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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做回单亲妈妈-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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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林氏心软了,再怎么样,也是他一手带大的啊:“差事丢了就丢了。日子还得过。过去的事,不要再想了。”

阿祥扑通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是我不孝,辜负大姆养育之恩,累得大姆操劳。娘,儿子错了。”

陈林氏眼眶湿润,好半天才找回声音:“阿公把你们交给我。你们做得不好,也是我没教好。”

他两个感触万千。阿祥媳妇在一旁看见,只当这页揭过,一切还可照旧,只盼阿祥再有份好差事:“大姆,阿祥的差事丢了,总不能坐吃山空,你同阿妹说说,拿些事情给阿祥做呀。”

阿祥眉头一皱,正要斥责,陈林氏使了个眼色,让他少安毋躁。

“酒楼是程家的,不是阿妹的。我听阿兴说,酒楼还缺跑堂的,劈柴的。这种人手,阿妹还说得上话。你觉着阿祥去做哪样好?阿妹的人都在厨房里,还另外用了些帮工。有个妇人,为了贴补家用,当初隐瞒身孕,进去洗碗,前些日子被发现。阿妹怜惜她,让她换去择菜,可以坐着做,不必沾冷水,许她做完月子还可以回来。你要是想去,也能择个菜,还有个作伴的。”

阿祥媳妇不意说到自己身上,要她出去做工,当即慌了,连忙假借孕呕,躲了开去。

陈林氏和阿祥都摇头:这个人是改不的了。

阿祥又向陈林氏认错,忏悔从前偏执狭隘之处,感念大姆处处为他着想。

陈林氏摇头:“有些事,我当日以为是对你好。如今才知道,却害了你。住在阿妹那里,阿妹晚上有空会给小羊她们讲功课。阿松他们都爱听。我也跟着听了一些。平常说以德报怨,阿妹说圣人原话不是这个意思。圣人的原话我记不住,阿妹说圣人教我们以德抱德,以直抱怨,不然就失了公平。阿妹还说,就是自己喜欢的人,不想计较,也该教他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亲近的人肯包容恶习,旁人多半不肯。这人习惯亲人以德报怨,哪日出门与人生怨,惹出大祸,可不也是亲人害了他?我虽然念叨你,却没真正教你明白一些事理。你做错事,也是我的错。好在你不过丢了个差事,并没惹出什么祸事。?”

阿祥歉疚地说:“娘送我去读书,就是叫我明理。我白背了几本书,竟没弄通其中道理。”

“吃一堑长一智,你能明白过来,就不是坏事。你从小聪明,心也大,只可惜我们家这样,供不起你关门读书求功名。你是读过书的,知晓圣人教训,就照着做起来吧。你的差事也不是真的丢,东家只是让你回来照顾家里,并没发作你的错处,打发你出门。等家里事了,你若想回去,求你吴家大伯在东家跟前讲讲情。在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

阿祥这才想起那份工还是当初大姆求了大伯生前好友给介绍的,想起从前的狂妄,简直无地自容。又想男子齐家治国平天下,自己连家里的事都管不好,还提什么其他。这么想着,心情渐渐平复,倒比过去坦然开朗。

陈林氏见阿祥想开了,似乎已有打算,放心下来,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和仅有的银首饰:“不必急着找差事,歇一阵也好。多陪陪孩子。”

阿祥默默接过,想起老婆的金钗妆盒。

陈林氏在家住了一夜,又匆匆赶回泉州。这一关,是该让阿祥他们自己过去。陈林氏也是放心不下小强,总觉得憨仔还会惹出什么事端,而且,会是个大麻烦,须得紧紧看着。

陈林氏没有留下,阿祥媳妇很失望,絮絮叨叨地抱怨。

阿祥已经想明白,为了孩子,为了自己和家人的脸面,他不会张扬谣言,不会休妻,却也不能让这女人继续嚣张娇纵。当下拉了儿子过来,指着说:“你娘怎么对阿婆的,你都看见了?她如今怎么待阿婆,将来,教你媳妇如何待她。”

又牵过女儿:“你娘不是陈家女儿。我陈家没有她这样的女儿。你要学你姑姑们,不可学她。你将来出嫁,胆敢在婆家这般行事说话,不等婆家休你,我先打死你了账。”

阿祥媳妇大惊失色,傻了半天,嘤嘤地哭起来:“你怎可对儿女说这样的话?这叫我还怎么管教他们?传出去,叫我怎么做人?”

