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狙击南宋-第1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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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烈步出甘露殿时,已是晚霞满天,刚走出殿门没几步。突然耳廓微动,似有所觉,脚步一顿,本能地按了一下枪盒,不动声色继续前行。当他步下汉白玉石阶,身影折过一道长廊的转角后,一条纤细的身影也匆匆尾随而行。
那纤细人影快步奔过长廊,至转角处时,悄然探头张望——讶然发现,目标竟然不见了。
这纤细人影呆立半响,叹了口气,失望转身,倏地捂嘴瞠目,神情象见了鬼——她所跟踪的人,正举着一件奇形怪状的武器对准她。
狄烈的手指缓缓离开板机,枪口也垂了下来。眼前是一个长得很秀气的十三、四少女,狄烈之所以垂下枪口,既不是因为对方是少女,抑或容色秀美,更非认识,而是因为这少女额头那一片红印——这是刚刚叩过重头的标记。
“你是适才在殿内叩拜的后排第三位帝姬,你跟着我干什么?”狄烈确认虚惊一场后,将枪还背于肩。
一眼扫过数十人,迅速记忆每一个人的特征,然后再换一个环境,在一群人中找出之前见过的某个目标,这是一个狙击手必备素质。有了少女额头那片明显的红印指示,狄烈略加思索,就记起此女。
少女一喜:“原来你早就注意我了……”
狄烈打断道:“我注意到每一个人……说吧,你为何跟在后面?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适才你的性命,与无常擦肩而过。”
少女甜甜一笑:“金铃说,连金人都害怕得要命的‘凶灵’,一定长得很丑、很凶、很吓人……咭,她适才对我说,金人骗了她,你应当是‘仙灵’才对……”
狄烈苦笑摇头:“谢谢你没把我称为‘英灵’。”
少女捂嘴咯咯直乐,双眼眯成月牙,怎么也没想,心目中的大英雄,竟也这般能逗乐。
乐了好一阵,少女终于说到正题:“我是赵赛月,我想,像慎妃、像汝阳郡主(玉嫱)、像蝶儿姐姐、像玉奴姐姐一样,成为光荣的女兵……我要参加天骄营!”
嗯,看样子,赵赛月回长安这一段时间,还真了解到了不少东西,而少女之心,又最是向往偶像——天骄女兵,已当之无愧的成为所有脱离大难的女人们的偶像。
狄烈冷冷瞪视赵赛月,直瞪到少女笑意消褪,瑟缩后退时,才伸出两根手指,道:“给你两个忠告,一、慎妃死了、玉奴残了、玉嫱一身伤痛……你要像她们一样?二、天骄营虽然还在,但永远不再参与作战——从这一点上说,昔日的天骄营,已经不存在了。”
“好好过日子吧,这才是你的皇嫂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那个令金人颤栗的人影已远去,唯有最后一句话,在少女帝姬的心间回响不绝……
……
这是一间普普通通的院子,在长安西角的永和坊,这样的院子很普遍,没有一点令人注目的地方。黄昏时分,先来了一拨人,看上去很精干,四下布置岗哨。闲杂人等勿近。
随后,两辆厢车先后出现在大门外,院门随即大开,厢车驶入,两扇大门重重关闭。
院子里,一名随从持竹钩打起前一辆厢车的帘子,一袭罩袍的朱皇后躬身而出;后一辆厢车出现的,竟是狄烈。
朱皇后下车后,用征询的目光看向狄烈,狄烈抬手向西厢房一指。朱皇后感激地点点头,默默转身而去。
房门推开,屋内一个负手望着窗外后院落木的年轻人,闻声讶然回首。目光一触,浑身一颤,如遭雷殛。
“果然是你,九郎。”
“皇嫂……圣后娘娘,天枢城之主,传言居然是真的……”
一个方今天下,身份最尊贵的女人;一个称孤道寡、身登大位的男人——在这间小屋里。也不过是一个嫂子,一个小叔而已。
自打朱皇后成为皇后之后,就再没与这位小叔见过面,细细算来,已有五、六载。当日的翩翩少年郎,如今却是面目憔悴,容色愁苦,望之如三十许人。他在愁苦什么?是眼下的困境,还是曾经犯下的罪恶?
