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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痣1-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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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怎么办呢?跳下去?毕竟比起承受一个瘾君子非人的侮辱折磨,这样也许更轻松也说不定。
  想到这儿,她一时有些心酸——才刚弄明白祁陆阳对自己的感情,一切就要结束了吗?
  陆晚还没好好地体味一下相爱的感觉,还没来得及亲口听祁陆阳在床笫之外的地方说爱她,她后悔摘掉祁陆阳强迫自己戴上的那枚戒指,更后悔浪费了太多时间在无意义的争吵上。
  她不甘心,却也毫无办法。
  古人云,朝闻夕死,这一刻,陆晚决心用自己的所有报答爱。
  被张元元逼到电视柜与墙壁夹角、退无可退的陆晚,就这么将手放了下来,她扔掉枪,用脚将其踢进柜底,旋即无力地靠在包了层柔软皮革的墙面上,平静地直视着张元元,她看向对方的眼中,有自我毁灭的不甘,有残存的惧怕,以及与生俱来的倔强与不服输。
  陆晚决然地放弃抵抗了,起码不会再用枪。
  对面斗柜上,一个伪装成插座的微型摄像头将房间内的情况全部记录了下来。而三楼的另一间套房里,庄恪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眉头越来越紧。
  龚叔问他:“少爷,陆小姐这是在做什么——”
  “她在护住祁陆阳。”
  “这……”
  “我猜猜,她也许想跳下去?”庄恪牙根不自然地咬合着,颊边肌肉细细抽动,死盯着画面中那个自我放弃的女人,眼里要蹦出火来。
  庄恪所有的安排,都基于陆晚会开出这一枪,可谁能想到,为了祁陆阳,陆晚居然能做到这一步……
  就在庄恪要吩咐龚叔提早收网,在陆晚做傻事之前结束这一切的时候,画面中突然有了动静。只见,陆晚手往后一够,不期然摸到了电视柜上的花瓶,在张元元反应过来之前,被她高举的花瓶已经重重地落下,砸在了男人的头上。
  哐当。
  张元元应声倒地,额角渐渐有血渗出。陆晚看着眼前一地的碎瓷,抽空力气般,靠着墙壁缓缓坐下。在血腥弥漫的寂静房间中,女人露出个解脱的笑。
  凭什么要她去死?该死的不是她。
  不早不晚,房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一个经理打扮的矮胖男子带着几个安保冲了进来,屋内情形之混乱,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晚再一次坐上了警车,而这一回,窗外没有下雨。
  因为涉案人员身份的特殊性,陆晚来来回回地倒了好几个地方,最终才被送进了一处对外不为人知的拘留所,一个人一间,条件还不错。提审,问询……她前年就经历过的事情又来了一遍,倒是轻车熟路。
  其间,以祁陆阳名义被派来的律师带了个还算好的消息给陆晚:张元元没死,躺了一个星期后就醒了过来,腿脚能动,还不能开口说话。
  一句话,结果没陆晚想象中那么严重,但事儿绝对不算小。
  会见全程有监听,律师话不方便讲得太直白,只指了指墙上宣传图中的那面红色旗子,说:“受害人张元元的爷爷,去世时棺材上盖的可是这个东西。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陆晚当然懂:张元元家里虽然不比从前,但底子深厚,在平头百姓这里玩点儿颠倒黑白不是难事。
  这些天审讯几回下来,她已经发现,就连办案的小民警都不知道这人当天还吸了东西进去,其中奥妙可见一斑。
  张家左右这么一操作,陆晚就由差点被强/暴的受害者,成了防卫过度、故意伤人的施害者。对方说了,不接受赔偿,一切交给法律,从严查办,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而律师的意思是,陆晚不用太着急,再等等,祁陆阳承诺会想办法,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陆晚心思不在这些上面,她问律师:“这些话是祁陆阳当面跟你交代的么?”
  律师摇头:“不是,小祁总一直都是委托一个姓景的先生来跟我沟通,我暂时还没见着他人。您这是有话要带出去?”