阿祥冷笑:“你做得,我便说得。交给你让你饿他们肚子?我陈家儿女,陈家人养,不敢劳动你管教。这些话传出去,大家知道他们是有人教的,将来才能做人,才好说亲。”

程启出发后几天,程董氏登门拜访薛伯薛婶。

薛伯与程启的父亲有交情。薛婶是程氏女。程启时不常过来走动。董氏登门却是少有的事。薛伯薛婶猜想他的来意必定与程启,与张歆有关。

果然,闲话述罢,董氏问起程启与张歆合作的情况怎样,相处可还融洽。

这都是明摆着的,有什么好问?不过,薛伯是酒楼挂名掌柜,身为东家主母的董氏,问他也没错。

薛伯与薛婶交换了一个眼神,大方说道:“阿启和阿歆两个,可算我这辈子见到的最好的生意伙伴了,互信不疑,合作无间。”

互信不疑?董氏暗暗摇头,信任不疑的只是阿启吧?张氏那边可是步步设着戒防。想想她一个女子,又无娘家撑腰,身处弱势,董氏倒也能理解。加上张歆虽然暗中设防,处事公正得体,就算有占便宜的地方,也是程启主动让她占的,董氏看不出有什么错处。他们母子原没把这个酒楼放在心上,不想在张歆的谋划经营下,竟是有声有色,开业未久,就能顾客盈门,每日盈利过百两。就是董氏自己,也舍不得这么出色的一个合伙人。只是——

董氏沉吟着问:“他们私下相处如何?”

薛婶摇头笑道:“他们两个都是懂规矩的,依我看,两人根本没有私下相处过。商量生意上的事,要么请了我们老头子去,要么就是当着程六顾实那些人。阿歆在江南那边长大,那边规矩比泉州大且多。阿启见到阿歆的次数,还不如见到她儿子的次数多呢。”

董氏迟疑着,寻找合适的词句。话说得不合适,影响人家名声,过意不去。可她跑这一趟,不就是想要弄个明白?

薛伯察觉她的想法,主动揭开:“我看阿启甚是中意阿歆。这也应该。阿歆才貌双全,性情也讨人喜欢,让人不中意都难。”

“他阿伯,你觉着阿启最中意她什么呢?”这才是董氏需要弄清楚的。

程启有克妻的名声,再娶有点难度。不要求门第家境,再多给女家聘礼,也不是就寻不到品貌俱佳的。最大的难题还是在程启自身,早两年,他有点自暴自弃,不愿提这事。加上董氏看好两个女子,上门提亲,被女家拒绝,更令程启听到再娶就变色。

不管怎么说,认得张歆之前,董氏还是可以同他谈谈这个问题的。这段日子,每每刚提个话头,就被他打断。这回出海之前,说到这个,程启更是扬言:“女子还初嫁从父母,再嫁从自己呢。我都娶过两回了,这第三回,就不用娘操心了。”

明知他看上一个寡妇,那寡妇看着还无意再嫁,她怎能不操心?她还指望闭眼前能抱上长子长孙呢。

她心烦,阿瑞还来添乱。寿筵那时就觉得阿瑞有心与张氏为难,过年时,阿瑞带着今年及笄的小女儿来给她请安,想把那个青春娇嫩的女孩儿放到程启身边伺候。董氏这才明白她打的什么主意。

阿瑞的女儿伺候她儿子还可以,若是阿启愿意要她,做个姨娘侍妾也使得。做她孙儿的亲娘,却是不够格。阿瑞从小跟她,明知她的忌讳,还打这种主意,很让她失望厌烦,第二天就给她换了差事。

