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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宅门-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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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是决计不能用的,没见金林氏都挑出来单独放在一处么。

金林氏是直肠人,却不是傻子。

他们三人卷着芯骨,金老六则如往常一般,用芯骨刀铡出长度一致的芦苇杆来,备她们使用。

“刷”,一下;“刷”,又是一下。

李承之瞧着有趣,金老六便让他试试。

这活儿倒是轻松得很,他上手极快,第一刀下去还有参差,第二刀下去却已然整整齐齐。

金老六赞了一声:“聪明人果然学的快。”

李承之虽云淡风轻,嘴角却仍泄露了一丝笑意。

金秀玉有心膈应人,便懒懒说道:“这也好,若是哪天李家生意败落,大少爷不妨跟着咱们家做蜡烛,倒也能混口饭吃。”

李承之撩起眼皮,看她一眼。

金林氏则早一巴掌拍在她后脑上,啐道:“童言无忌,说的什么混账话儿!”

第四十八章 毛脚女婿初学记(二)

卷好了芯骨,接下来就是炸芯骨。

这活儿不难,就是拿一双大筷子夹着绞着,金林氏说了一遍,李承之便会了。

他接了金林氏递过来的筷子,正在上灶,金秀玉叫了一声“等等”。

她碗柜上方取了一条围裙,拦腰围在李承之身上,转到他背后,系上了带子。

金林氏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李承之的长衫,点头道:“是该如此,这样上好的衣料,可不能糟蹋了。”

李承之看了一眼金秀玉,眼神略显古怪,后者一脸无辜地回望。

带子绑得紧了点儿。

李承之不着痕迹地吸了一下气,腰上勒得慌。

他面上却并无异样,神色自然地举着筷子,炸起芯骨来。

坐在灶口的金林氏拍拍屁股站起来,让金秀玉过去接替她的活儿。

金老六将李承之炸好捞出来的一捆捆芯骨,先用芯骨夹滤掉多余的油份,然后一一解开,摊开,晾干。

金林氏则从一个大柜子里取出来许多方方正正的小木板,上面都整整齐齐钉着大小一致的钉子,有的钉了九个,有的钉了四个。

李承之默默地看着,见金老六将晾干的芯骨,一根一根穿在钉子上。

虽然不知道接下来是什么流程,但猜测这木板是为了蜡烛成形用的,便问道“这木料可有讲究?”

金老六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暗叹生意人头脑就是精明,一口就说到了点子上。

“这木板,用的是松木,若是杉木这般的软木,日子久了,钉子便易松动,因而硬木比软木合用,最佳便是杂木。”

李承之点头赞同。

金林氏和金老六两个人一起,已将木板一片一片都穿好了芯骨,放在一旁备用。

原本用来炸芯骨的便是拿乌桕脂加热化开的油,如今芯骨已经全部炸完,金老六便往锅里添满了乌桕脂。

金秀玉加大了火,不多会便将脂体都化成了油状,等油都开了,便慢慢去了柴,减小了活力。

只见金老六拿手指在油面上探了探,点头道:“油温正好,开始罢。”

金林氏便递了一块穿了四根芯骨的木板上去,金老六接过来,倒拿着木板,将芯骨都悬挂在下方,往油里一浸,直达芯骨根部,然后往上一提,将木板倒放在一张大大的木桌上,四根芯骨成了支撑木板的四条腿。

李承之仔细看去,只见四根芯骨外表都沾了一层油膏,慢慢地往下流,形成上小下大的形状。

金老六手脚极快,金林氏配合又十分默契,如法炮制,手势如同兔起鹘落,不大一会,便摆满了一桌的木板。

接下来金老六没有继续拿新的木板过来浸油,而是将已经浸过一次,第一层油膏已经冷却凝固的木板又取过来,再浸了一次。

如此重复,慢慢的,芯骨外表裹着的油膏越来越厚,渐渐地就形成了人们平日所熟悉的大蜡烛的粗细和形状。

李承之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蜡烛成形,眼睛不自觉地越瞪越大。

“是否觉着,这小小的蜡烛,也有这般复杂的工艺?”

