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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玉色-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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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不在了,宫里的流言更是猖獗。有人说,一个人若已到了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依赖的时候,往往就会变得异常坚强。

我唯一的一母同胞,我的三皇兄,也许就是这样。

只记得母后离世的那天他除了唤着母后,他还叫了另一个名字,那样撕心裂肺,我永远也不会忘。皇兄变得冷漠了,我几乎不认得他。但我会站在他身边,一直支持他,我想,这也是母后的意愿。

十三岁那年,我从宫里走出去,心里只想着能走的越远越好,离开囚住母后一生的这个牢笼。在战场上,让我兴奋的不是嗜血的快感,而是自由,是母后心中渴望的自由。

曾经,母后会说一些我那时听不懂的话。记得某一天的黄昏,母后很忧伤,她轻轻抚摩我的发,对我说,信儿,女人总是心口不一,即使你爱着的那人说她不爱你,也不要轻信,要贴在她的胸前听她的心跳,那声音不会骗你。

母后说这话时依然微微地笑着,我突然想起来,父皇总说母后是不爱他的,他说她的心,在别处。每每听到这样的话,母后总是安静的,什么话也不说。

后来,等我遇到了埋进心里的那个人,她对我说她不懂爱,我就像母亲曾经教会我的那样,贴在她的胸口,听她的心跳,那是像受惊的小鹿一般雀跃,我笑了。我以为,她爱的,只是她不懂。

这个人,她笑起来很美丽,美丽得像个新娘,是的,我总是觉得,她还如嫁给我的那夜一样,还是我的新娘,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都让我悸动不已,都让我小心翼翼。生怕哪一个举动就会冒犯了她,让她不开心,然而,我总觉得她好象不开心。

她和宫里那些女人不一样,她喜欢穿素气的丝袍,但不管她穿什么,都显得那么纯净美丽,仿佛一件再平庸的衣裳,在她身上都化做了娇艳的花瓣。

我可能已经着魔了,但这种感觉太让人留恋,我宁愿什么都不再多想。

偶尔,她会提起她的哥哥——小林王,她说起他的时候,一种莫名的神情浮现在她异常朦胧的轮廓上面,宛若烟一样薄的风吹起一池涟漪,慢慢散开慢慢不见。那一瞬间我甚至是嫉妒的,嫉妒他能让她有这样温柔的表情。

有情的人,就难免脆弱。

我没有见过她说的那种荷花,既美丽,又可以酿酒,但其实不用酒的,只要她在我身边,我就觉得醉了,有时候,竟然会觉得太幸福了,这不像真的。

听到府里的下人唤她王妃,曾经渴望的自由仿佛也变得不重要了,哪怕囚在她身边一辈子,我也甘愿。这时我才明白,母后的痛苦不是因为这座囚笼,而是因为父皇永远不相信她。与母后相比,原来我是幸运的。

我回到敬伽的时候,美泉宫冷多了,原来春天比冬天更冷的,以前我都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幽暗的大殿中饮酒,酒很烈。

福公公说,我对皇兄说得那些话,会让皇兄感到痛苦。我真的想让他痛苦吗?不,我不过是想让自己痛苦而已。兄弟情意历经二十余年,我曾以为可以如寻常百姓家一般,一生一世。原来,原来灰飞湮灭也不过一瞬。

而我的妻子,我在天地众神面前发誓要相守一世的人,她也不会完完全全的属于我,属于我一个人,不是吗?

美泉宫里有很多的宫女,有比她更美丽的,比她更温柔顺从的,甚至,还有一个宫女在林苑唱南国的歌谣。她们都想讨好我,可惜她们不知道,她们没有像她那样如水的眼神,也不会像她那样微笑,她的笑容有时候就是一把锋利的武器奇_…_書*…*网…QISuu。cOm,轻易地就划开深宫厚厚的伪装。

我把她记在心里,假装她还没有走,可是这样的想象有多可笑,我自己都不清楚。

美泉宫有许多的宫室,每一间都燃着灯火,我喜欢看灯火,喜欢看从每一扇窗内透射出的淡淡的光,我总是猜测哪一扇窗后就会有她,以前,我回府的时候就喜欢这样猜,喜欢推开门看见她安安静静地在房内等我,在灯火橘黄色的光影中,我心中总会荡起一丝期望的喜悦,然而期待的是什么,却似乎永远没结果。

可是这个世界上无论什么事都还是要有结局的,有了开始,就要有结局,无论什么事都不能例外。

当我率军踏上鄢澜的土地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害怕。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是害怕见她的,我怕我看见她的时候,她依然会对我说那句话,她不会跟我走,那时,我要怎么办?

