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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失去了你[全3册]-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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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你不相信,可是,洛袅袅,你真的了解我吗?”赵亦树靠近,逼问她,“你真的清楚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一时间,洛袅袅竟不知如何回答。
  赵亦树笑了,笑容很苦,他跟她讲他的身世,讲他是个私生子,从小被寄养在一个小家庭里,七岁因为一场意外生了病,妈妈匆匆来看他,又很快就走了。
  他很难过,觉得无依无靠,在家里被排除在外,在学校看别人带爸妈来开家长会,试卷上有爸妈的签名,就他什么都没有。他恨,恨妈妈,更恨他生父。
  后来,他知道他爸爸是谁,还有个儿子,叫赵熠然。他没有的,他通通都有,双亲宠爱,家庭和睦,他多么幸福。他很羡慕,更多的是嫉恨,嫉恨赵熠然!
  终于,老天有眼,让他逮到机会,他病得快死了,他故意出现在赵熠然面前,毁掉了他的父亲形象,还有,抢走他喜欢的女孩!
  所有赵熠然有的,他都要抢过来,让他得不到,然后再毁掉。
  “我总是想,赵熠然为什么能活得这么幸福,我却一无所有?我要毁了他,这世上不能只有我一个人不幸!”赵亦树冷漠地看着洛袅袅,“我就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接近你,和你在一起。”
  “第一次见到你,你就站在他身边笑,笑得那么灿烂。那时候,我就想,有一天,我要让赵熠然想起你,都是伤心难过,全是痛。洛袅袅,你以为,我是真的喜欢你吗?不是的,你只是我报复赵熠然的一个工具。”
  “不然,追我的人这么多,比你漂亮的女孩多得是,我为什么偏偏挑上你?不是你特别,独一无二,是因为你是赵熠然喜欢的女孩!记得吗,最开始,我就问过,赵熠然是不是喜欢你。”
  洛袅袅早已满脸是泪,可他还在喋喋不休,说着伤人的话。她忍不住捂住耳朵,吼道:“够了!赵亦树,你一定要这样?”
  “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赵亦树冷静地说。
  洛袅袅看着赵亦树,他沉静得可怕,一点都不像平时的他。
  她蓦地想起,上次他们说报专业的问题,他选了心理学,她问什么,他说。
  “你知道一个怪物怎么才不会让人发现他是怪物?”
  “就是站在怪物堆里,周围的人都是怪物,就没人觉得他是不正常的,是个怪物。”
  她那时听着,只觉得很悲伤,现在却觉得面前这个神色平和,面容俊秀的少年像极了一个怪物。
  但就算如此,洛袅袅还是说:“我不相信,你在说谎,你是喜欢我的。”
  虽然他说了这么多伤人的话,可她还是不相信。
  他们是相互喜欢的,他炎热夏天出门找他,他吻她,和她说过的话都是全心全意的,她感觉到他的温柔和爱意。
  赵亦树笑了,摇头道:“团支书,你总是这么过分自信,把人想得太好。”
  军训要开始了,他说:“反正你别再来找我,我们已经分手了!你这样子纠缠不清,会打扰到我,我还要交女朋友的。”
  说罢,他不顾洛袅袅苍白如纸的脸,转身就走。
  洛袅袅追了几步,在后面喊:“亦树!赵亦树!”
  赵亦树没有回头,走得飞快,仿若她是个瘟神,唯恐避之不及。
  洛袅袅站在原地,哭得泣不成声,嗓子堵堵的,几乎要没法呼吸。
  可恶的赵亦树,讨厌的赵亦树,她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洛袅袅一路哭着回去。
  她一会儿骂赵亦树是个骗子,一直以来都是个大骗子,一会儿又诅咒他,还想交什么新女朋友,谁会像她瞎了眼看上他,这个人渣,渣死了!