  陆晚摇头:祁陆阳……八成还滞留在香/港,没有接受林家人的‘好意’。从事发到现在,十几天过去了,也不知道他收到消息后急成什么样子?
  自己到底还是拖累了他。
  这边在懊丧,另一边,陆晚却不得不承认,她心底仍有期待,期待祁陆阳能像上次那样突然出现,虽然所作所为蛮横霸道、不给人商量余地,可这种不讲道理的强大庇护,让她至今想起来都心尖儿发颤。
  陆晚天真地幻想着,祁陆阳能奋不顾身地还自己一个清白,而不是让她稀里糊涂地在这囹圄中赔上十来年的青春。换谁,都做不到甘心情愿的吧?
  但此番情况不比从前,她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惹了不该惹的人,犯了不该犯的事,祁陆阳就算散尽千金也不一定奏效,他一个泥菩萨,哪怕心怀慈悲,又能如何呢?
  忽地想到什么,陆晚问律师:“林氏您了解么?就是准备和祁家联姻的那个。”
  律师迟疑片刻,点点头。她又问:“他们家,和张元元家比怎么样?”
  “以前差点儿意思,现在……应该能压得住,但轻易不会出手的。您也知道,这些高门大户之间盘根错节,就好比祁家以前和林家联了姻,等人没了,情分也还在,只是没那么亲近而已。总之,他们这些人,利益往来复杂得很,牵一发动全身,谁都不想平白得罪谁。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由头才行。”
  说得过去的由头?就比如,祁陆阳是林家女婿,他的侄女出了事,林家于情于理,都该帮帮忙。
  陆晚宁愿坐牢,可祁陆阳断然不会这么做,他为想尽办法,哪怕这个办法,陆晚不接受。
  惨然一笑,陆晚对于事态的后续发展似乎完全有数了,却仍想装作什么都不懂。
  她虽说不会骗人,但好在,还知道怎么骗自己。
  因着祁陆阳的尽力打点,案件被暂时搁置,没人再来提审陆晚,还有女警送进来各种物品,吃穿用一应俱全,监室里一下添置了好些东西,饭食质量也上去了。
  晒得蓬松的全新被褥干燥柔软,陆晚反倒开始日复一日地失眠。
  只过了几天而已,又来了个人说要见一见陆晚。她本就诧异,等看到来人,一时更意外了:“龚叔?”
  进来不过短短二十来天,陆晚人就瘦了大半圈,下巴尖尖的,轮廓窄了不止一点,衬得一双眼睛又圆又大,神态楚楚,我见犹怜。龚叔为人沉稳可靠,在医院、在庄家时和陆晚一直相处得很不错,也许是出于信任与熟悉感,见到他,陆晚久违地露出了个甜笑来,乖巧得就像是被遗弃的孩童,终于见到了曾经熟悉的长辈,迫不及待地亲近示好。
  龚叔心里一揪,满腹话语一句都说不出口,只想调头回去算了。可最后,他还是坐在了陆晚对面的椅子上。
  从庄恪少年时代起,龚叔就给他当起了司机兼保镖。那时候的庄恪还是个修养极佳的富家少爷,四肢健全,心智也是。他对身边人向来宽和大度,知道龚叔家里负担重,庄恪曾不止一次私下塞钱过来,那钱就放在驾驶座的眼镜盒里,不明着给,想来是怕伤人自尊,贴心又良善。
  庄恪出车祸那天,龚叔的车就停在路边候着,不偏不倚,正好全程目睹。他直到现在都后悔不已,为什么自己没早一步将人劝留在家里,或者全程陪护左右,以至于庄恪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思及此,龚叔定了定心神。他说:“陆小姐,少……庄先生特别安排了下,今天这里没有监听,你可以放松点,不用太拘束。咱们就当是老朋友聊聊天?”