小时候宫中掌管礼仪的女官教导我,君为天,臣为地,夫为天,妻为地,然而多年以后我却发觉并不是这样。在一场婚姻当中,付出最多的那个人往往才是地,永远脱不开另一个人的掌控,我的痛苦就来自于——她不如我爱她那般爱我。

南国的美丽,我无心欣赏。鄢澜,只是我写在奏报上的两个字,我其实已厌倦了杀戮。

从皇兄那里传来的御令,我一封都没有看。他还在忧心父皇的那份遗诏,他一直担心我会做对他不利的事,我摇摇头,想问自己,究竟,他还是不是我曾经的哥哥?他或许不想我再回去,再回到敬伽的,或许我该如他的意,死在鄢澜。可我还是不想让他知道,那份遗诏我早已毁掉了,在父皇阖上双眼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毁掉了。

我试着要遗忘,然而有些人,始终无可替代。

我想这世上还是会有这么一个人,能给我幸福。

若干年以后,沉璧山莫奈池,当纳雪靠在我怀中看金缕绿梅的时候,我将这番话告诉她,她竟然流泪了。

一年又一年,莫奈池的梅花开了又榭,我没有再回过敬伽,而她,也没有再回过鄢澜。

某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她静静躺在我怀里,渐渐冰凉。我抱着她微微地笑,陪她看了这许多年的梅花,其实,她还一直不知道,原本我最爱的,是兰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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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尹阙城是玉剑关内唯一可以依托的内城。七月初一,武安王赵信下令攻城。

决战是从七月初二的凌晨开始的。

拂晓之前,尹阙城中布满了灰朦朦的雾。街道空无一人,静谧欲死。家家户户的木窗都关的死死的,不露一丝光亮。从外面看,里面的人仿佛正沉浸梦乡,其实这一夜,城中已无一人可以安睡,他们都穿好了衣服,一家人守坐在门旁,等待着援军的到来,或者,等待死亡。

在第一束光降临尹阙城的时候,西北军阵的骑兵军团像扇面一样快速散开,在荒草间急速飞驰,锋利的钢刀在阳光的照射下,银光闪闪。尘烟滚滚,战马的铁蹄声声踏在坚硬的土地上,像洪水在咆哮。大地在马蹄下飞快地后退,三千玉剑关守兵已经列队展现在他们面前。

武安王的王旗立在最前面,黄沙滚滚,两军迅速交织成一片。赵信的坐骑愤怒地嘶叫着,竖起前蹄,猛地一跳,带着主人跃过倒在地上的人,径直朝对面来不及撤退的弓箭手奔去。突然,左边刀光一闪,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砍进一顶铜色钢盔。

兵马如潮水般蜂拥、起伏,金石交接声、撕杀呐喊声振聋发聩,处处是血肉横飞、残肢断臂,战场亦如炼狱、如修罗场……

黄昏,玉剑关破,山谷中也逐渐安静下来。尹阙城中数万鄢澜守军退守边城澜州,余下一万兵马于此役中尽殁,城破之时,敬伽军没有欢庆请功,更没有进城,只在尹阙城十里外扎营。