李承之侧过头,金秀玉正笑眯眯地同他耳语。

“这便是你平日所作的活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金秀玉点头。

李承之默默地看着她,狭长的桃花眼一眯,锋芒内敛。

他低下头去,湿热的气息正喷在金秀玉耳垂上。

“做了我李家的少奶奶,便不必如此辛劳,只管吃香喝辣,耍牌斗鸟,岂不快活?”

他嗓音低沉,分明是在诱惑。

金秀玉瞪了他一眼,忽然扯开了喉咙,大声道:“咱们小户人家,原是上不得台面的粗鄙手艺,哪里及得上你李家大宗的买卖,大少爷若不耐烦,只管脱了围裙,去巡视那百十来家商铺便是。”

她既高声且不耐,金林氏和金老六都回过头来,看着李承之。

李承之瞪了金秀玉一眼,回头忙笑道:“士农工商,无分贵贱,真个论起来,工倒排在商前头,我这生意人,才是下九流呢。”

金林氏嗔道:“姑娘家家的,见识浅,大少爷可莫要同她一般见识。”

金老六饱含深意地注视了女儿一眼,金秀玉脖子一缩,只觉所有小心思都被父亲看透了。

李承之笑道:“且让我试上一试。”

他走上前去,从金老六手上接过一块还未曾浸过油的木板,往油面上一探。

“嘶——”

金秀玉一惊,扑上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往外拉,嘴里慌道:“可是烫着了?”

“必是手势不对,让那油给烫了,快去外头拿冷水冲洗。”

他话还没说完,金秀玉早已拉了李承之,风风火火跑出去。

院子里正有一盆冷水,金秀玉握了他的手便往水里泡,拿出来一瞧,果然食指中指两个指尖上,各起了一个泡。

她握着这两根修长的手指,皱起了眉头。

“不过是烫了,不妨事。”

李承之轻声说着,目光却并未落在自己手上,而是看着金秀玉的脸。

“这就叫富贵命,你呀,天生不是做活的人……”金秀玉埋怨着,抬起头来,剩下的话都落回了嗓子眼里。

这目光柔和地,真能滴出水来。

手上一暖,竟是被对方反握住了。

金秀玉一惊:“做什么?快放开!”

她一面说着,一面眼神便往厨房那边飘去。

李承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老神在在道:“你这女子,太过滑头,既是叫我逮住了,哪能轻易放手!”

金秀玉几下挣脱不开,不知不觉脸上也染了一层红晕,明明是朗朗乾坤,总觉得仿佛在偷情一般,尤其是父亲母亲随时可能出来见到。

“你,你快放手!这青天白日的,成何体统!”

李承之却偏偏不放,只管牢牢抓住了,任由她挣扎,倒似那戏耍老鼠的猫儿,找到了乐趣。

院门忽然“彭彭”乱响。

李承之一惊,放开了手,倒叫金秀玉猝不及防,差点跌了一个趔趄。

金秀玉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扭身跑去开门。

只是自从李承之醉卧金家,她这般瞪眼已有好几次,这回这一瞪,她自觉凶狠,却不想,练习得多了,反而瞪出一星半点的风情,惹得李承之心中一热。

院门一开,只听金秀玉扬着嗓音道:“杨婶子,怎的今日来串门?可有事?”

门外的正是那日前来通风报信的杨婶,她虽是听着金秀玉的问话,眼神却越过她的肩膀四处乱扫,及至扫到李承之,目光陡然一亮。

“婶子?婶子?”