  听到庄恪的名字,陆晚回归现实,脸上的笑意敛住,问:“您有话就说吧。”
  龚叔心里叹气,按着庄恪的交待给陆晚分析了她所处境遇之艰难,形势之紧迫,以及张家的坚决态度。最后才说:“庄先生愿意帮您一把,只不过,有些事需要您配合。”
  陆晚隐约猜到些什么,垂头用拇指指腹揉搓亮橙色马甲的一角,紧抿嘴唇,默不作声。
  龚叔只好自顾自继续:“庄先生若是想帮您,就必须得依靠家中长辈的势力,可以您和庄先生现在的关系,师出无名不说,长辈们也不太愿意担着与张家那边产生摩擦的风险贸然出手。可如果你们之间的关系牢固紧密到足以令人信服……不说长辈,张家兴许都会看情况主动让步。到时候,一切就都好办了。”
  今天第二次,陆晚又笑了,只是,她笑容里的讽刺与荒谬完全不加掩饰。笑完,女人冷着脸说:
  “龚叔,要不我替您直说了吧,只有婚姻关系才足以让他出手,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微博“鱼子酱miki”的推文~


第54章 Chapter 54
  前脚刚送走龚叔,没两天,陆晚又等来了一个更令她意外的访客。
  “这儿是动物园么?一拨一拨地来人,把我当猴子看呢?”
  陆晚觑着对面那个男人,语出不善:“看够了赶紧走。我左右就这样了,二进宫,熟客一个,倒也不觉得不适应,什么寒暄慰问的,省省吧。”
  景念北被她呛得接近失语,深觉祁陆阳不愧是祁陆阳,放着那么多温顺可人的不要,非得挑战面前这种小辣椒,还吃得津津有味欲罢不能,真不是一般人。
  气闷不已的高个男人一把拉开座椅,金属质地的椅子腿猛地与地面摩擦,哗啦一声,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落好座向后一靠,景念北的语气比陆晚还不耐烦:
  “你以为我想来?”
  陆晚分寸不让:“那不挺好,反正我想见的也不是你。请回吧。”
  “你——”
  打住话头,景念北将烟盒拿出来,抖落一根准备点上,看了眼对面的陆晚,他呼出口气,又烦躁地放回去:
  “你想见的人,暂时还来不了。”
  陆晚眼神一黯:“他还犟着呢……”
  “可不是,劝都劝不动。本来还有点戏的,听律师说你这边态度消极,他更下不了决心了。”
  哦,又是个来让自己识点好歹的。
  陆晚不喜欢藏着掖着,也不爱看别人藏着掖着,她直不楞登地问:“你跑这一趟,陆阳不知道吧?”
  “嗯。”
  心里跟明镜儿似的,陆晚又说:“庄恪前几天派人来找过我,你应该也清楚。”景念北的答案全写脸上。过了好久,陆晚又问:“我这件事,跟庄恪有关系么?”
  “暂时还没查明白,或者说,只要他想,我们永远查不明白。不过,是不是他干的现在也不重要了。”
  陆晚了然:“吴峥那边呢?你有消息吗?”
  “下落不明,他应该不是故意要骗你。”
  果然。
  陆晚说不清是庆幸还是难受,吴峥显然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可陆晚那天敢赴约,一是想尽全力帮一把祁陆阳,二来,也是揣着对人心的最后一丝信任。
  吴峥倒没有再次辜负陆晚,却已身处险境,生死未卜。
  消化了一下情绪,陆晚冷漠地陈述道:“你跑这一趟,是想劝我答应庄恪的条件吧。”
  景念北没否认:“我也是为了祁陆阳好,你和我的想法应该是一样,对么?”