天黑无月,只有成千上万的火把在空中漂浮,嗜血的飞禽走兽渐渐多了起来,山头上忽现绿幽幽的狼眼,玉剑关更显肃杀。

尹阙城静谧欲死,于靡靡黑暗中也仿佛散发死亡的气息,俨然已是座废城。

“幽都圣旨到。”催马而来的内侍不及喘息,便一路往大帐奔来。

帐中的武安王赵信突然攥紧了手中玉牌,轻轻阖上眼。

“王爷、王爷?”内侍低声唤他,小心翼翼地看他脸色。“皇上有密旨到。”内侍见赵信脸色沉郁,心下更是忐忑。

等待良久,赵信才缓缓睁开眼,看也不看来人,只道:“放下吧。”他食指轻扣书案。

内侍见他并不跪拜接旨,顿时脸露难色,他抬眼向帐中诸将士打量一番,只见一排孔武有力的将军也正虎视眈眈地望着他,立时心中一凛,也不敢再说什么,双手捧上明黄锦缎,恭敬奉上。

少顷,他才谦卑退出大帐。由始至终,他也没看到赵信将密旨打开,他想起临出宫前皇上冷冰冰的眼神,不由皱紧了眉,但在宫里待了这许多年,他明白哪些话该问,哪些话死都不能说出口。沉吟片刻,他便又动身回京复命。

大帐内,死气沉沉。赵信以手覆额,许久没有开口,部下个个等得心焦。

二更鼓,猎猎的风声在营中穿梭不停。侍卫又新添了不少灯油,帐内的火光更明亮了些。

赵信抬头,一双眸子如电似火,炽热地灼烧着,看得人心里发烫,脸形更显消瘦了些,却平添几许成熟干练,他突然开了口,略带几分沙哑。

“今日战况如何,众将也都心中有数。鄢澜以强弓闻名于世,果然名不虚传,如果不是右翼军将其主力先行调开,恐怕我军伤亡无数。”

赵信话音一落,又是片刻寂静。

忠顺将军章禄突然上前跪倒。“禀大将军,七、八月份乃是鄢澜雨季。”

赵信淡淡颔首,微笑道:“章将军请起。”待章禄回座,他才又斟酌道:“雨其实是一把双刃剑,既废掉了鄢澜的强弓,又让我军没办法快速征调粮食。不过这些还不是问题,重要的是,鄢澜的颖川王三日后抵达澜州,你们怎么看?”

众将一片骚动,窃窃私语。

“大将军。”飞镝将军徐让上前一步躬身道:“鄢澜可调动的兵马不足二十万,且已数年未曾征战,现新帝登基不久,京畿四周兵马无法调动,兵力之上,我军大占优势,今日之战虽然惨烈,奇書网但也算初战告捷。此时士气高昂,定当趁此良机一路南下,攻打圣京。”

徐让将这番话讲来,慷慨激昂,诸将纷纷附议。

赵信转开脸去,并不看他们,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直到帐内安静下来,他才淡淡地说:“都回营吧,三日之后,准备一场大战。”

皇陵位处圣京正北三十里的凤翼山上,七月,正是雪荷满池的时候,凤翼山中也开满了可酿香湛的夏雪荷,微风拂动,甜香馥郁。

精巧的角楼点缀山间,青瓦红墙,绿竹荫荫,胜似人间仙境,身处其中,恍若当真是与世隔绝,世事全然不知晓。林冰瓷由邱尚思伺候着正在和侍女在池边忙碌,她要采下今年最美的花,为她的“祥儿”酿一坛香湛。

纳雪立在不远的凉亭里,当林冰瓷转身的时候,她就会向她微笑,然而在林冰瓷转过身去的时候,她就会突然颦起双眉。

远处还有一双眼,将这些看得真切。

“皇上立在这里有些时候了,山风大,还请皇上保重龙体。不如让奴才去向太后和大长公主通传一声。”

明黄身影缓缓转过身来,尚嫌稚嫩的面容却难掩如刀的戾气,文丰帝周尉翎低头看着地上跪着的内侍和侍女,突然冷冷道:“不必了,朕来过的事情不要让太后和大长公主知道,明白吗?”

说罢,他转身离去,冰冷的明黄锦缎与他细长的身影分外和谐,逐渐消失在水气氤氲的水榭尽头。

天色将晚,宫装侍女忽来通传:“禀大长公主殿下,齐侯萧天湛殿外求见。”

“萧天湛,那是谁?”纳雪转头问侍女道。

宫装侍女垂首答:“回殿下,是颖川王的胞弟。”

纳雪站起身来,道:“快传。”

门外走进一位少年白衣如雪,眉宇间清澄如水,脸上也带着文雅的笑容,见了纳雪长鞠至地,笑盈盈地道:“听闻家兄常赞大长公主风华绝代,今日一见,天湛终身无憾。”

纳雪微笑道:“小侯爷过誉,不知今日是何事惊动侯爷大驾?”