想来想去,董氏觉得自己不够了解这个儿子,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最能打动他。既然他喜欢张歆,就问清他最喜欢张歆身上哪一两点,按这个标准去寻,总应该能找到一个能让他接受的替补。大不了再熬个一两年,眼见得不到张歆,他大概就能退而求其次,接受替补了。

阿启最中意阿歆什么?薛伯薛婶开动脑筋,并不时眼神交汇。

好半天,薛伯犹犹豫豫地开口:“阿歆有才有貌,能干,有见地,处事大方。可我看,最让阿启中意的是,她有小强这么个儿子,阿启可以做个现成爹。呃,你们也知道,女人做了娘,就有些不一样了。阿启是见过世面的,也难怪他看不中小女孩子。”

董氏愕然,难道说他这个儿子最喜欢的就是拖油瓶?

阿祥的事处理完毕,陈林氏安心在泉州住下。张歆不用继续装忙,大大松了口气。

这一阵装忙,也不是白装的。福寿阁的外卖部开张,目前只卖卤水烧腊,十来种点心,品种不是很多,味道好,价钱合理,加之福寿阁的卤水拼盘已经名声在外,竟是供不应求,不得不开始接受预定。外卖部用的人少,利润却比堂吃高。

张歆把外卖部交给瑞娘主管,阿玉打理日常事务,自己就想偷懒出去渡个假。

田地那边,有阵子没去看过,春播结束,好像应该去视察一番。

阿金是她介绍的。那边离阿彩家,她娘家都近。陈林氏愿意一起去。

于是,挑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张歆和陈林氏带着两个孩子,几天的行装,出发去郑家村。

阿金把个小小农庄管理得像模像样,张歆很满意,略略看看,就移师陈林氏娘家的南山村。农历二月正是气温宜人的好时光,张歆这趟计划的是海滩之旅。

到那里才知道,南山村离海边还有两个山头,路不大好走,没法行车。

小羊小强坐过海船,却还没在海滩玩过沙子,很是憧憬。小羊体谅妈妈走路不大方便,就想算了。小强被妈妈出门前描述的海浪沙滩贝壳螃蟹迷住了,一路念叨,听说这趟去不了海滩,失望得无以复加,委屈得不行。

张歆实在不忍心,又一次在心里大骂万恶的旧社会对女性身体的摧残,一咬牙:“去!不就是一段山路吗?”

以他们的脚程,不可能一天来回,陈林氏的弟弟推荐一个海边上的小渔村。陈林氏有个堂侄女嫁在那边。张歆去了,可以住在她家。

张歆计划要度几天假,带的行李多。陈林氏带着三个侄儿送他们过去,觉得十来户人家的渔村,几乎与世隔绝,总共没几个人,还有张歆看着,憨仔应该惹不出事端,放心回南山村去了。总是来去匆匆,好容易可以放下家里,她也想在娘家多住几天。

山路不算很难走,这里的鞋却真是不适合远足。张歆这一路走得辛苦,脚上起了几个血泡。

小强小,陈林氏本意想把他和小羊都放在箩筐里,让侄儿挑过去。两个孩子却一定要和妈妈一起走路,一路上时而讨水喝,时而要歇息,就是没叫一声苦。到地方脱下鞋一看,四只小脚丫上都有血泡。

嫁在这边的林氏摸着小强脚上的血泡问:“疼不疼?”

小强一边点头,一边也伸手来摸。上过药,换双鞋,下地又跑了。

林氏听说要接待城里来的娇客,原本心里打鼓,见孩子这般皮实,放心许多。

这里是个安静的小港湾,往内陆去一点就有个不大的淡水湖。若在外海的岛屿上,这样的海湾就是航海人的福地。在泉州边上,海禁的时代,竟十分荒凉。

太阳西下,波光粼粼的碧蓝大海就在眼前,能管他们的人又走了,母子三个顾不得路途疲劳,牵着手,一路欢笑着往海边跑。

想到三人脚上的伤,张歆不敢让孩子走近水边,也不许小强在沙滩上乱跑。瞧见岸边有块颇为平整的大石,招呼他们一起脱了鞋袜,踩上去,爬到礁石上看海。

石头被太阳晒了一天,热乎乎的,光脚踩上去,十分舒服,简直是理疗。

站在岩石边缘看了会儿海浪,兴奋劲儿过去,乏劲上来,张歆干脆在石头上躺下,身体大字张开。小羊小强嘻嘻哈哈地凑过来,枕在她胳膊上,三人并排躺着,看天,吹风,听浪,不知不觉迷失了自我。