  没说是或不是,陆晚只低下头,默不做声。逼仄阴冷的会见室里只有扇方形小窗,一束光线从那处挤进屋来,边缘利得像刀子,那光也不是光,而是刀刃上的寒气森森。
  陆晚闭了闭眼,凉意从脚底直蹿到天灵盖。
  景念北看起来凶神恶煞,对人没好脸色,其实心思还是软的。他见陆晚这样,也有点不好受,于是拿手搓了把脸。随后,他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和你小叔叔,以前是不是养过一条狗,叫悟空?”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嗯了一声。
  “那就对了。我呢,就想给你讲讲祁陆阳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听完了,你再自己琢磨?”景念北稍稍转脸,盯着那扇四四方方的小窗叙述:
  “我跟祁陆阳,是在宾大读书的时候认识的。我们俩出身不好,说是送过来读书,其实就是流放。可能是同病相怜吧,我和他一来二去就混熟了。祁陆阳住在一个寄宿家庭里,那户人家是意大利裔,老家在托斯卡纳。不知道你听过一个说法没有,意大利人经常被叫做欧洲的中国人,和咱们一样,他们家庭观念强,说话吵吵嚷嚷,爱琢磨吃的,热情好客,祁陆阳在那里住得还算适应,跟人家相处也融洽。他不止一次和我说,户主大叔特别像他爸,做饭顶顶好吃。我就逗他,你新爹旧爸加一起好几个,这说的到底是哪个……”
  讲到这儿,景念北顿了顿,神色有了些微波动,不明显:“祁陆阳不跟我开玩笑,脸当时就垮了。他说,老子生来就一个爹,姓陆,住在章华县东寺街78号院。除了他,没别人。他还说,他这辈子都是陆家人,哪怕人家不认他不要他了,也还是。”
  往事抽丝剥茧,陆晚的心上跟着剖皮掉肉,她本想说句什么,嘴刚一咧开,眼泪就掉了下来。
  祁陆阳认祖归宗以后,自己从没回来过,不闻不问,只让吴峥跑了几次章华,给陆瑞年送钱送东西。
  豪车秘书加上如山的名贵保健品,总能惹得街坊邻里出来看热闹。
  陆瑞年不收,回回都给往大马路上扔,边扔边骂逆子,说他有奶就是娘、白眼狼崽子,怎么养都养不熟,不如死在外面。可等吴峥走了,老人家又一个人坐着喝闷酒,喝糊涂了就拉住陆晚问,也不知道你小叔叔在北边过得好不好、吃得习不习惯,要不,把家里的干豆角给寄点过去?他小时候最爱这口,就着干豆角烧肉能吃掉三碗饭。
  等酒醒了,陆晚再提起来,陆瑞年自然是死不承认,可从那天之后,陆家也再没吃过什么干豆角。
  陆晚特别懂爷爷的心情,一个早年丧偶的单身汉,五十来岁捡了个儿子回来,亲力亲为好吃好喝带大,结果刚养成人就被祁家带走了,留都留不住,又多少年都没点音讯,心里肯定是恨的,可这种恨和深厚的父子情比起来,几乎不值一提。
  只是,东亚文化里父与子之间似乎就是这样,内里情义深似海,潮涌之上却只余一派平静无波,不明说,不可说。
  陆晚少不经事的时候,也曾怨过自己的小叔叔,可转过头来一咂摸,只剩心疼,既心疼陆阳,也心疼爷爷。
  心一疼,眼泪掉得更凶了。
  景念北平生最怕女人哭,当下见陆晚自己在那儿一个劲儿地落泪,一副谁哄都好不了的样子,顿时从眉心到后脑勺都疼起来。他不耐烦多看陆晚的脸,在身上搜了半天,这才胡乱找了块手帕扔给她。
  “你……擦擦。”
  景念北说完咳了声。难得体贴,他等人平静了些才继续:“后来,那个意大利大叔送了祁陆阳一只狗,祁陆阳给它起名叫悟空,天天带身边,疼儿子似的。还说,以前也有这么一只狗养在跟前,结果被人给毒死了。有这事吧?”
  陆晚说有。
  景念北刻意将语速放慢了些:“祁陆阳还和我说,狗死的那天,有个姑娘在电话里哭得……就像你刚才那样,要死要活的。他心疼,考试也不考了,在大马路上强行拦了辆车,把身上的钱全都掏给了司机,好说歹说,这才赶了回去。”
  “结果那小姑娘问他,你回来干嘛啊你。祁陆阳说自己是心疼狗。呵,换你,你信吗?”