萧天湛目光闪烁,笑道:“家兄有一物,千叮万嘱,要我在他离京后一定送到公主手中。”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物放于案上,便告辞而去。

那是一只锦盒,半尺余长,绯红缎面,正面绣了五色麒麟。

纳雪将它拿起,分量甚轻。轻轻打开时,只见其中静静躺着两样物品——一封信函,一块玉片。

直到华灯初上,纳雪还在窗边出神,手中始终紧握着绯红锦盒,双眉深锁。

七月初四,澜州,清晨便开始下雨,雷声隆隆。雨越下越大,整整一天都没有停的迹象。

澜州城四面城门紧锁,雨雾中,黑沉沉的门楼显得有些破败。城外聚集了数百流民,扶老挟幼,疲惫不堪。然而城门始终紧闭,无视城外人的哭喊嘶叫。

天,愈发黑了,门楼上的灯火亮起来,同样闪着光的还有无数白森森的箭尖,齐齐数排,直指城外。

雨声渐渐湮没了人的哭泣声,风也大起来,将城楼上的灯火吹的忽明忽暗。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先是隐隐约约、若有若无,之后慢慢清晰。是大批人马,马蹄踏在地上,发出异常剧烈又沉闷的响声。声音是从西南方向传来的,城楼上的兵士探出身来努力张望,神情显得格外紧张,城外在背风处挤做一团的流民也纷纷站起身来。

棕油火把在雨水中熊熊燃烧着,映得马背上年轻将士的铠甲格外鲜亮。玄黑甲,麒麟战旗,当城楼上的将士看清楚来人是谁,猛然间大声呼喊起来:“萧将军来了,萧将军来了。”城内便有兵士急急开了城门,沉重的木门吱呀呀地响着,数百流民先拥挤着冲了进去。

为首将军骑一匹赤色战马,他正抬头望向城门,突然勒马停了下来,目光炯炯,凝视着被挤的七零八散的流民,等他们悉数进城后,才带着近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开进城去。

不远处的拢山上,赵信也跨马立在雨中,目睹了萧天放进城的这一幕,他的脸隐藏在黑夜里,什么表情都看不清楚。当城外重归平静,他才带着几名随从静静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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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明天更新……

第四十五章

七月初六,凌晨。雨细蒙蒙地下,天色阴沉,旷野中弥漫着重重水气,风刮过来,酷暑的天气,居然让人觉得微冷。城外的二十万敬伽大军肃然林立,俨然石化。

雨珠细细密密布满了铠甲,重甲更显得笨拙了,然而年轻的将士英气勃勃,浑不在意。

武安王赵信一身金甲,慢慢将弓弦拉张到极至,一声尖锐的呼啸,响镝直射苍穹。数百名步兵推动载着巨型圆木的战车,齐声呐喊,向城门冲去。城上如雨的利箭遮天蔽日,大多射在护盾和甲衣之上,一时间惨叫连连,杀声阵阵。

忠顺将军章禄策马赶到赵信身边,兴奋地大叫道:“大将军,鄢澜的强弓受了雨水影响,虽然能够穿透甲衣,但我军毙命者寥寥,多为皮肉伤。”

赵信紧攥马鞭,微微颔首,抬头向城楼上麒麟战旗前的年轻将领望去。

章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半晌又道:“那人,就是鄢澜颖川王?”