  可等她回到家,哭够了,还是把扔到垃圾桶里的粉红猪捡回来。
  她抱膝坐在床上,抽噎着,想他们在一起的甜蜜和美好。他特意为她准备的冰激凌,他拿着琴弓敲她的脑袋,他们趴在沙发上一起逗软软……这些怎么可能都是假的,一个人若没有把另一个人放在心里,怎会如此细心和温柔?
  不,她不相信!她想起,他在海边说他是一只没有脚的鸟,他眼里的悲伤和难过,他是多自责,才会把小妹的去世全揽在自己身上,连唯一对他好的人都走了,他多孤独……
  想着想着,愤怒渐渐变成心疼,洛袅袅对自己说,她才不会上当,他就是想让自己离开!
  洛袅袅咬着唇,心里万分委屈。
  世上再也没有比赵亦树更讨厌的人了,可怎么办,她就是喜欢他!
  就算他们并没做多少浪漫的事,也没在一起多久,甚至,她找不到几个喜欢他的理由,可就是喜欢啊,只要一想到要和他分开,以后再也不能想牵他的手就牵,洛袅袅就觉得难受,超级难受。
  她一点都不想和他分手。
  洛袅袅休整了下,还是打起精神去找他。
  再看到她,赵亦树也很诧异,不过变得更冷淡,直接装不认识。
  她来宿舍,他就把门关着,她跟踪他,他就躲到她找不到的地方,连舍友都看不下去,骂他丧尽天良,这么楚楚可怜的可人儿,他愣是不回头,不看一眼,铁石心肠。
  大一第一个月都要军训,洛袅袅两边跑,很快就变得又黑又瘦,大家见了都心疼,就他当看不到。洛袅袅这才明白,宋阿姨口中的“性情寡淡,感情淡漠”。
  在一起时,他们在别墅,她玩游戏玩得入迷,他去做饭,做好了来叫她。她懒洋洋的,说不想动,他就蹲下来背她去吃饭。这样子宠她,如今却完全把她当隐形,不闻不问,不理不睬。
  有时,洛袅袅都会怀疑,她喜欢的赵亦树和现在只会背对着她的赵亦树,是不是同一个人?
  但她不想就这样放弃,放弃了,他们就真的毫无关系。
  就这样纠缠着,直到有天晚上,赵亦树去校外吃饭。
  他去校外的城中村,那里开了几家颇受学生欢迎的餐馆,但离学校有段距离,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治安不好。
  洛袅袅点了一样的菜,坐在不同的桌子,眼神哀怨。
  赵亦树安静地吃饭,仿佛看不见她。
  吃完饭,已经七八点了,赵亦树走在前面,隐隐能听到后面传来的脚步声。
  他有些生气,都这样了,为什么还不放弃,他知道洛袅袅倔强,可还是低估了她。
  这是条小巷子,房屋低矮,路灯要么坏了,没坏也是像坏的,光线暗得可怜。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赵亦树想走快点,让她跟不上,又不敢走太快,这里什么人都有,万一碰到坏人怎么办。
  没想到真的让赵亦树说中了,他刚拐个弯,就听到后面传来“啊”的一声尖叫。
  袅袅!赵亦树心中一震,急忙跑过来,看到洛袅袅靠在墙上,有个戴帽子的男人拿着一把匕首抵着她脖子,低声说:“钱!钱!”
  抢劫!
  赵亦树把钱包举起来,大声喊。
  “我有钱,我给你!”
  “扔过来!”
