几下,随他直起身子贴回去。幽暗光线里,他精壮肌肉有流畅的线条,被光打亮的是山脊,暗下去的是鞍部。
  最诱人的身体,也是最引人征服的山地。
  恨不得伸指触摸的好身材,被此刻的潇潇风雨,衬出粗粝的男人味。
  陶禧顿悟丁馥丽口中的“妖怪”是个什么意思。
  她仰头问:“中午吃饭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戳穿我?”
  江浸夜仿佛听到笑话,“戳穿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就是……”
  “让你爸妈知道,我给你雕了一抽屉的筷子?坐实他们心里,我对你的非分之想?”
  那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吗?
  问不出口,陶禧噎住。
  江浸夜清醒了大半,态度也转好。
  他低头,视线与她平齐。纤长稀疏的睫毛下,眼眸凝成幽潭,像要将她吸入。
  一边嘴角慢慢翘起,他痞气笑容浮现。
  声音却温润:“你妈对我防备一直很重,在她老人家面前我就不向着你了。”
  他伸来一只瘦长的手,爱怜般地轻抚陶禧头顶。
  陶禧杏眼撑圆几分,受到惊吓似地一动不动,静静感受他修长手指的拨弄,在心里回应:
  ——我妈不仅对你防备重,还说你是妖怪。
  江浸夜直起身,懒洋洋地说:“回去吧。”
  ——那你吃了我吧。
  他关门,门锁扣落。
  房门合上,陶禧呆站着半天没动。
作者有话要说:  桃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棒打鸳鸯型家长,她只是女儿的唯粉,要接受江,则是一段爬墙成为cp粉的路程。

  ☆、06。

  周一早晨公司开例会,行政经理介绍新来的会计。
  陶禧有节奏敲打桌面的手指停住,视线爬上和她一样刚毕业的女生的脸。
  那女生唇边绽开一枚梨涡,露出明朗的笑容,脆声说:“大家好,我是容澜。”
  容澜是陶禧的高中同学,读书时两人交集甚少。
  午餐时陶禧照例独自乘电梯下楼,轿厢门合拢前一秒,突然伸来一只手,
  “等一下!”
  容澜一头干练的短发,天蓝色通勤装,热络地和陶禧打招呼:“我们好久没见了!”
  陶禧扯动嘴角,勉强笑了笑。
  “你去哪吃?”容澜对她的不自在并不在意。
  “三楼。”
  “那正好,我和你同路。”
  大厦三楼的食堂承包给某家餐饮公司,中午人头攒动,胸前晃动不同颜色的工作牌。
  容澜开动前,冲陶禧抓了抓头发,说:“我上周去理发店,拿了新垣结衣和满岛光的照片,让发型师参考帮我剪一个,当天还好好的,谁知道睡一觉就塌了,害我回去剪了一点。你看看,会不会太短?”
  她调出手机上新垣结衣和满岛光的短发图,拿给陶禧看。
  陶禧接过,竖着和容澜本人比对。
  “你现在的长度很好看了,法式刘海比八字刘海适合你。发尾内扣也会修得脸小一点。”
  “真的?”容澜被陶禧夸得轻飘飘,“哈哈!我还以为陶禧你只会读书。”
  陶禧淡淡地笑:“我以前一直是短发,做过功课。”
  容澜在脑海里搜刮陶禧过去的样子,随后眼睛亮起来,“想起来了!特别萌!你们脸小的天生就有优势,不用考虑修不修脸,真羡慕!”
  “因为我很喜欢短发,清爽,好打理。对了,推荐买把猪鬃毛的圆滚梳,早上梳头稍微吹一下,营造一点蓬松感。”
  “没问题,我的Tony Tao!”容澜打着响指爽朗地应下。
  气氛稍微冷下去,两人各吃各的,容澜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过去与陶禧同班时,大家背地里都说她装清高,可容澜觉得,她只是不擅长和人打交道。
  “那为什么后来留长发了呢?”容澜突然好奇。
  并非八卦,而是她渐渐回忆起,那时的陶禧似乎有强迫症。只穿白色的鞋,只用同一个品牌的文具,公交卡一定放在左侧裤兜,写名字的最后一笔永远要停顿,从家到学校只有一条路线。
  许多别人难以理解的小习惯,让她与外表的新鲜水灵相去甚远,有种陈腐老派的奇异。
  “就是强迫症。”陶禧看出容澜的想法,拨开垂落胸前的长发,“我喜欢固定自己的行为模式,不为琐碎的事情消耗时间和精力。”
  容澜脸上有了迷茫的神色,又莫名觉得厉害。
  “你知道那场大火吧?”
  陶禧高三遭遇的火灾,连同容澜在内,全班都知道。
  由于她拒绝所有人的探视,没人见过她住院的样子。
  眼下她左手掌心托腮,右手食指在桌面重复画着一截短线。
  热衷《犯罪心理》一类探案美剧的容澜认出,这是内心焦虑的征兆。
  但陶禧语气坦然:“我背上有严重的烧伤,哪怕接受了植皮,依然没办法恢复最初的状态。”
  “就好像,我被打碎了。再坚持那些习惯也没有意义。”
  话题无端沉重了起来。
  容澜无意勾起别人的伤心往事,赶紧岔开,“我懂我懂!就像我一个发小,她是个完美主义者,读文科的时候为了和别人拉开距离,整整两年数学只做理科卷。刚好那届高考赶上小年,数学相对简单,她说躺着也能考满分,谁知道得了149。她气不过,去查试卷,发现是解题格式不规范,扣了一分。”
  陶禧的食指停下。
  “其实那届高考全省都没有满分,她一直催眠自己试卷是完美的。可是,就像被命运捉弄过,裂痕出现了,她没有办法继续做完美主义者。”
  “你们都一样。”容澜把餐盘里没碰过的鸡腿夹给陶禧,“我倒觉得,跳出框架,也不错呢!来,吃个鸡腿奖励一下!”