赵信将目光收回,雨下得紧了,打在脸上,他轻轻眯起了双眼。“不错,那人就是颖川王。”

不消一个时辰,厚重的城门摇摇欲坠。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城门由内被打开了。黑色的战马驮着黑甲骑士,由门内冲了出来。骑士手中的钢刀挥舞着,舞出一道道银光、血光,忙于攻城的步兵首遭屠戮,城内又有更多的骑兵如流水般倾泄而出。

敬伽骑兵迅速向前合围,两军顿时战成一片,敌我难辨。

赵信看到麒麟战旗出现在城外,双眸骤然雪亮,猛得拔出长剑,放缰冲了过去。

红罗帐,碧丝绦,晚风从水面吹过来,一丝丝清凉。邱尚思立在罗帐外,默默想着心事,脸上却分毫不露,他的心里极酸、极苦,却什么也不能说,他在矛盾什么、斟酌什么,谁也不知道,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只是有时候挣扎的太久,一切又都覆之平淡,于是,不安的眼神最终平静。

天完全黑了,清脆的木屐声从水榭一头传来,穿藕荷色长裙的女子优雅走过来。

“纳雪。”罗帐内的女子轻声唤这款款而来的人,来人的目光从邱尚思面上滑过,只是隐隐茫然,便又微笑着走了进去。

“姐姐。”来人撩起红帘幕,笑靥如花,眼波温柔,若一汪春水。

帐内的人清瘦,却依旧是美艳不可逼视。

“纳雪穿这清爽的藕荷色,便像是天上下来的花仙,不食人间烟火呢。”林冰瓷满眼怜爱地望着纳雪。

“姐姐身子才见起色,就拿我打起趣来了。不过看见姐姐精神这般好,可比我成了神仙更开心。”纳雪挨着林冰瓷坐下来。

红罗帐外点着灯,帐内影影绰绰,远远望去,这便是一幅美景。

深夜,林冰瓷凝视着纳雪的侧脸,许久,直到纳雪开始觉得不自在。

“纳雪,你走吧,现在就走。不管是萧天放还是赵信,你去找他吧。”林冰瓷的眼眸出奇平静,手是冰冷的。

纳雪猛然转头,定定望着她。“姐姐在说什么?”

林冰瓷微笑起来,她的眼睛却没有笑。“如果皇上派人拦你,你就告诉他,这些天来他总觉得身体不适并非得了怪病,而是在我这里吃的玉菱糕中加了一味药。他若想活命,便需让你走。”

纳雪慢慢站了起来,她仿佛不认得眼前这人了。“姐姐,你的病……都是装得吗?”

林冰瓷脸上笑容更深,眼中却倒影出一片深黑色的哀伤情绪。“如果都是装得,那未免装得太像,我做不到。”她伸出手去理一理纳雪额边的乱发。“纳雪,不要再记挂我了,去爱你该爱的那个人,有很多事情,你没办法为我做到。”

纳雪轻阖眼帘,有一颗泪水落了下来,她的声音颤抖。“姐姐你不必这样做,我有颖川王的王令……”

林冰瓷微笑着打断她。“傻孩子,怎么到了今日,你还这样天真。皇上年纪虽小,却极有心机,他早就防范着我们,如今无论是谁,也鞭长莫及。”

纳雪想起这些日子时时在此盘桓逗留的那个十几岁的孩子,心里酸涩无比,她抓了林冰瓷的手道:“姐姐和我一起走,我们现在就走好吗?”

林冰瓷不答她,只转过身去,遥遥对着某一个她熟悉的方向喃喃道:“你知道吗,凤翼山离他的墓很近呢,只隔一座山,我有多久没见到他了,我怎么会走呢?”

“不!”纳雪扑上去跪倒在地上,她紧紧扯住林冰瓷的裙袂。“姐姐你不要这样,你杀了我吧,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他。”

林冰瓷弯腰也跪下来,她轻轻擦拭纳雪脸上的泪水,弱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我怎么会怪你呢,他要做他永远做不到的事,有那么一天,是注定的。你走了,我便再也没有牵挂,便可以到他身边永远陪伴着他,你看,这样,对你,对我,不都是很好吗?你在烦恼什么?”她的音调轻柔至极,像在哄着哭闹的婴孩。这样温柔平静的表情,让她美得不像是个活物。

纳雪泪眼朦胧中依然能够看出她眼中所表露的情感,是那样深沉而炙烈,不由看得痴了。

帐外,邱尚思觉得一阵阵发冷,手足冰凉,却定定地,挪不开脚步。

夜深了,圣京也下起雨来。轻轻柔柔,像极了美人在低声呓语,缠绵悱恻,引人痴想。

七月初九,澜州城外,中军大帐。

赵信翻看着手臂上的伤口,脸上却露出笑容。“萧天放,果然是一名将。”

下首坐的忠顺将军章禄皱起了眉头,沉吟道:“澜州久攻不下,皇上已下了三道谕令,大将军不心急吗?”