  赵亦树把钱包扔过去,趁着男人弯腰去捡,一头撞过去,拉起洛袅袅,转身就要跑。不过他想得太容易了,忘了洛袅袅早就吓傻了,腿都软了,怎么可能跑得动,几乎是被踉跄的拖着走。
  其实也不怪她,无论是谁,被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抵住脖子,都会蒙的。
  “妈的,竟敢跑!”劫匪反应过来,举着匕首扑过来。
  他也没看,就胡乱扎过来,刀锋竟直直地对着洛袅袅。
  “啊——”洛袅袅吓得本能地闭上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赵亦树一个转身,把洛袅袅拉进怀里,一手紧紧抱住她,一手抵着墙,把她捂得严严实实,不让劫匪伤到她。
  洛袅袅眼前一暗,什么都看不到,她吓得一动不动,只闻到熟悉淡淡的薄荷味。
  耳边传来闷哼一声,等洛袅袅恢复点意识,那人似乎走了,她隐隐听到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洛袅袅颤抖地问:“他,他……”
  “跑了。”赵亦树的呼吸有点重,他摸索着找到拉住她的手,“我们先离开。”
  她的手冰凉凉的,还在微微颤抖,看来被吓得不轻。
  赵亦树用力地握住,带她离开,这里太暗了,太乱了。
  洛袅袅还在发抖,四周这么暗,好像随时还会突然跳出一个人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好在有赵亦树,他紧紧牵着她的手,不断地说。
  “袅袅,别怕。”
  “没事的,袅袅。”
  也不知道走了好久,终于走到有路灯的地方。
  洛袅袅松了口气,有光就安全了。
  她望向赵亦树,慌了,他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嘴唇全黑了!
  洛袅袅头皮一麻,她看过去,只看到这一路走来的路面全是鲜红的血滴,一滴又一滴,一路滴过来。
  “赵亦树!”
  “没事的,袅袅。”赵亦树笑笑,体力不支地向前倾,失去意识前,还温柔地说,“别怕,袅袅。”
  洛袅袅扶住他,很重,但她还是用全部的力气抱住他,不让他倒下,她颤抖地去摸他的后背,温热的,潮湿的,一看,一手的血。
  他是怕她有危险,硬生生撑着,带她走到安全的地方。
  赵亦树的后背被扎了一刀,扎得很深,匕首还留在背上。
  这要是正常人,都会元气大伤,何况他是个多年的糖尿病病人,失血加上严重创伤,不出乎意料地引起酮症酸中毒,陷入昏迷。
  宋眉赶过来,马上办了转院,转到周雅智所在的医院。
  他是赵亦树的主治医生,最了解他的情况。
  洛袅袅跟了过去,看着他被推进抢救室,一个娃娃脸的医生怒吼着。
  “怎么受伤了?都说了要小心!小心!”
  洛袅袅站在门外,吓得哭都不敢,心神不宁地盯着抢救室的灯。
  宋眉看到她内疚不安,安慰她:“不关你的事,糖尿病就是这样,血糖控制得再好,也难免会酮症酸中毒。”
  洛袅袅没说话,她知道,是她害了他!是她!
  如果不是她执意跟着他,如果不是她吓傻了,如果不是要带她到安全的地方,他不会硬生生地撑着走那一段路。
  她捂着脸,眼泪从指间流出来,洛袅袅哽咽地问:“阿姨,他会死吗?”
  “不会啊,傻丫头。”宋眉失笑,又叹息道,“他的病就是这样,要比别人苦一点。”
  洛袅袅还是哭,她不会原谅自己的,不会的。
  洛袅袅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糖尿病,还有它的诸多并发症。
  因为伤口在后背,赵亦树只能趴着,尽量不要有太大的动作,但就算再注意,他的伤口愈合还是很慢,很慢。明明只有十七岁,却像个年迈的老人,恢复力极差。
  洛袅袅每天去看他,赵亦树说别过来了,她也不听。
  他们没前阵子那么淡漠,但也谈不上多亲密。
  双方都有些小心翼翼,勉强维护着现状,不去想他们已分手了。
  赵亦树睡着时,洛袅袅就长时间的凝视他,眼神温柔而纠结。
  她隔空摸他的脸,这是她喜欢的男孩,她很确定,她为他着迷,也很肯定,他心里有她。
  如果在这之前,洛袅袅心里还有一丝疑惑,担心他真的是为了报复小熠才和她在一起,如今完全没有这个顾虑。一心报复的人不会只为确保她的安全,就忍着伤痛陪她走那长长的一段路,何况,他身上还扎着一把刀,每走一步都是煎熬。
  她后来又去了那条小巷,一路的血,虽然干涸了,但仍触目惊心。
  洛袅袅一个人又走了一遍,她想,她永远忘不了,有一个少年,忍着痛,牵着她的手,走过这样一段路。
  也不会再有谁,会让她觉得自己被疼惜到心坎里去。
  赵亦树出院的前一天,洛袅袅同他摊牌了。
  她冷静地问:“亦树,你真的想和我分手?”