“皇嫂,能下令让那位天诛军主放朕离开吗?”赵构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仿佛抓到一根救命令稻草,向朱皇后深深一鞠,神情急切地道。
未见到赵构之前,朱皇后对这位苦逼的小叔子,怜惜还多过愤恨。但在见过赵构之后,不知怎地,心里无端生起一股厌恶,之前一肚子想说的话,竟半句也无兴致再说。闻言只是淡淡地道:“捉你的是他,要放人,也只能听凭他的意思。”
“可是,你是圣后啊!天下最尊荣之人,怎能被一介军镇所制……”
“我是圣后,却保不住自己的妹妹,圣后又如何?”朱皇后目光灼灼地盯住赵构。
赵构脸色一阵发白,勉强笑道:“都是杜充那个杀才,蒙蔽圣听,擅自调兵……天诛军杀得好,此贼若不死,回到朝中朕也饶不了他……”
朱皇后咬着嘴唇,目光愈冷。赵构触及这凉到心底的寒光,吃吃着再说不下去。
朱皇后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将那卷密旨放在桌上,默默转身,离开,任由赵构一再呼唤,再未回首。
院子里,狄烈亲自掀帘,让朱皇后进厢车,淡淡道:“这么快就叙完话了?看来叔嫂久别重逢,并不如想像那般欢喜啊。”
朱皇后木然道:“他对自己当日恶行,居然毫无忏悔之心……以前他不是这样的,那时的他,是一个谦谦君子……难道,一个人登上帝位,就会变得这般模样么?”
狄烈默然一会,沉声道:“世间最善变者,莫过于人心,尤其是身处高位者,他的位置逼着他一定要变,不变无以竞存。”
朱皇后两行清泪滴落尘埃,哽咽失声:“可怜婉婷……”
狄烈放下车帘,隔断了朱皇后的饮泣。
屋内赵构一脸木然捧着那卷昭示自己罪行密旨,不言不动,突见门口人影一闪,惊喜抬头:“皇嫂——是、是你!”
狄烈淡淡道:“怎么?不欢迎?我可是有个好消息。”
赵构心头突突一跳,似乎意识到什么,心跳得如同十二岁破处时那般紧张,用力咽了口唾沫,声音微颤:“你……军主之意……”
“你可以回临安了。”
“什、什么?这是真的?你……军主肯放我走了?”幸福来得太突然,赵构脑袋一阵眩晕,几乎不敢相信。
狄烈将手中那卷赵构签押用印的圣旨晃了晃:“记住你的承诺,还有在东京皇宫太庙的誓言——否则的话,我能抓你一次,就能抓你第二次!”
“不敢,不敢!”赵构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了,完全没了所谓天子的仪范。
“我还要给你引见一人,由他伴你回临安。”狄烈拍拍手。
屋外一人应声而入,长揖至地:“罪臣秦桧,参见我主。”
这对历史上最著名的狼与狈,终于聚首了。赵九、秦桧,再加上个赵七……这一下,南宋可就热闹喽。
赵构,你那么想苟安,很好,那就老老实实蹲在南边,苟延残喘吧。
秦桧,你这么喜欢卖国,很好,那就多卖力,把国卖给我吧!