张歆醒过神来,小羊小强靠在她身上,都睡着了。张歆微微探起身,四下看看,十分满意。

一路走来,虽然辛苦,能享受到这么一片私人海滩,太值得了!咦,她的私人海滩上好像有个男人?

张歆从儿女身下抽出胳膊,顾不得酸麻,一骨碌爬起来。

确实有个男人,白衣飘飘的男人,好死不死地正站在大石底下,低头打量他们留在那里的鞋袜。

感觉到她的目光,男人抬头看过来。

张歆倒吸一口凉气。帅,很帅!还有一股劲。是她欣赏的类型。

她在泉州天天装淑女,没有艳遇,跑到海边疯一把,就碰上个帅男。荒凉海滩,这男人是神仙,还是妖怪?

海滩艳遇

真正的帅男,和真正的美女一样,是地球上的稀缺物种,只可能在文艺影视作品里出现频繁。

几百年以后的世界,得益于人类在化学制剂,精工制造,玩弄光影等方面的技术进步,大大提升了这两个物种的数量,却也将稀有的艺术珍品变成了可以批量印刷的海报。当“帅哥美女”变成挂在口边的称呼,意义也就仅仅剩下肯定一个人四肢不缺,五官不少,身材尚未走形得吓人。

明朝,一个九成以上人口以真面目示人的时代,养眼的不多,顺眼的不少,还不担心会认错人,分不清。在扬州,处身于富贵阶层,容貌好的见得多些。后来走入市井农村,平民百姓的生活更加世俗,神情也更加丰富更有内涵。张歆从小被教育着要注重内在美心灵美,更喜欢和小老百姓交道,却也不得不承认,人体的平均美丽程度是由社会阶层和物质富裕程度决定的。

在这个穷得青壮男人都不得不外出谋生,只留下老弱妇人看家的渔村,遇到她两世仅见的形神兼备的俊男,怎么看都不合理,透着诡异神秘。这男人的衣着气质,也分明不属于这个渔村,这片地方。他会是谁?

她的背后就是东海。传说中,东海龙王某太子是条白龙,化成人形就是个白衣帅哥。有的故事里,这白龙太子是坏的,会跑到岸边兴风作浪,索要牺牲献祭。她身边刚好有一对童男童女。这白衣男难道是闻到味儿来的龙?

坏龙都出现了,好的神仙,比如哪吒,会不会来救他们?张歆左右张望一阵,除了石下直直盯着她看的白衣男,蓝天白云,风平浪静,海风轻轻吹,海浪轻轻摇,半点不象有救兵的样子。

领袖说了,没有救世主,神仙靠不住,只能靠自己。如果这东西要吃小羊和小强,她能怎么办?张歆想不出来,只得悲壮地决定——那就让他把她也吃了。娘儿三个还在一处,深入敌人腹地,争取从内部搞垮他。弄得好,凭借故事主角的光环,等到什么人把龙肚子剖开,还能囫囵着钻出来。最不济,也要撑他个几天肚子疼。

满腔悲愤,张歆的眼睛发射出恶狠狠的凶光。

白衣男好像被吓到了,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挣扎一阵,退后三步,躬身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张歆保持着那份气势,直到白衣男的身影淡出视野,才松开那口气,软软地坐下。管他神仙还是妖怪,原来都是怕恶人的!