杨婶一惊,目光回落到金秀玉脸上,才想起对方正在问自己话,忙道:“啊!没什么大事儿,就是今儿早上我那乡下弟弟捎了一筐新鲜的葡萄来,都是自个儿家里种的,我借花献佛,拿过来叫你们尝尝鲜。”

她一面胡乱回答着,一面将手里的藤篮往金秀玉手里塞,里面果然有满满一篮子的葡萄,个头大,颜色艳,倒真是在时的成熟葡萄。

将篮子往对方怀里塞的同时,她的眼神又往院子里某处溜去。

金秀玉接过篮子,道:“婶子有心了,进屋里坐吧。”

杨婶回过神来,慌乱摆手道:“用不着用不着,我还得回家做活呢,这就走了。回见,回见。”

她一面挥着手,一面转过身去,三步一回头,倒像这金家有什么宝贝叫她看上了,走的那叫一个恋恋不舍。

金秀玉歪着脑袋,疑惑地看了一会,掩门回了院子。

“这杨婶,古古怪怪的。”

她抱着一篮子的葡萄,嘴里犯了嘀咕。

李承之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这一篮子葡萄还未放下,院门又“彭彭”响起来。

金秀玉忙将篮子往李承之手上一放,转身去开门。

“豆儿在家呢!”

这次却不是杨婶了,而是花婶,也是当天来报信的其中之一。

“花婶子可有事?我爹我娘都在呢,快进来坐。”

花婶子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往院子里看,一面说道:“啊,坐就不必了,我就是给你们家送点东西。”

也是送东西?

金秀玉心里疑惑,嘴里问道:“什么东西?”

“啊?啊!就是几条活鱼,我那小叔子今早刚下河捞的,可新鲜呢!”

金秀玉盯着花婶的脸,见她嘴里回答着,脖子伸得老长,眼神只管往她身后的院子里飘着。

金秀玉回过头去,满院子啥都没有,就只有李承之,撅着屁股往盆子里倒水,大约是用来清洗葡萄的,也没把正脸朝这边,就是个背影。

她扭过头来,问道:“花婶子,我家院子可有好东西?”

“啊?啊!”花婶回过神来,讪讪笑道,“哪有什么。啊是了,这两条鱼你赶紧拿去养起来,中饭好做了吃,又肥又鲜,炖鱼汤最补身子。”

她手里果然提着两条活鱼,交予金秀玉。

“这怎么好意思呢?倒叫婶子破费了。”

花婶忙摆手道:“都是自家捞的,不费钱,只管拿去,我这就走了啊。”

她也是一面往外走,一面扭头往里看。

金秀玉也不说什么,就是盯着她,大约花婶也察觉到自个儿行为古怪,加快了脚步,匆匆就出了金玉巷口。

金秀玉提着鱼返回院里,拿一只小木桶盛水养了。

然后,便默默地盯着李承之看。

李承之只做无辜模样,疑问道:“盯着我做什么?”

金秀玉眯起眼睛,说了句:“这事儿,有鬼!”

(擦汗,幸亏赶上了,还好没有开天窗。亲们给点推荐评论支持吧~)

第四十九章 岂敢以妾室相辱

“有鬼?有什么鬼?”

金秀玉眯起眼睛思忖,杨婶和花婶平白无故都来送东西,虽说这鲜果活鱼,平日里也有送个一回两回的,但并没有这样特特送上门来的先例。今儿不止一个,两个人都前后脚来,神色还都奇奇怪怪

金林氏走出厨房,问道:“是谁来了?”

金秀玉回过神,答道:“是杨婶子和花婶子,一个送了时鲜的葡萄,一个送了两条活鱼。”

“耶?今儿个是什么好日子,人人来送礼。与我瞧瞧。”

金林氏接过她手里的活鱼,又捡了一个葡萄放进嘴里。

“鱼不怎么肥,葡萄倒还甜。”她砸吧着嘴,“正好午饭加菜,回头给她们一人送对蜡烛罢了。”

她自言自语合计着,拎了鱼,正要回身,见李承之提着一篮子葡萄站在水盆边上,顿时有些不快。

“豆儿,不是娘说你,大少爷是客人,怎好让他干活儿?”