第四百零七章 赵七出手
九月,长安天枢总部发布了一条震动朝堂的消息:欲归江南者,可归江南;欲留中原者,可留中原。
从这一刻起,狄烈开始清理异己分子,先礼后兵。天枢势力内所有的前朝宗室与故宋官员、士子,都可以自由选择是归宋还是留下。想走尽管走,天枢势力占据了整个中原,幅员辽阔,丝毫不在宋、金两国之下,领地内人才济济,每日至长安求官者,络绎不绝。此时的天枢城,早就不缺人才了。
想留下,也可以,毕竟也曾为了天枢势力的壮大做出过贡献——但有一条,留下了,就别三心二意,骑墙望风,吃着碗里望着锅里。否则,保密局的密探,可不是吃素的。
当初天枢势力弱小,窝在太行深山之时,许多宗室与故宋官员、士子,的确是一意南归,只是为狄烈所羁系,加上战乱不断,难以成行,便耽搁下来。及至天枢势力不断壮大,军队、地盘越来越多,声望越来越高,不过区区数年,已成问鼎之势。而南宋建炎朝呢,从建炎元年起,就被金人按在地上不断猛揍,年年遍体鳞伤,地盘不断萎缩,竟生生被金人从黄河边赶到长江边上了。
天枢兴,建炎衰。只要眼不瞎,耳不聋,都可以清晰明了天下这番新局。
是留在一个勃勃生机的新兴势力里,期待更远大的前程,还是回到那个江河日下的建炎大宋,从头再来。每个人,都要做出选择。
赵宋宗室子弟近两千人,在保密局的监控下,紧急开了一次会议,会议由越王赵偲主持,所有宗室重量极人物俱出席。议题只有一个:去或留。
会议争论极为激烈,甚至发展到争吵,就去留问题,发生严重两极化。基本上,辈份、爵位较高的宗室,都想回南宋——毕竟那里是赵家江山,他们这些皇亲贵戚,理应享受到特殊的待遇。而留在天枢城,他们与一般的官员没有任何区别,领同样的薪俸。地位尊卑一视同仁,甚至不如那些军将,心理如何能平衡?
而亲缘较疏远、爵位甚低,早已边缘化的低级宗室子弟,则更愿意留下来。反正即便回到南宋,除了多领一份皇粮,也不见得有更好的前程。许多宗室子弟,早已在天枢势力不断扩张中,谋得了不错的职位与前程。文官如赵忠,已是太原府长史;武官如赵能,官至车骑中郎将,独领一旅。他们,就是年轻一辈宗室的榜样。
令人意外的是,最应该回南宋的几位王公:越王赵偲、信王赵榛、相国公赵梃等人,均表示留下。
越王赵偲选择留下,也能理解,他本是天枢势力内的宗室标杆人物,狄烈就算是做个姿态,也得重用他。加上赵偲连番出使,成效斐然,功劳是实打实的。更莫说他的女儿,舞阳郡主赵檀香,极有可能成为华国郡王侧妃。有了这样一层关系,他怎么可能走?
相国公赵梃,虽在军中职务不高,至今不过百人长,但这小子死心眼,只认准了一个军主,只认定了一个目标消灭女真人。所有宗室中,这位相国公是最坚定的扎根派。
最令人惊讶的,莫过于信王赵榛的选择。这位信王一直长期被软禁,直至去年整军之后,他对原五马山寨改编的五马师的影响力几乎消失殆尽,才得以自由,并且始终未得任用,全靠自己在五马山寨时所得积蓄度日。这样的窘境,这样的憋屈,本应第一个选择愤然离去,结果却恰恰相反,怎不令人惊惑。
赵榛永远都是那副阴沉沉的模样,常年的幽禁生涯,似乎令他出现某种心理异常,令人望而生寒。对于宗室的困惑,他只淡淡说了一句:“江南朝廷先是有了一位七哥,如今再有一位九哥,若再加上我赵十八,不嫌太挤了吗?”
此言入耳,所有宗室无不心下一寒,仿佛猜想到某种可怕结果,千人会议场,顿时鸦雀无声。
赵榛的话,戳中了狄烈送还赵构的叵测居心。
没错,狄烈不是大宋的续命者,而是掘墓人。
抓一个赵九,还一个赵七,让这个偏安的小朝廷在没有虎狼金人的频繁入侵袭扰,更在新君的领导下,快快乐乐沿着历史既定轨道发展——狄烈是吃饱了撑得慌么?干这等无聊费力不讨好之事?