  赵亦树踟蹰了半天,还是轻轻点头,他没正视她的眼睛。
  虽然是预料中的答案,洛袅袅还是红了眼圈,她说:“好,我答应你。”
  谁也没再开口,时间仿佛静止般,好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洛袅袅又问:“亦树,其实你是喜欢我的,对吧?”
  赵亦树没回答,但摇了摇头。
  “没关系,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心里知道就够了。”洛袅袅笑着说,但眼里有泪光,她继续说,“你喜欢我,但不敢和我在一起,对不对?”
  赵亦树还是不说话,洛袅袅没管他,她坐到他面前,含着泪说:“没关系,不在一起也没关系,我可以等。”
  洛袅袅说,她了解他,他比同龄人早熟懂事,他不轻易动心,动心了就想的比别人多,他有太多顾虑,他的病,还有赵熠然,他有太多放弃这段恋爱的理由,没关系,她接受。
  如果他担心他的病,给不了天长地久,她就不要天长地久,她只要朝朝暮暮。
  如果他犹豫还有个小熠,无法对抗他们十三年的过去,那她会用她和赵亦树的三十年来打败。
  如果他不相信爱情,怀疑她,她会证明,从这一刻开始。
  “赵亦树,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来找你了。你要交女朋友,和别人在一起,没关系,都可以。”说到这句,洛袅袅强忍的眼泪终于落下,“但请你不要忘了我,忘了还有个洛袅袅,她在等你。”
  “赵亦树,我会证明的,证明我们的感情,如果你不相信我,就让时间来证明。”
  说着,她倾身,吻了他的唇。这个吻又苦又涩,夹杂着她的泪,赵亦树没有给出任何回应,洛袅袅流着眼泪吻他:“赵亦树,你不用等我,但我会回来的,回到你身边,那时候,请你相信我。”
  赵亦树愣愣地看着她,她流着泪,美丽脆弱,可眼神骄傲高贵。
  他不知道如何劝说,他哑着嗓子,无力地说:“袅袅,忘了我吧。”
  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这个盛夏,从来没有一个赵亦树。
  你回归你的安谧,何必为了一个这样胆小怯弱的人,赌上你的未来。
  不值的。
  “不,我不要,”洛袅袅摇头,固执地说,“我就是喜欢你。”
  或许,将来也会有人喜欢她,可他们都不是赵亦树,她只遇见一个赵亦树。
  赵亦树是独一无二的,她是他的少年,她的恋人,以后,会是她的爱人。
  她不是在告别,她在许诺,她不会让他们的感情下落不明。
  总有一天,她会回来,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继续他们的故事。
  世界这么大,每天都有人分手,告别,分分合合,留下很多遗憾,到老了,只剩一声唏嘘。她不要,她想十七岁互相喜欢的人,七十岁还牵着手。


正文 第70章 你是我此生披荆斩棘的不负
  洛袅袅果然说到做到,那天之后,没再出现。
  赵亦树第二天出院,宋眉来接他,随口问了一句:“袅袅呢?”