太阳快要沉下去了,生怕再招来海里的妖怪,张歆叫醒小羊,抱起小强,从大石走下来,检查过鞋袜没有被人动过手脚,赶紧穿上,走回林氏家。

填饱肚子,心神安稳下来,张歆开始为自己刚才非常不唯物的想象羞愧,太对不起自己受的那么多年的教育了。小渔村能来他们一家,也能来别的外人啊。

向林氏一打听,果然!村子另一头,林氏唤做五叔的家里也有一位外来客人。是位姓李的公子。

三年前的暑天,五叔的两个孙子突然重病,陆路远,怕孩子撑不住。五叔五婶驾船送孩子去泉州看病。那船平日不怎么用,有些失修,半途中开始漏水。还好李公子的船经过,将他们救起。李公子送他们到泉州,帮忙请来一位有名的大夫,事后又亲自送他们祖孙回渔村来。

李公子喜欢上渔村的清静,每次来泉州做生意,都要过来小住个几天。林氏说李公子性子温和,对人大方,但不喜与人来往,身边只带着一个哑巴仆人。村人眼里,李公子是象神仙一般的人物。五叔为了接待这位恩人,腾出一个小院,专门等待李公子到来,共给吃喝,无事不敢打扰。李公子在这里时,不管刮风下雨,早晨傍晚都会到海滩散步,有时在海边一站半天,不知什么缘故。村人们远远见到,都会避开,不去打扰他。

看来,这位李公子是程启的同行。他们三人今日打扰到神仙人物的清静了。

陈林氏和她娘家人不知道这位李公子的存在,因为这渔村的青壮男人都外出了,才敢放心把张歆留在这里。现在平白多出来一个青年神仙,身为年轻寡妇,如果真守闺训,张歆就得避着他。

可张歆走了那么老远路,就是来逛海滩的,而且还就喜欢早晨傍晚太阳不晒的时候去逛。

张歆也不是真正的寡妇,也没真把闺训放在眼里。姓李的先来,赶不走,那就把他们母子的私人海滩,改成他们母子和那姓李的共享的半私人海滩好了。各散各的步,各看各的海,互不相干,谁也别理谁好了。

主意既定,第二天的晨光中,张歆带着孩子又来到海边。脚上的伤没好,还碰不得水,还是先爬石头玩。

这一片海边的礁石,既不陡峭,也不险峻,倒是很好走,别靠得太外,避开湿滑的地方,还是很安全的。石头高高低低,难易程度正合适小强探险。姐弟俩个爬上爬下,找到一个水洼就要凑近看上一会儿,寻找可能的活物。

张歆离开一段,站在高处,看着他们,听着童声的惊叹和讨论,忍不住微笑。小强已经能说些词组了,还是话多,出来,倒不象在家里那么喋喋不休。看来,可能的话,还是应该多带他们四处走走。

感觉到什么,张歆转身回头。昨天的白衣男子,今天换了一身很浅的灰衣,沿着海滩,眼看就要走到他们这边。张歆盯着看了一阵,再次肯定自己昨天的判断:这男人长得很好看,气质也出尘,周身透出一点忧郁,几分寂寞,更多的倔强。如果她十**岁遇上这么个人,说不定就万劫不复了。

成熟后的张歆把“美人”定位为艺术品,就只有欣赏,不会沉沦了。被她甩开的便宜老公,小强的亲爹,也算英俊,周身很有气场。张歆对他也是颇为欣赏的。欣赏么,隔着一段看看,鉴赏一番,就可以走开。

眼下,张歆与这位神仙俊男的距离正好非常合适,没有近到需要避开,又足够看清他的长相。

感觉到她的注视,男人停住脚步,抬眼与她平视。

他的眼睛狭长,眼神专注,目光清澈中带着一点权威。这男人的出身应该不低。

张歆是不怕权威的。一双眼睛仍旧围着他打转。这里也不是泉州,他也不是泉州人,发生在这里的,最终会结束在这里,留在这里。对她的生活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张歆因而无所顾忌。

男人反倒犹豫迟疑起来,躬身微颔首,转身往来路回去。

张歆得到机会细细欣赏他的背影。这人姿态挺拔,无可挑剔,显然有很好的教养,而且经常锻炼。

张歆突然想到程启。程启个子不是很高,容颜普通,气质与高贵绝缘,只有姿态可与这人一比,身板还要更结实些。他们这些跑船的商人,在海上可能也要干张帆掌舵的活计,为了防卫,大概还得练点武艺……