  没有任何预兆地,陆晚眼睛愣愣地圆睁着,鼻腔里酸得像灌了醋进去,再回神,颊上已一片湿热。景念北硬下心肠,不紧不慢地又追问了一句:
  “你,信吗?”
  陆晚难受得捂住脸,先点头,又摇头,乱七八糟的,让人搞不明白意思:她确实信以为真过,现在却只觉得从前的自己蠢不可及,蠢不可及,蠢不可及。
  景念北继续说:“有好几回,我看祁陆阳一个人对着手机傻乐,还以为里面是什么好东西,就抢了过来……”
  对面的女人已经哭得无法自持。他说:
  “那里面,都是同一个姑娘发来的信息。长篇大段的,从哪天吃了什么穿了什么,到系里某个女同学特讨厌,再到在科室里和同事吵了一架,吵赢了……鸡零狗碎的流水账,祁陆阳当宝一样翻来覆去地看,看完却一个字都不回。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陆晚答不出来。
  如果一切真的像景念北转述的这样,开始得这么早,那她到底错过了多少?少年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背后的动机都和她曾以为的不一样吗?
  他说:“嘴都不知道张开,果然笨得可以。”
  他说:“我以后叫你迟迟吧。迟迟……谁都抢不走,只有你有,多好。”
  他说:“你怎么知道那个人不喜欢你?你问他了?”
  他说:“跳下来,叔叔保证接住你。”
  ……
  往日种种,陆晚再回首,惊觉竟全是披着漫不经心外皮的用心良苦。祁陆阳将难以言明的温柔磨成细末子,一点点塞进年少时每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夜里,送给她,如今,这份温柔却像钝刀子似的在人心上搓磨,一遍又一遍。
  少时的陆晚傻,总觉得陆阳比一般男孩儿心思深,风光日月、莺莺燕燕,身侧看似一派热闹生平,却不放任何人往心里去。他就是世间唯一的阿波罗,而陆晚不过是万千仰望他的向日葵中的一朵①,少年那双眼里藏得是什么,谁也猜不透。
  时至今日陆晚才明白,那双眼里藏着的,全是小小的、迟钝的、无知无觉的……
  她自己啊。
  一室安静,只听得见女人低低的抽噎声。景念北憋得慌,向陆晚征询:“能抽根烟么?不抽我说不下去。”等陆晚点头,他夹好烟默默吸了几口,再才缓缓道:
  “后来的这个悟空,救过祁陆阳一命。应该是三月份吧,那天,那家意大利人说要去走亲戚,都不在家。我来找祁陆阳说事儿,聊晚了,就直接歇在了他房里。我们刚睡下就听见有狗在叫,是悟空。那狗通人性,一直咬着祁陆阳的衣服要拉他下床,我心想不对,扒开窗帘一看,好几个黑影已经把小楼围住了,各个端着枪。得亏这家储藏室里还有两把喷子,我找出来,扔给了祁陆阳一把,一起从后门出了去。”
  想到什么,陆晚问:“那些人……是不是就是陆阳所在的这家寄宿家庭?里头是不是还有个八十来岁的老太太?”
  “他跟你提过?”
  “没说太明白。他只说,自己伤了这个老奶奶,后来人死了。”
  景念北蹙眉:“这事儿说来怪我。我们俩起先没开枪,不想惹事,也没必要,靠地形优势,单用枪柄就砸晕了三个。到最后只剩大叔,他背后那个人应该许了不少钱,所以决心很大,拿枪对着祁陆阳,半点犹豫没有。祁陆阳念人家以前的好,心都伤透了还是下不了手,我心急,没多观察周围,硬顶了上去。谁他妈知道,一老太婆抖抖索索地拿着小手枪突然冒出来,枪口正对着我后脑勺。祁陆阳为了救我,管不了那么多,就……”
  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景念北显然还在为着当年的事懊恼:“那是祁陆阳第一次开枪。为了这事儿他接受了快一年的心理辅导,到现在都没好完全,睡眠不太行,也就跟你一起这几个月整个人看起来好点。”
  陆晚想起自己每回在夜里起身,祁陆阳都会立刻醒来,温声问她怎么了;偶尔陆晚咳嗽两下,这人热乎乎的手掌跟着就会拍上她的后背,直到人再次入睡为止。陆晚以为是自己动静太大,现在一琢磨,祁陆阳也许压根儿就没怎么睡踏实过。
  “你也别瞎操心,祁陆阳现在状况好很多了,不用吃药。他这条命,又臭又硬,什么都能扛过来。”景念北说,“不过我也是那年才知道,祁陆阳在去美国之前心理状态就很糟糕了,早该去看病的。”
  陆晚心里明晰,闷声道:“是因为祁宴清的事儿吧?”