  “她不会再来了。”赵亦树淡淡道,宋眉看了他一眼,没再问。
  或许,他们对感情都太悲观淡薄了。
  其实,洛袅袅告别时,赵亦树是有被感动到的,他很想挽留她,也有很多话要对她说,可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讲。
  赵亦树是个多自私的人,是的,他喜欢她,那么喜欢,命给她都没关系。
  可他只愿给她99%的爱,因为剩下的1%他要留下给自己,如果哪天她不要他了,他还有一线生机。
  为什么执意要分手,说到底还是怕了,怕失望,怕再下去,这一线生机都给了她。
  宋眉教洛袅袅及时止损,她不听,他却无师自通,他不是不相信她,他是不相信爱情,他是在自保。
  所以,赵亦树这样的人最可恨。
  他和洛袅袅在一起时,以为感情是一加一,是他们两人的事,等赵熠然出现,他发现,他们之间还夹杂着那么多,就马上逃了,不要了。
  忘了就好了。
  赵亦树摸摸软软,在心里说,忘了我吧,袅袅。
  软软不开心地喵呜一声,跳开了,跑到门口坐着,似乎在等她,以前它总坐在那等。
  赵亦树看着它,觉得他和它一样落寞。
  这个夏天很快就过去。
  没人知道十七岁的誓言有多坚定,但洛袅袅没再出现了,他们没再有交集。
  一切都像一场梦,梦醒了,恍惚一下,就各自继续生活。
  没多久,秋天来了又走,寒冬来临时,软软病了,病得很严重。
  赵亦树从学校请假回来照顾软软,可就算这样,还是没留住它。
  软软急剧的消瘦,最后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瘦得皮包骨,气若游丝,连呼吸都辛苦,它太痛苦了。
  医生说:“没有办法,治疗没有意义,安乐死吧。”
  赵亦树红着眼睛没说话,他陪了软软一天一夜,最后点点头。
  打针的时候,软软似乎有感觉,它伸出小肉爪,轻轻地放在赵亦树手心,绿色的眼睛全是不舍,似乎担忧,没有它,没人陪他,他以后要怎么办,他太孤单了。
  赵亦树握着它的手,勉强笑了下:“放心吧,软软,哥哥会好好的。”
  软软一直看着他,眼神温柔亲昵,直到缓缓闭上眼睛。
  它像睡着了,睡得很安稳,只是以后再也不会醒来了。
  赵亦树把软软抱回来,它太瘦了,轻飘飘的仿佛没有任何重量。
  赵亦树的心也空荡荡的,这只陪伴他最久给他最多温暖的精灵,最后还是离开他了,和小妹一样。
  他没有哭,只是眼睛红得厉害,眼底全是血丝。
  赵亦树把遗体埋在院子里,一起埋下去的还有软软喜欢的玩具,他还立了个小木碑,写着它的名字,软软。因为有它,他的心柔软了很多。
  做完这些,赵亦树想了想,又去花鸟市场买了棵冬樱种在旁边,把她送给软软的粉红色的铃铛挂在树上。他记得,她说过猫和樱花最配。
  她说这话时,赵亦树还想,有一天,要和她带着软软一起日本看樱花。
  现在,一个分手了,一个走了。
  那晚,赵亦树怎么也睡不着,觉得总少点什么。
  软软还在时,经常会窝在他枕边,或者跑到他脚旁,他总担心会不会踢到它,以后不用担心了,房间空荡荡的,什么都空荡荡的。
  屋子里有在什么流窜,大概是寂寞和孤独,它们在深夜游荡,看到缝就钻进去,冷嗖嗖的,心仿佛都冷了。
  赵亦树觉得太孤单了,他从没这么孤独过。
  折腾到半夜,赵亦树起身穿衣服,他走出去,一个人慢慢地走出碧园,走到街道上。
  这个点,城市也歇了。
  赵亦树像个幽灵走在寂静的城市里,走了大半夜,天快亮时,终于走到洛袅袅家所在的小区。
  他没进去,坐在街对面的长椅等,想着,她这么疼软软,软软走了,该告诉她一声。
  可天亮了,街上的人、车多了,城市恢复繁华,他也就被淹没,没人注意这个穿着拖鞋神色憔悴的少年。
  赵亦树看到洛袅袅和赵熠然一起走出来,有说有笑,一人推着辆单车。
  两人从他面前驶过,赵亦树看着他们离开,青春年少朝气蓬勃,都穿着一中的校服。
  原来她没去上大学,陪他复读。
  赵熠然因病休学一年,没有参加高考,她放弃已经考上的大学,陪他复读。
  这可能只是赵亦树的猜测,但他们都穿着一中校服,背着书包,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可能吗?