金秀玉忙抢过李承之手里的藤篮,一叠声道:“放着我来。放着我来。”

金林氏拿手指点了点她,转身拎着鱼进了厨房。

金秀玉提了个小板凳坐着,将葡萄放进水里清洗,抬起头歪着脑袋看李承之。

李承之背着手,点点头,道:“洗得仔细些。”

“是,谨遵大少爷之命。”金秀玉一面说一面弯腰点头,好似一听话的奴才。

李承之嘴角上扬,慢悠悠踱到阴凉地方,拖了把竹椅坐了,椅上原有把葵扇,他拿在手里摇着风。

金秀玉拿眼睛看了他几次。

李承之身量修长,坐在椅上,腿还伸得老长,一只胳膊曲着,横放在膝上,另一只摇着葵扇,侧着脸,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着。

坐得倒好看!金秀玉暗暗嘀咕。

刚把葡萄洗好,她用藤篮子装了,端到堂屋桌上放着。

只见金老六站在厨房门口,扬声道:“蜡烛已成形,只剩一道改红,大少爷可有兴趣一观?”

李承之站起身来,应道:“自然要看。”

两人先后进了厨房,只见桌面上整整齐齐放着一板一板白色的蜡烛,金林氏正将锅里多余的油都舀出来盛到原来放乌桕脂的木桶里。

金老六则提了一桶红色的乌桕脂过来,倒进锅里,金林氏到灶口添柴加火,不一会,便是一锅子大红色的乌桕油。

专门又有一个陶缸,金林氏将化开的红油舀进陶缸里。

只见金老六提了一块木板在手上,往陶缸里一伸,又重复着浸油的步骤,这回沾了油膏的蜡烛,外表就变成了红色。

这才是平常所用的蜡烛呢。白色的只能丧事用,这红色的才能用在红事,或者祭祖,或者祈福等用途上。

已经完成最后一道工艺“改红”的蜡烛,尚在等待冷却凝固,一排排的木板整整齐齐放在桌上,有高有低,蜡烛也有粗有细,四根钉的木板,蜡烛就粗些长些,九根钉的就细些短些,若有十六钉的,自然更加细小。

金老六一样一样指给李承之看,一一介绍着哪个是足斤,哪个是行斤,哪些又是大四两、小四两。小四两已经是十六对才能有一斤重,还有一种比它更加小巧的,看形状只怕与金秀玉的小指头差不多大小。

李承之疑问道:“这样小巧的蜡烛,却是做什么用的?”

金老六笑了笑,道:“大少爷生在富贵人家,所取所用都是最上等的,自然从未见过这样的蜡烛。它的名字叫做三拜烛,常做扫墓祭奠之用,因着穷人家舍不得用大蜡烛祭奠,只要这般小巧即可。也是因着这小蜡烛多用在祭奠拜祖先上,才得了个三拜烛的名儿。”

李承之捏了一支三拜烛在指头上,问道:“这三拜烛只怕要几十对才能有一斤重。”

金老六点头道:“是,按咱们家的大小,是四十五对一斤。”

李承之点点头,暗叹原来平民老百姓还有如此拮据的情形,竟是连祭祖都舍不得多花费一点。

“听说金伯父有门独家手艺,便是能描绘龙凤烛,淮安城内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不知今日承之可有幸见识?”

金老六笑了笑。

这时候,金林氏已收拾完了锅,眼看着午时将至,她提了菜篮子出去。

厨房里只剩下李承之和金老六,两个人都不说话,听着院里的动静。

金林氏一到院子里便开始叫嚷:“豆儿,快来与我洗菜,午饭等着下锅呢。”

只听金豆儿不满地道:“一天不得安生,我便是想做件绣活也做不成。”

“啊呀!说的倒是,你那绣活,实在拙劣得很,将来嫁了人,定要被婆婆妯娌嫌弃,你还是与我回去练习绣活的好。”

“那菜不叫我洗了?”

“这活儿不要你掺和,你快与我去做女红,这家事里头,单单就一手绣活见不得人,便是将来成亲了,难不成还要你老子娘与你做鸳鸯盖头不成?”

金秀玉大约是往回走,脚步踢踢踏踏的,只听水声响,大约是金林氏开始洗菜,她嗓门大,即使是自个儿嘀咕,厨房里也能听个大概。

李承之竖着耳朵,听着内容,大约就是抱怨金秀玉去年便已及笄,直到现今,与女儿家的操守品德上头仍是一点不上心,只有叫她这做娘的操心云云。

他听得只觉好笑,就听旁边金老六开了腔。

“承之。”

李承之忙回过头。

金老六面色庄重,说道:“虽是家世天差地别,不过同为平头百姓,我便托个大,叫你承之罢。”

李承之恭敬地应了声:“是。”

“这制蜡烛的一色流程,不过是微末技艺,虽能傍身立命,却难得大富大贵,然你可知,我为何要将这雕虫小技细细说与你听?”