  “嗯。”景念北很笃定地说,“我猜猜看,祁陆阳这回是不是又只和你说,是他出尔反尔,中途反悔不捐肝了,才害死了自己哥哥?”
  从陆晚的表情里得到肯定答案,景念北低低骂了句“这傻缺一天天装什么逼呢”,再才解释:
  “祁陆阳这个人你应该了解,要强、自负、好面子,遇事儿不喜欢到处说道,不卖惨,更不怨天尤人,见谁脸上都是笑嘻嘻的,再难受也只憋自己心里。但你可能不知道,祁元信找上祁陆阳,让他帮自己大儿子供肝的时候,邱棠正在祁元善手里捏着,当要挟。一边是亲妈,一边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换你,你怎么选?”
  怎么选?不过是一场怎么选、怎么做都错的死局。失联的六七年里,祁陆阳的人生看着风流意气、珠堆玉砌的,不过是黄连镀了金,该苦的,一样苦。可任他过得艰难如斯,却硬是一个难字都没叫出来过。
  ——这些都是陆瑞年教的,老爷子把他教得有血性,有善意,顶天立地能抗事,却也教会了他打碎牙齿和血吞。
  到这里,陆晚已经像条久不沾水的鱼,猝不及防溺于深海,连呼吸都忘记。她弓着身子,连直起背坐好都不能。半晌,陆晚终于缓过来一点了,朝景念北伸手:
  “给、给我来一根。”
  “想都别想。”景念北将桌上的烟盒收好,“祁陆阳可是操了你好多年心了,总说,老家那侄女又纯又傻,愣头愣脑的,见人就掏心巴肝的,以后进社会被人带坏了怎么办?我可是他哥们儿,谁都能带坏你,我不行。憋着吧。”
  知道这人是故意的,陆晚气急,拿手帕扔他。对方一扬手抓住,沉着嗓子说:“赶人?你不想知道悟空的结局么?”
  “它……怎么了?”
  “它死了,祁元善打死的,就当着祁陆阳的面。那会儿他刚做完第一期治疗,以为终于能睡几天好觉,结果一下子打回原形,甚至更严重了。祁陆阳的医生没办法,来问我,说有一个叫‘chichi’的人也许帮到他,因为祁陆阳每次自述都绕不开这个名字,也只有在说起这个人的时候,他的戒备心才会小一点。”
  景念北默默地观察了陆晚的神色一会儿:“陆晚,或者说,祁陆阳的迟迟?我今天要说的就这么多。祁陆阳一路走过来,真的不容易,我告诉你的不过是明面上的刀光剑影,可暗处的呢?兴许更多,他都一人担下来了。好在现在祁陆阳身边有你,也算不孤单。”
  “你兴许还在计较那个……孩子。你和祁陆阳说孩子没了那天,他来我这儿把酒都喝光了,醉又醉不了,清醒着吐了一回又一回。对于家庭、孩子,祁陆阳有多渴望,就有多失望,他心里不比你舒服多少。”
  陆晚苦笑:“我现在没心思计较这些,都过去了。”
  景念北点点头:“说实话,这些糟心事,要是换做我来经历,也许早寻死去了,祁陆阳能挺到现在,一是心性坚定,二是想复仇,也有野心,而更多的,是他想留着命多见见你。但我觉着吧,他这样一个人,一辈子给人当傀儡,一辈子被人压一头,太浪费了。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陆晚当然知道。
  祁陆阳不可能放任她坐牢的,他一定会寻上林家。也许林家能解一时之围,帮帮忙,可拿人手短这话不只是说说而已,祁陆阳哪怕和林家联姻,成了林家的乘龙快婿,至此也会又多出一个软肋在对方手上,处处受制于人。
  看陆晚沉默着,景念北还欲再劝,她忽然开口:“你来之前,我就已经做好决定了。”
  男人眉一扬,问是怎么想通的,陆晚摇头:“你没必要知道过程。”
  陆晚做出决定,是在龚叔来看她之后。
  那天,陆晚反问完龚叔,对方脸色尴尬,却也只能点头:“只要你嫁给庄先生,一切就迎刃而解了。陆小姐,庄先生在等一个确定的答复,越快越好,他一向没什么耐心。”
  “我的答复是……不、可、能。”陆晚回答得十分干脆。
  龚叔盯着陆晚看了好半天,天人交战,又怜悯又无奈,最后不得不说:“今年四月你生日,小祁总送了一把格洛克42袖珍型半自动手/枪给你,是不是?”