  和容澜聊天轻松惬意,陶禧欣然接受,“谢谢。”
  其实除了言行举止的变化,还有一些别的什么,连陶禧自己也说不上。
  像船驶在夜晚的河道,被不知名的劲风,吹去了另外的方向。
  *
  文物动手修复前,需做周详的准备。
  江浸夜和陶惟宁在工作室,查看《百佛图》的电子档案,分析它的装裱特点,及残破情况。
  这幅清代的画作,是一位华裔收藏家委托陶惟宁修复,完成后预备捐赠给屿安市博物馆。如今收于库房的储藏柜中,入库前做了三维激光扫描与高清影像采集。
  他们在电脑上模拟修复效果,讨论修复方案。
  “画是国家一级文物,在海外漂泊多年,没得到妥善保存,让人痛心啊。”陶惟宁神情严肃,“这是绢本,还是重彩,到时你再做做颜料的测试。准备工作可以慢慢来。”
  案台一角摆放精致的白瓷瓶,斜插一枝红色榴花。
  陶惟宁撑着桌面站起来,动作有点不利索。
  他做古书画修复一辈子,不但患有胃病,长期站立还导致腰肌劳损。
  但他不以为意,转头继续交代:“我下午和骆馆长去香港,那边有个国际文物修护学会会议,待五天。你先拟个方案出来。”
  江浸夜应声:“好。”
  这几年,江浸夜已能独当一面,需要师父指点的越来越少。
  陶惟宁背着手离开工作室,留下江浸夜一人。
  他注视屏幕上的画作,诸佛神态不一。
  视线扫过菩萨。
  都说菩萨代佛垂慈,常念恭敬,能使人从欲。望中解脱。
  他掏出贴在胸口的那块翡翠观音吊坠,眼睫低垂,眸光黯了黯。
  *
  下午五点半,江浸夜给死党陈放打电话:“我奶奶那儿还有些东西,你可能有兴趣,过去看看?”
  陈放痛快答应:“行,我一小时后到。”
  江浸夜看着不正经,对工作却十分上心,严守朝八晚五的作息。
  他脱掉黑色的工作长褂,四处检查一圈,锁门离去。
  与陈放的交情,自他初来屿安就建立了。
  陈放爷爷是江浸夜爷爷的部下,当年没一起搬到北里,留在了屿安。
  眼下陈放跟着父亲做生意,规模不比江家,也算富甲一方。他借父亲的人脉,独自经营一家连锁温泉度假村,势头红火。
  陈家老爷子也爱画,江浸夜帮着相过几幅,让老爷子在拍卖市场上小赚几笔。
  老爷子开心,对陈放的生意颇有助益。
  江浸夜停车的时候,看到路边一辆黑色的牧马人,那是陈放的车。
  大半年不见,陈放一脸腴润,越发有了膀大腰圆的趋势。穿条纹polo衫和深色休闲裤,戴墨镜,腋下夹着包。
  江浸夜忍俊不禁,“陈大爷,您就差俩核桃了。”
  陈放学着他的腔调:“是啊,我每天还上公园遛鸟儿呢。”
  江浸夜朝牧马人看一眼,“嫂子没跟来?”
  “这种出苦力的事情,我一个人就够了。”
  “呦,那您可悠着点儿。”
  “放心好了,兄弟一场,不会敲你太多。”
  陈放比江浸夜年长四岁,已经结了婚,妻子是一名舞蹈演员。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抄手游廊,去往西厢房。
  江浸夜这次把贺敏芝的收藏一并整理出来,挑了几件。
  陈放期待地问:“你让我看的是画?”
  “是瓶子。”
  西厢房一片乱糟糟的景象,木架子和瓦楞纸箱到处摆放。靠窗的一条花梨木案桌上,几件孤零零的瓷瓶。
  江浸夜下巴一抬:“去挑挑,看上哪个,拿走。”
  “口气不小啊。”
  “这儿我说了算,我高兴送,只要你别搬回家砸了。”
  陈放乐呵呵地推开窗,打开灯,捧在手上仔细端详,连声称赞:“谁舍得砸?宝贝啊!”
  “好东西都给我了,以后你女朋友不会找我算账吧?”
  “我给她的,肯定不能比这次。”江浸夜双手撑着另一条案桌,不屑地说,“她不可能跟你计较。”
  陈放视线舍不得离开瓷瓶,“我记得你好像空窗很久了,以前还挺爱玩的。”
  江浸夜神情厌弃,“没劲。”
  看了半天,陈放挑了两件明永乐的青花瓷瓶,说是摆客厅好看。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才想起没带任何搬运工具。这么贵重的瓷瓶,总不能抱怀里。
  好在瓶子不大。
  江浸夜去东厢房翻找拉杆箱,减震的泡沫、泡沫纸和海绵。
  陈放背着手,在房里四处转悠。
  堆满杂物的角落里,有一捆用细绳绑紧的卷轴。他好奇取出来,解开细绳,揭下外面那层布套,展开其中一卷。
  一幅横轴工笔画赫然眼前,随画附上一枚标签,记着创作时间、作者和画作名字。
  画上有大片盛开的锦绣花团,枝蔓缠绕,一个裸。体女人躺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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