赵信缓缓放下衣袖,半晌突然一笑,道:“我并没有回京邀功的打算,更何况,能不能再回幽都,都还是未知之数,诸位随我征战多年,只怕此次出征,却是要连累诸位了。”他目光向帐中诸将扫去。

被他眼光一碰,众将莫不心惊,纷纷上前跪曰:“大将军对属下等恩重如山,属下甘为效死。”

赵信在座上僵了片刻,摆手让他们起身,苦笑道:“有些事,不是死亡就可以结束的。”他默默回想起三皇兄渐变阴冷的脸,突然觉得疲惫不堪。

七月初十,阴,厚重的云层迫的人透不过气。澜州城外,第三次交锋。

年轻的将士越战越勇,马却渐渐有些吃不消了,作战到日暮之时,好马与劣马的差异显得更大,有许多骑兵便是败在了马上。战线越拉越长,相互屠戮的人们仿佛杀红了眼,金石声,战鼓声全湮在了人海中,没有必然的因果,也没有刻骨的仇恨,这只是一场杀戮。

战线变得很长,甚至绵延到西面的拢山上。雨又开始下了,茂密的植被使得光线更加阴暗,赵信手执长剑,浑身是血,依然稳稳坐在马背上,他看着对面的人,双眼发亮。

对面之人同样血污铠甲,定定望着他,这人正是颖川王萧天放。

相互的对峙并非充满敌意,而是弥漫着一种怪异的情绪,却无可质疑的是要置对方于死地,起码赵信有这种特殊的感觉,他感觉到对手身上浓浓的杀气。

不论如何,战马在他们相峙的片刻得以喘息。

萧天放冷冷望着赵信,突然扬起剑道:“今日,你我之间只能有一个人走出这片密林。”

赵信此时心中却牵挂着另外一件事,他不置可否,只眯起双眼笑道:“能与颖川王交手,是军人的荣誉。”

青璁马在林间奔跑,马背上载着一名少女,黑色衣衫,黑纱蒙面,虽做男人打扮,但握缰的手白如美玉。天色渐晚,马依然向北奔跑着,雨越下越大了。

密林中的两人已经不再马战,而是相互缠斗,以命相搏,两人身上都有近十处剑伤。天色愈发暗了,赵信渐渐觉得体力不支,先前的旧疾在雨水的浸泡下隐隐作痛。

突然嘭的一声,胜负已分。雨水唰唰地冲在鲜绿的树叶上,萧天放手中的剑蓦然闪光,映出他的脸,阴沉,却有些复杂的表情,他的手抖了一下。

剑尖直指赵信胸前,雨水沿着剑身滑落下去,洗去了上面浅浅的血迹。

赵信淡然望着他,毫无惧色,低声赞道:“颖川王好剑法,本王输得心服。”

萧天放不答,隔着剑光冷冷地看他,眼神越来越冰冷,突然,他收了剑,转过身去,淡淡说了一句:“我改主意了,这次不会杀你,但是,下次见到你,决不会再手软。”他的身影渐渐从密林中消失了,林中只留下两具战马的尸体。

赵信猛得跪倒在地上,肩伤疼得他透不过气来。雨还是不停得下,一声急过一声。

远处又传来马蹄声,声音很轻,似乎还很遥远,但赵信却突然觉得这轻轻的响声宛如踏在了心上,他扶着树站起来,透过雨雾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第四十六章

天色是灰暗的,视野中尽是蒙蒙的雨,马蹄声近了,又仿佛远了,淡淡的人影在林中忽显忽黯。赵信的眼睛越过了千条雨线,突然看见了马背上的人,他怔住了,忘记了一切的动作,他也许兴奋得想要扑过去了,终究还是站住了,只是看着、笑着,对着那一个人。