抓赵九,令南宋失君;送赵七,趁虚而入;再放赵九,二虎相争,这是一个环环相扣的局。一山岂能容二虎?一国岂能有二君?赵九归,南宋必乱,而且这种乱,只局限于宫廷,最多不超出临安。如此,不至引发大规模动荡,对江南民生也不会造成实质破坏。
相信南宋朝局经过一番动荡之后,必定内伤、隐忧、后患重重,人心惶惶,君臣离心,上下猜忌。
此时,方是取宋最佳时机。
相比起赵宋宗室,原北宋故旧官员、士子可就一致多了,绝大多数都选择留在天枢势力内。到哪里不是一样当官?当然,也有例外,如此次被救归之官员。这些人虽然感念圣后之恩泽,天枢城主之恩惠,但很明显,天枢城与南宋不是一回事,身为宋臣,他们必须回到宋境,为自己,也为迁居江南的亲眷。不过,却有三个名声显赫的人物留了下来。
一个是张孝纯,这位知太原府,当年在太原与王禀并肩抗击数万金西路军。守城近九个月,箭尽粮绝,援兵无望,最终城破。王禀投水死,张孝纯被俘,被迫投降。战败失节,背上了这么一个人生污点,张孝纯再回南宋,也落不下好。但张孝纯万没料到,渊圣皇后接见归返人员的名单中,第一个就是他。
而圣后座下那位天枢城主,一见面,就对张孝纯说了一句:“先人有言,不以成败论英雄,永锡公虽败犹荣,实为太原的英雄。”
张孝纯当时就结巴了:“孝纯、不过一失节之人,如何、如何当得起此誉?莫要折杀老夫。”
天枢城主道:“作为一个战士,你为国家尽责了;战败之后,则是你在为自己的性命负责。这无可指责。你与王禀一样,依然是太原的英雄。”
张孝纯当场就掉泪了,这是五年来。他听过的唯一不偏不倚的评价,年过半百的人,哭得像个小伙子。
如果说张孝纯是感念知己而留下来,那么宇文虚中则是不得不留——他的家眷全被南宋遣送到长安了,还能怎办?
第三个留下来的人,最令人惊讶,因为此人最应当回南宋——洪皓。
洪皓在了解到第三次奈何关之战始末后,联系前因后果,顿时明白了,当日自己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尽管当日他不知情,尽管他就是个跑腿的,但帮凶的负罪感,仍令他愤愧欲死。
洪皓当即求见圣后,请赐予一死,被驳回后,再自请入监,若不惩处,则长跪不起。
狄烈最后被这倔强的家伙弄得不耐烦了,只想远远弄走这家伙,随口问道:“有一个差事,我们要派一个副使,随金国使臣乌陵思谋至上京,协助正使马扩,协商两朝茶马互市之事,你可愿去?”
洪皓眼睛都不眨一下:“臣愿往。”
狄烈讶然:“本王不过随便问一下……话说,你才刚回来啊。”
洪皓面不改色,还是那句话:“臣愿往。”
于是,乌陵思谋多了个伴。
……
九月底,站队时限截止,该走的走,想留的留。天枢城派出十艘大船,将一千余南归的宗室、官员、士子及其家眷仆役,尽数送上大船,沿丹水而下,走汉水入长江,顺着狄烈前次千里奔袭黄天荡的路线,直抵江南。
天诛军方派出一支百人队,护卫南归宗室官员们的安全。
一个都的护卫队看上去少了点,但在天枢势力范围内,所有的残余金兵与流寇,都被天诛军第三整编师、陕州军、王屋山寨等强龙加地头蛇的组合,扫得干干净净,安全无虞。
至十月中,行程过半,船队至郢州,即将进入荆湖南路的江陵府时,便是天枢势力与南宋的实际控制分界线。到了此处,天诛军护卫队则须返回,船队的安全,将交由南宋方面负责。
南宋方面,也早得到天枢城通知的消息,但不知是朝堂无君,群臣扯皮,办事效率太差,还是南宋的军兵素质就那样,拖拖拉拉,一直未见踪影。结果,天诛护卫队走了,南宋这边的护卫迟迟未见,弄得这群南归官员们心里极不踏实。
正当被搁置在郢州的船队等得不耐烦,准备不等官兵来就要上路之时,官兵出现了——只是,不是他们期盼的护送官兵,而是一群追缉要犯的衙役弓手。只不过,这支衙役弓手队伍,人数未免多了些,足足有一百二十余人,只怕整个郢州城的衙役都出动了。
什么样的要犯,竟须出动如此之多的人手追捕?