“妈妈,你看。娘,你快来看!”听见儿女高声呼唤,张歆答应一声,抛下正在欣赏的“美人”,走过去。

海风把两声童音轻轻送进正在走远的男人耳中。男人愣了一下,慢慢转回头。岩石上,那个美丽的女子已经消失。

将近傍晚,张歆带着小羊小强又来到海边。这回挑了个沙子比较细,地势又比较高的地方。把带来的小木桶竹勺竹耙子拿出来,让两个孩子自己挖沙子玩,张歆自己撑起在伞店定制的帆布伞,打开带靠背的帆布椅,美滋滋地坐下,拿出《三国演义》,读了起来。

比起从前人声鼎沸,下饺子一样的夏日沙滩,这里的生活真美好!如果,帆布椅是躺椅就更好了。不是工匠做不出来,而是她记得这是什么时代,不敢在公共场合太没形象。

古代小说里,《三国演义》是她唯一没看完就丢开的,不是她的茶。到了这里,没什么娱乐,也没什么小说可看,偶然在书店里看到三国,亲切万分,立刻抱回家。竖排版,繁体字,还罢了,没有标点符号,读得很慢很慢,还断断续续,糊里糊涂,好在象从前那样头晕脑涨。

一开始,张歆看两句,抬头看看儿女,再低头,又找不到句子断在哪里了。见他们玩得挺好,嘱咐小羊几句,张歆开始专心书本,好半天看完这章,抬头找不到孩子了。

张歆着急地站起身左右张望,没见到两个孩子,倒是看到李姓帅哥的背影。张歆心里咯噔一下,捏了捏腰间的荷包,咬着牙,走过去。荷包里是她的护身武器辣椒面。

张歆尽量把脚步放轻,又有风声浪声掩护,还是惊动了他。男人侧转身,张歆顾不上近距离观赏帅哥,看到他的影子里,趴在地上挖沙子挖得不亦乐乎的两个孩子,松了口气。

男人看着她从警觉的母兽,放松变回一个优雅的女人,猜到缘故,嘴角上翘,微笑起来。

想到自己两次恶意揣度对方,刚才更有行凶的打算,人家帅哥人美心也美,看这意思倒象在给她两个孩子遮阳呢,张歆很不好意思,屈膝福了一福:“李公子万安。”

“在下李元川。请问夫人贵姓?”

相约

“小妇人张氏。”

“张夫人。”李元川躬身微礼,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小强从地上爬起来,一头扑进张歆怀里:“妈妈,你看,城堡。”

很简陋的城堡,勉强能看出中间的高地,四周的护城河。张歆恪尽慈母的职守,装模作样地欣赏一番:“好棒,好棒!好漂亮的城堡。”

小强得意洋洋,突然拿起小木桶,递给李元川:“水,还要。”

张歆惊诧的目光中,李元川看她一眼,微微一笑,一撩衣摆,提了水桶,大步走到礁石的边上,打了一桶海水回来放在小强面前。

这会儿功夫,张歆已经从小羊嘴里问出大概经过。

两个孩子本来在张歆面前挖沙子。不小心发现一只螃蟹,拎着木桶就去追,想把螃蟹抓住。螃蟹追丢了,又见到一只鸟在沙滩上蹦蹦跳跳。几次追丢活物后,差不多就到了现在的位置。因为张歆说不得跑远,要呆在让妈妈看得见,他们也能看见妈妈的地方。在这里还能看见妈妈坐在那边看书,两个孩子就觉得很安全。

重新开始挖沙子。挖了这么一会儿,两个孩子已经有了心得。竹勺竹耙子都没自己的手好用。沙子太湿,不好挖,也容易把衣服弄湿。太干,不成形。

小羊想到办法,找一块不太湿的沙子,浇点水上去。水,海里多的是。

小羊提着小木桶,踩着石头去取水。他们早先爬石头,张歆在旁看着,提醒他们避开被水打湿的地方。这回往水边走,潮湿的石头就多起来。小羊毕竟人小步子小,缺少经验,走起来摇摇晃晃,险象环生。