雨声突然急骤起来。阴沉沉的天幕,不时有电闪一亮,那都是不太耀眼的、没有雷声的闪电,每亮一次,雨声就更急一些,后来,完全变成一片无法分出节奏的哗哗的声音了。

赵信扶着树慢慢走过去,一步一步。马背上的女子勒住缰绳,与他遥遥相对,脸颊微微地有些泛红,一双眸子闪出碧水般的光泽,她突然从马背上跳下来,朝赵信的方向跑过来,这正是让赵信日思夜想的人——林纳雪。

几步之遥的距离,茂密的草丛突然深陷下去,赵信甚至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便急急抓了纳雪的手,随她一起向黑色的甬道中滑去。

这是一个冰冷幽暗的深坑。赵信紧紧抱了纳雪,摔在光滑潮湿的岩壁上,洞口很小,远远看过去,竟有十余丈之深。除了刚滑下来触地的微末声响,一切都安静的可怕。赵信没有动,纳雪靠在他身上,只能听到他紊乱的呼吸声。

她开始害怕了,她轻晃他,却被他轻轻捉住了手,他牢牢攥住了她的手腕,只是不说话。

雨水顺着岩壁开始滑落,洞中处处是腐朽呛人的黑暗。

纳雪回过头去,张大了眼睛,却依旧什么也看不到,她柔声问:“你还好吗?有没有伤到?”

赵信似乎也坐了起来,温热的气息触到纳雪脖颈,他不答她,只用握着她的双手又将她圈起来,在她耳边轻声问:“我是在做梦吗?”

纳雪心中一暖,停顿了片刻,低声应道:“不是,当然不是梦。”

赵信微微动了动右手,“怕吗?”

她摇摇头。“不怕。”她的手覆在赵信的右手上,平静地说:“这个洞很深,我们可能会死。”

“不会,我不会允许你死在这里。”虽然看不清表情,但赵信的声音却十分坚定。

片刻的沉默,洞里有一种安详的气氛。雨还在哗哗地下着,那却仿佛只是另一个世界。

“为什么刚才要拉住我呢?如果不是那样,你不可能和我一起摔下来。”纳雪抚摩着赵信右臂上的一片潮湿,有些心惊,她故作镇定地问。

赵信轻轻拉开她的手,让她贴自己更近一些,他将头靠在纳雪肩上,微笑道:“真的不是梦吗?和你突然相见,又突然落到这个地方,我终于能够相信,这不是梦。”他握住纳雪的手,十指交缠,突然闷闷地说道:“你能答应我,不管能不能出去,从这一刻起你再也不离开我吗?”

天完全黑了,洞中一丝亮光也无。纳雪回过头去,轻轻点了点头,突然想起赵信可能没有看到,正要开口说话,却猛然被赵信紧紧抱住。

“就算要把你关起来你才不逃,我也认了。从今天起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不要想再到看不见我的地方。”

纳雪的脸贴在赵信胸前,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两个时辰过去了,洞中的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不觉得冷,也不觉得害怕,这一刻,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是多余的。

“你猜,哪一方的人马会先找到我们?”赵信突然问。

纳雪心跳乱起来。“敬伽的将士会先找到我们。”她答得毫不犹豫。

赵信微笑起来,他不再说话,只是阖上眼抱紧了纳雪。

空气凝滞了,仿佛幻听一般,远处传来隐约的人声,又仿佛完全没有,纳雪心急如焚,却只能安静地等着。

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只是不知疲倦地下着,洞口处有黯黯的亮光。

“纳雪——林纳雪——”

她突然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洞外唤她,她心猛然沉了下来,紧紧咬了唇。

“怎么不回答?”赵信扶着石壁缓缓坐直身子,刚要答话,却被纳雪拦住。

“是鄢澜颖川王。”纳雪轻声说。

“我知道是他。他能找到这儿来,说明鄢澜此役获胜,也许敬伽的将士永远没机会找到这里来,你不回答,可能真的再也出不去了。”

“出不去也没关系。”纳雪紧紧捂了赵信的口。“我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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