南归官员们正议论纷纷,安抚内眷之时,这支缉捕队的都头,一名二十余岁,神情精悍,下巴留着短髭的年轻军将,背弓挎刀,手持一卷图形画影,振声对大船上的千余南归诸人道:“某乃郢州弓手都头黎冲,现追缉一名血案逃犯,此人极有可能混入诸公船队之中。为诸公安全计,黎某要一一辩认,勿使真凶逃脱,得罪之处,祈请宥恕。”
若是寻常官员内眷船队,只怕早已炸锅,而这群南归宗室官员,包括其内眷仆役,无不是吃过大苦头,历经磨难之人,却也并不甚惊恐,愿意配合。
这郢州弓手都头,倒也谦冲有礼,只比照手持图形,一一核验,绝不骚扰女眷,更无趁机勒索财物之举。看其神情之专注,甚至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紧张,倒是一个尽忠职守的难得武官。
“陛下,有些不对。”秦桧低声对戴着斗笠的赵构说道。
这千余人中,知道赵构身份的,只有秦桧与赵构身边两名心腹宦官蓝圭与曾择而已。眼下的这位建炎天子,要护卫没护卫,要武力没武力,安全方面毫无保障,当然不敢暴露身份,谁敢保证这满船上千人就一定忠心?
赵构一经提醒,也注意到了,那名都头所查验之人,全是年轻人,那身长、那样貌,居然与自家颇为接近……
秦桧低声吩咐曾择几句,曾择点头施礼而去。
不多时,曾择跌跌撞撞奔回,脸色惊恐,身体控制不住直发抖,牙齿上下交击:“奴婢借故摔倒,滚到那都头脚下,看到了……看到了……是官家的、的图形……”
赵构脸色难看到极点,以他的智商,岂会看不明白这是哪一出,惨笑道:“好七兄,好兄长啊!”
秦桧不敢接口,略加思索,浓眉一轩,抹了一把胸前漂亮的长髯,道:“臣有一策,可保陛下安全。”
赵构正悲愤郁结,一时未语,倒是蓝圭急不可耐抢先道:“何策?请先生明言。”
秦桧直视蓝圭,声音阴冷:“此策正应在你身上。”
“我?”蓝圭一阵茫然。
“不错,你可愿为陛下牺牲?”
蓝圭看着秦桧那阴沉的脸,再扭头看向官家木然的神情,双脚一软,跪伏在地,拚命抑制住想要嚎啕大哭的欲望,用力点头:“奴婢的命,是官家给的,早想还给官家了……”
赵构嘴唇哆嗦,用力扶起蓝圭,眼圈发红,声音哽咽:“你且放心,朕当以国公之礼葬之,必令尔身后极尽哀荣……”
当那黎都头检查到第三艘大船之时,突闻噗嗵一声,一人背着包裹,跳水而逃,各船顿时一阵喧嚣惊呼。谁也没想到,真的有逃犯!