  陆晚神色微僵,否认:“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把枪,弹匣里有六发勃朗宁9mm短弹,套筒上还刻着两朵玫瑰。枪口很新,还没开过火。上面有两个人的指纹,一个是你的,一个是小祁总。如果你需要其他的细节,我也可以继续提供。”
  龚叔说完这再看陆晚,她的眼神已经变了,愤怒至极:“它为什么会在你们手上?”
  “确切说来,是庄先生正在代为保管。他这么做,也是为你好。”
  龚叔说:“知道你出事以后,庄先生第一时间让人去了现场,趁乱在电视柜下面拿到了这把枪,还有一个皮质枪套。虽然它是小祁总托人从黑市上买的,可凡走过必留下痕迹,你可以试着想一下,如果有人将他私藏枪支的事情抖出去,结合小祁总现在的处境,他会怎么样?”
  “我再问一遍,陆小姐,你的答复还是之前那个吗?”
  陆晚当时怎么回答龚叔来着?她说:“再让我考虑几天吧。”
  不过是无用的挣扎。
  如今,一腔情意终得回响的陆晚,不需要挣扎了,她的心从未如此坚定过。
  从十六七岁一路跌跌撞撞至今,十数年时间全耗在一个男人身上,陆晚突然意识到,自己从爱上陆阳那一天开始,就没再长大过了。她内心还是那个执拗莽撞认死理的少女,永远天真,永远炽热,永远纯粹,不仅不见黄河不死心、不撞南墙不回头,逼急了,还非要试试跳进那条河,撞开那堵墙。
  “景念北。”
  陆晚第一次叫出这个的名字,认真而诚恳:“陆阳身边能信的人不多,说来说去,最亲的还是你。以前我跟你的那些‘误会’,一笔勾销吧?你上次的道歉,我接受了。”
  她说着站起身,把被铐住的双手往景念北面前一伸,大大方方,一点儿不矫情。女人颊上的泪痕还未干透,唇已扬起,一双眼睛被熊熊光亮点燃,里头像住着一千颗太阳。
  景念北愣了愣,佩服地笑笑,握住她的手紧紧一捏。没一句废话,两人往日那些不值一提的旧怨,这便算是揭过了。
  景念北话说完了,准备走,陆晚突然叫住他:“我听陆阳提过,你天南海北弟兄很多,路子也广,帮忙找个人应该不是难事吧?”
  “你要找谁?”
  陆晚的面容平静:“我要找的人,叫阮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评论hin多的话,明天就……加更??
  ①没记错的话原文是林夕写的,不是我。


第55章 Chapter 55
  初夏,章华县昆禺山。
  六月的雨淅淅沥沥下了好几天,本就烟气缭绕的山间,水雾结成帘幕,望过去犹如轻纱遮眼,曼妙不可言。山边,阳泉寺木塔年久失修,饱含水分的木质台阶漆面剥落,边缘翘起,一脚踩上去,咿咿呀呀直响,肖似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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