小强看得着急。这头看看,妈妈坐着看书看得专心,而且妈妈脚上也有伤,也不能碰水。那边看看,走过来一个叔叔,个高腿长。小强冲着李元川跑过去,一边跑一边挥手大叫。

李元川吓了一跳,只当出了什么要命的事,提起速度,赶到跟前,却见小家伙往水边一指:“姐姐,打水。”

李元川顺着他所指看过去,又是一惊。小羊踩在湿滑的圆石上,摇摇晃晃,眼看就要掉进水里。

李元川几个箭步上前,扶住小羊,抱到安全的地方,又帮她打了一桶水。

回到沙滩上,两个孩子接着挖沙子。李元川不知为何没有走开,而是站在旁边,看他们玩,还指点他们把捡来的贝壳嵌在城堡上做装饰。而小强则是把他当作了取水工人,已经指挥李元川打了十来次水了。

小羊说到李元川抱她,小脸微红,眼神羞涩。张歆暗叹:果然美**水,这么小的女孩儿都没躲不过。

不管怎么说,自家孩子承蒙李公子援手,还很不象话地把神仙当作苦力来用,身为母亲,张歆不能不对李元川表示一下谢意和歉意。

李元川不在意地笑笑:“没什么,我象这么大的时候,也喜欢玩沙子。”

顿了一顿,李元川把目光投向海天交界处,轻轻说:“小时候,我和母亲住在海边。那片海滩和这里很象。”

张歆若有所悟。这就是他会喜欢上这里,过一阵跑来小住一阵的原因吧。他在这里怀念他的母亲,怀念逝去的岁月。

李元川出了会儿神,收回目光,在张歆眼中看到了然与理解,蓦然一惊,陷入沉思。自从离开,他再也没有回去,也不曾主动对人提起那里提起母亲,他也从没对任何人说过他喜欢这里来这里的原因,居然,这么轻易就对一个初识的女人说了出来。

张歆抿了抿嘴,看着小强,突然说:“我希望,他也能记住在海边的美好时光。将来,我不在他身边了,他看到大海,也能想起我。其实,海洋孕育了生命,是所有生物最终的母亲。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在陆地上受到什么对待,只要你肯靠近她,大海永远敞开胸怀欢迎你。足够坚强的人,一定能在海上找到一处避难所。”

李元川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张歆是被方才从他身上突然泄出的悲伤所感,才说出了这一番话。虽是存心安慰他,那番话却也是发自心底。

虽说靠海吃海,这年头,海饭不是好吃的。程家那样在海上形成一定垄断势力的家族凤毛麟角。有家族作后盾,程启一次次出海远航,仍是拿着性命冒险。程启的祖父就脱离了家族生意,靠着祖传产业,在家耕读,终身没有离开陆地。他父亲是因为从小与前任家主的一个儿子交好,被拉进争夺家主之位的商业竞争,涉入海上贸易,最终与两个兄长分道扬镳,重新投入海上事业。如果不是他父亲变卖他母亲的陪嫁首饰,买下两条大船,后来自己不跑船了,把这两条船作为重要财产,给了程启和他弟弟,程启大概也不会走这条道。

更多的人是由于生活所迫,在大陆上没有发展机会,或者在大陆上混不下去,才跑到海上混饭吃,险中求财,寻求避难。

李元川出身不低,物质也算富裕,然而,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从周身流露出来的一点忧郁和压抑,张歆略略张扬想象力,猜想他在原本所属的阶层和圈子,不如意。

身为母亲,负担着子女的人生,难免心中惶恐。张歆有点担心,小强由她养大,长大也许不能完全融入明朝的社会,如果她来历曝光,小强又不能顺利继承段家,该怎么办?她的目光总是忍不住投向大海。海洋,有容乃大,是小强最可靠的退路。

也许美丽使人降低戒心,也许李元川对母亲的追念打动了她,也许他让她想到小强的将来,藏在心底深处的一些话脱口而出。然而,一说出来,她就后悔了。

两个大人都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不约而同地沉默是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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