黎都头飞快奔到船尾,发现那人顺流而下,渐游渐远,当即摘弓取箭,开弦如满月,寒光闪闪的箭镞对准水面上那随波起伏的半个身影。只是,他身体微微颤抖,始终未敢发箭……眼见那身影越来越远,再过得一会,就逃出射程了。
黎都头猛地低声嘶吼,一付豁出去的模样,手指一松绷!弓弦剧颤,箭似流星,飞掠江河上空,血光迸溅,贯脑而入……
逃犯中箭后,随浪翻涌,眨眼间沉入江底,但他的包裹却漂浮于水面,随即被捞取上来。
黎都头不顾包裹湿淋淋,急切验看。当他翻出一枚拇指大小的白玉印章时,面色一喜,待看清那印章篆字,终于长长松了口气,浑身脱力,一屁股坐在船板上……
逃犯毙命,任务完成,黎都头再三向南归诸人谢罪,随即率百余衙役弓手呼啸而去。
船头上,斗笠遮掩下的那张面孔,痛恨扭曲,瞳如蛇眸。
第四百零八章 又一个官家上位了
(大盟总是那么威武霸气,一骑绝尘。又有几位极少露面,却一直默默支持的书友,难得地在榜单闪了一下身影,一并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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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延和殿。这是皇帝所居的便殿,此刻正有一个即将成为皇帝的人,在殿中来回踱步,神情焦躁不安。
赵家老七,济王赵栩。
嗯,再过两日,礼部吉官所言之黄道大吉之日,便可除去济王这个头衔,正式登基了。
这些日子以来,赵栩就像做梦一样:回临安、拜见隆佑太后、至宗正寺验籍、接受群臣朝拜、率群臣参拜太庙、共议为君……这情形,他曾在多年前梦到过,老大登基后,梦碎了;靖康之变后,梦又重新燃起,小九登基后,梦再度破碎。
历经劫难后的赵栩,本已不再做梦,只打算在天枢城内,混吃等死……万万没想到啊!柳暗花明,说的不就是这样的情形么?一切,似乎都来得这样容易。
从传承上说,既然小九赵构能够登基为帝,那么身为老七的赵栩,自然更有资格。更何况,他手上还有渊圣皇后的懿旨,上面加盖着传国玉玺。无论是传位仪式,还是嫡长承袭,赵栩,都俱备了合法合礼的程序。即便赵构此刻出现在眼前,都难以与他竞争,更何况,此人还生死不明。嗯,希望天枢城的那位下手狠一点,除掉这个后患。
如果问赵栩,在这段日子,他最感激的人是谁,赵栩会毫不犹豫回答:狄烈!
是的,重新让他拾起这个梦,并真正实现的人,就是狄烈。在赵栩成为储君这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曾经无数次想过,要如何报答,除了践诺那些条款,是不是还要给天枢势力送更多的财物、人口、甚至地盘……
但是,随着赵栩越来越把自己的定位放到皇帝这个角色上时,他的思想开始发生动摇。诸臣工,尤其是左相吕颐浩、右相朱胜非、尚书右丞赵鼎(原为右相,因失君之罪,被除职,赵栩重擢升之)等大臣,不断向其直陈中兴之策,将希望系于其身。
不自觉间,赵栩思想发生转变,真正将自己代入帝王角色中,一切思维出发点,都以大宋利益为先——这时的赵栩,才惊骇发觉,那份密约条款,简直就是在割大宋的肉啊!
赵栩不禁在心中发出怒吼:“狄烈,其心可诛!”
这,就是屁股决定脑袋。
如果没有后续的钳制手段,永远别指望一个上位者会信守承诺,无论当初他的表态是如何真诚。
正当赵栩经过激烈的天人交锋,逐渐倾向于毁诺之时,一个晴天霹雳,炸得他双耳轰鸣,立足不稳——赵忠呈上急报,天枢城已释放赵构,不日即将归来。
赵栩握着那份急报,躲在侧殿蔫了整整一天,天黑了都不让掌灯。一名内侍因触怒储君,被杖毙,原因仅仅是内侍问了两遍该用膳了……
直至天明时分,先是赵儆与赵供被召入宫密议,不久之后,又有一名军将被急召入宫,旋即手执一卷图形及诏令,飞速出宫而去。
自那一刻起,赵栩就处在极度焦虑中,就连每日与朝臣策论都搁置了。他在等,那个消息一日不传回,他一日不得心安。
十月底,一骑快马穿过临安大街小巷,直奔皇宫方向而去。
在皇宫正门,丽正门前,一名内侍早在翘首张望,一见那骑士,立即迎上前,焦急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郦将军,你总算回来了!殿下等得心焦……”
那骑士边解头盔的绦带边道:“本将是不是先去梳洗一番?”
“不必,殿下吩咐了,立即到延和殿晋见……郦将军,容小的多一句嘴,这一身泥尘,才是勤勉公忠的模样啊。”
那郦将军一怔,随即会意而笑,向内侍一揖:“谢公公提醒,来日必有相报。”
内侍眉花眼笑,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位郦将军,明显会成为新君的心腹将领,此时不巴结示好,更待何时?