  赵亦树坐着,冷冷地笑,笑容苦涩。
  他该感动他们之间伟大的爱情或者友情吗?
  还是悲伤她曾经掷地有声的誓言,她说会回来,会一直等他。
  可笑,这一切都太可笑了。
  他竟然是相信的,她说的话,他一点怀疑都没有。
  赵亦树起身,觉得他走了大半夜,想来洛袅袅这寻找一丝慰藉,真是太可笑,太嘲讽了。
  他往回走,眼睛又酸又涩,他一摸,湿湿的,他压仰了一夜的泪终于落下。
  软软就这样悄无生息地离开了。
  在白城上大学,赵亦树还是会时常回家,来看看它,和它说话话。
  木碑前,偶尔,会放着一小簇白花。
  赵亦树想,大概是宋眉放的,她清楚他很疼它。
  他没再找过洛袅袅了,安静地做一名合格的大学生,也跟舍友称兄道弟,一起说哪个系的女孩最美,一起临考挑灯夜读,只是这些都像走过场,他并不是真的乐在其中。
  赵亦树想离开白城,在白城,他总是会想起很多事,伤心的或开心的。
  后来,学校有交换生的机会,赵亦树报了名,去榕城的一所大学F大,比不上白大,但胜在离白城远。
  他跟妈妈商量,宋眉说随他,他成年了,有权安排自己的生活。
  她也跟他说,她计划要淡出商圈,接下来,会找个疗养院,好好休养。
  “为什么?”她这年纪,现在退休,太年轻。
  “太累了,精神受不了。”宋眉淡淡道。
  赵亦树愕然,宋眉有抑郁症,他是知道的。
  当初填志愿,会选心理学,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宋眉的抑郁症。
  他小时候不懂,十四岁跟她来白城,才发现她酗酒,没喝酒是优雅又理智,喝了酒也不怎么闹,就是哭,自言自语。
  赵亦树第一次看她喝酒,吓了一跳,这个披头散发像疯子的女人怎么会是妈妈?
  第二天,宋眉醒了,他叫她别喝了,她答应了,可还是继续酗酒。
  后来见他生气,她就很少回家,赵亦树猜测,她根本没戒酒,只是躲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继续发疯,折磨自己。
  但他无能为力,他抢过她的酒,她说,不喝,太清楚她睡不着。
  眼里全是痛苦,那之后,赵亦树也不敢太逼她。
  他知道她病了,一直没好,其实治疗抑郁症最好的就是陪伴,有人陪比什么都好,赵亦树张口:“我,我可以——”
  “不用,”话没说完,宋眉打断他,“你好好上学,妈妈自己行的。”
  赵亦树还想说点什么,但满腔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说了句。
  “那您要好好照顾自己。”
  “放心。”
  他们抱了一下,当作告别,分开时,都有些伤感。
  他们是母子,世上最亲的人,却给不了彼此陪伴。
  后来,宋眉正式退休,找了家疗养院。
  赵亦树从榕城回来看她,疗养院的环境很好,医生也很专业,只是看着母亲一个人留在这,到底不忍。
  他又提了次,他可以在白城照顾她,宋眉说不用,她觉得现在很好。
  赵亦树又在白城呆了几天,观察疗养院的情况,看到都不错,才松了口气。
  他要离开,宋眉给了他一条银色的细项链,有个精致的坠子,她一直戴着,说不值钱,但是她的珍爱之物,将来要碰到喜欢的女孩,就送给她。
  赵亦树拿着项链,犹豫了好久,还是问:“是他送的吗?”