延和殿内,赵栩已经是坐立不安了,一听内侍通报,立即一迭声叫道:“快,快宣上殿。”
那郦将军已除去头盔,带着一身征尘,趋步入殿。一见赵栩,立时单膝跪地,双手将一黑漆木匣高举过头,口称:“郦琼叩见殿下,琼幸不辱命,拿到此物,请殿下过目。”
赵栩伸出手,微微颤抖,取过黑漆木匣,开启。盒内锦缎上,静静躺着一方拇指大小的白玉印章。赵栩抓过印章一看,脸上闪过一抹狂喜:“正是九……他随身之物!”
“此物主人如何处置?”
“回殿下的话——坠河而亡。”
赵栩脸色忽喜忽悲,怔忡良久,终于开口:“郦将军,干得好,从此刻起,你就是殿前都虞侯、兼提举宿卫亲军。本王今后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谢殿下……谢陛下隆恩,臣必誓死悍卫。”郦琼伏地叩首,一抬头——居然是那位自称黎冲的弓手都头。
没错,黎冲即郦琼,郦琼即黎冲,他只是将自家姓名改了个谐音而已。
说起这个郦琼,也非等闲人物,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亦曾掀起过一番风浪。
此人与岳飞、杜充等人同乡,为相州临漳人。初为州学生,后弃文习武,学习击刺之术,弯弓骑马,这在大宋军将中,是比较少有的能文能武的人才(这也是他能辩识赵构私章的缘故)。靖康之变后,河北沦陷,郦琼投军。隶属宗泽之留守司,任淮南东路兵马钤辖,驻于磁州。宗泽死,戍滑州。金军南侵,随杜充败退,任楚州安抚使,驻光州(今河南固始)。
从此人的履历看,很普通,属中上水准的一名将领而已,但在绍兴七年(1137年),郦琼的人生发生重大改变。彼时,刘光世被张浚除兵权,以王德任都统制,郦琼为副都统制。郦琼不服,每每与其作对。王德乃张俊心腹爱将,张俊如何能容得郦琼如此张狂?遂密谋杀之。不料消息走漏,郦琼先发制人,杀死监军官吕祉,率四万兵投降伪齐刘豫,史称“淮西兵变”。
这是南宋诸多投敌将领中,影响最大、性质最恶劣、造成的损失最严重的一次事变。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郦琼此人,绝非甘居人下之辈。
赵栩在来临安之前,从未与郦琼相识,至临安之后,这位济王久居天枢城,耳濡目染,深悉手上要有兵的重要性。此时南宋所有高级军将,都是自己那位九弟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些人可以拉拢,却不能倚为心腹,必须另建班底。于是,赵栩将目光投放在那些不得志的中级军将身上,郦琼便在此时进入其视线。
大宋诸多军将当中,目不识丁者居多,就连许多将门子,也未必能有几个文武全才的,有州学履历的,更是凤毛麟角。郦琼无疑如鹤立鸡群,令人瞩目。很快,经人引见,郦琼拜见了赵栩。一番交谈下来,赵栩甚为欢喜,果断拉入自己的队伍。
如此,郦琼便以另一种姿态,登上了历史的舞台。只是,深刻渗入这场皇位之争,不知他的命运,又能比另一个时空好多少?
……
一一三零年,十月,癸酉,白虹经天,东海现大鱼,是为吉兆。
南宋新天子登基大典,于临安皇宫正殿崇政殿举行。
天子于圜丘告祭礼,并诏告天下,改元“兴元”。
礼成,遣校尉设金椅于殿前郊坛前之东,南向,设冕服案于金椅前。左、右相率诸大臣、百官望座位跑奏曰:“告祭礼成,请即皇帝位。”
新天子遂在群臣百官扶拥之下,至椅上坐。
百官先排班,执事官举冕服案、宝案至前。丞相、诸大臣奉衮冕跪进,置于案上。丹墀两侧通赞官唱:“排班”。排班齐后,众大臣鞠躬,奏乐。然后众大臣三拜,平身、再拜、平身、乐止、入班。
文臣班子里,左侧最前列的就是左相吕颐浩,右侧首位便是右相朱胜非,再往下是赵士褒、赵鼎、赵儆、赵供……嗯,这哥俩总算是熬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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