  这个他,是赵树,他们共同的忌讳,谁也不会主动提。小时候赵亦树问一次爸爸的事,就被宋眉骂了一顿,说他没有爸爸,她是如此的恨他。
  宋眉愣了,看着儿子彷徨的模样,还是点头:“他送的。”
  那天,她破天荒讲了他们的事。
  还是了了几句,宋眉没有细讲,但比以往心平气和多了。
  他们是上大学认识的,他是学校有名的才子,才华洋溢,她也不差,经常一起参加社团活动,合作多了,年轻气盛难免互相吸引。但他对她再好,也止于暧昧,并没有进一步表示,后来,她发现,他在老家有个初恋女友,两人异地恋。
  可就算如此,她还是不在乎,被骂第三者也无所谓。
  她那时太年轻,家里有权有势,是北方有头有脸的家族,她被宠爱的长大,从小就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他越是顾虑初恋,她越是觉得他真好,想和他在一起,何况她觉得他心里有自己。
  要不说女人傻呢,她总觉得有一天,他会被她感动。
  她求爸爸妈妈帮他铺路,她暗中使力,要不是她,有才华的人那么多,他没有门路哪能那么轻松地进了乐团,又当上指挥。
  毕业前夕,他们一起吃散伙饭,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
  她记得最清的是——
  “你是我此生披荆斩棘的不负。”
  流着泪,眼睛通红,她很感动,以为他会为她披荆斩棘,两人很自然地在一起了。
  她高兴坏了,但没多久,毕业了,他回到白城,再后来,电话打不通了,她不明白,去找他,看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不是说好的不负吗,她哭着问他,他说他醉了,忘了,没说过这样的话。
  再后来,她发现怀孕了,不顾父母的反对生下来。
  她抱着孩子去找他,敲他家的门,满心欢喜。他看到她,眼中却全是恐惧,求她放过他,说他买了房,定婚了,工作稳定,现在她和她的孩子会毁了他,他的工作,房子,前程都会被她毁了。
  “求你放过我吧,宋眉。”
  “宋眉,你家有权有势,我什么都没有,我经不起折腾的……”
  他哭着求她,鼻涕眼泪一把,说他们之间是错误。
  宋眉呆住了,房里有女人问是谁,他说,是推销,没事,现在就赶他走。
  “求求你,走吧,赶紧走吧……”
  孩子就抱在她怀里,他没看他一眼。
  宋眉失魂落魄地离开,她永远记得那个早上,风吹在身上,冷得刺骨。她走在清冷的街上,觉得自己和怀中的孩子,都被抛弃了,什么不负,都是骗人的!
  回到北京,妈妈骂她傻,自作自受,说赵树只是在利用她铺路,根本不爱她。
  她不信,又无法反驳,除了这个理由,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忽冷忽热。也是那时,她患上了抑郁症,也没精力照顾孩子,他们是有名望的家族,家里也不能突然不明不白多个人,就听从父母的安排,把赵亦树送到小春城。
  她给他取的名字,不能姓宋,她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取了这样一个名字,赵树,赵亦树,他们的孩子叫赵亦树。
  可能还是不死心,不甘心,抱着最后一丝念想。
  再后来,她又顺从父母的安排,嫁了个门当户对的人,丈夫人挺好的,但她怕了,也无力再爱,最后挑了个合适的时机,两人和平分手,离婚了。
  离婚后,她就把赵亦树带到身边,想好好对他,但太晚了,儿子大了,不会再软绵绵地说,“妈,我好想你了”,她辜负他太多。
  这就是宋眉和赵树的故事。很寻常,要讲出去,她还会被骂是个不要脸的第三者,但她当时是真的爱着他,为他疯,为他痛。他说,她是他此生披荆斩棘的不负,这是谎言,倒是她,为了他,输了全部。
  原来也只是这样平凡不过的爱恨,只是她困在网中央。
  赵亦树沉默了半晌,问:“他这样子,为什么就这么算了?”
  以她的家世,他的路是她铺的,宋眉随便动下关系,就够赵树身败名裂,一无所有,所有努力付诸东流,她却什么都没有做。
  为什么没有呢?其实有想过,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宋眉摇摇头,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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