李承之道:“承之虽能猜测,仍恭听伯父教导。”

他不以首富自大,不曾看不起这蝇头小技,金老六对此十分满意。

“你年纪轻轻,已是李家家主,可见前途无量,而豆儿不过是一小小蜡烛匠女儿,既无过人美貌,也无财富傍身,虽无失行败德,也不敢以贤良自居。你李家高门大宅,若非赤字诚信,我绝不敢将女儿往府里送。”

他越说脸色越是严肃,李承之虽是商场历练已久,此时也不敢掉以轻心。

“今日教你这家传技艺,对你李家万贯家财来说,虽是不值一提,却是我试探之心。加上前几日相处之感,你胸襟朗朗,正直无方,不骄不傲,确是个好男儿。”

李承之微微低着头,全然谦逊之态。

金老六道:“我如今便是要你一句话,你可是真心求我豆儿为妇?”

李承之正色道:“真心诚意,绝无虚假。”

金老六目光凌厉,即使以李承之这般历经磨练的心性,也觉压力陡增。

点了点头,金老六反而脸色更加凝重,凝声道:“既是真心,可是求我豆儿为妻?”

李承之躬身道:“正是求为正妻,岂敢以妾室相辱!”

金老六紧紧盯着他,李承之也不卑不亢,垂目正色。

“如此,甚好。”

金老六淡淡吐出四个字,李承之脸上不显,心内却大喜过望,晓得对方是真正认同自己这个女婿了。

他正面朝着金老六,大大地做了一个揖,道:“多谢伯父。”

金老六笑了笑,这回倒是又起了开玩笑的心思,说道:“但愿这‘伯父’不日便能成为‘岳父’,哈哈。”

李承之也绽开笑容,转过身大步出了房门。

他前脚一出,金林氏提着湿嗒嗒的菜篮子,轻手轻脚跳进来,猫儿一般悄无声息。

“如何?可是应了?”

她问话语速极快,显见得心中雀跃疑惑。

金老六也不应她,只老神在在,笑眯眯道:“佳婿难得,你等着做丈母娘罢。”

金林氏一张脸顿时跟百花盛开一般。

西厢房门内,金秀玉正端坐在凳上,膝上放了一只针线篮子,手上拿着个绣绷,牵着绿色的丝线,正在上下引针。

她本是现代人,哪里做过这样精细的针线,别说这般传统的绣活,便是最常见的十字绣,也只能绣个简单的挂件,若是抱枕之流手艺便显得粗糙拙劣。

只是如今忝为古代大允朝人士,入乡随俗,尤其女儿家若想将来嫁人后生活和乐美满,一手针线活真是少不得。凡是丈夫公婆小姑,所穿衣物鞋袜,总得媳妇张罗,若是不会做针线活,或者手艺粗鄙,只怕与这一事上头,便让婆家不喜。

经过三年的历练,金秀玉如今的针线已是大为改观了,偶尔也有能现世之作,只是在土生土长的古代妇女金林氏眼中,仍然需要大大的进步。

此刻她正埋头苦练,绣着一只石边竹的荷包,只觉光线一暗,抬头看去,却是李承之挡住了门口。

“做什么拦在我房门口?”

李承之心内大大雀跃着,脸上却神色如常,只是眼睛比平时更加亮了一些,灿如星辰。

“这荷包,用色淡雅,又是石边竹的图案,不知是做给哪一个?”

金秀玉正想回答,是做给自个儿用的,话到嘴边才发觉不妥。这石边竹的图案,她用的是鸦青色、翠绿色的丝线,底下布料则是素白的。原本觉着眼色优雅素净,不曾想到其他,如今李承之特特一问,她才发现,这样的用色图案,通常都是男人用的,女子尤其是少女多用花儿朵儿的图案,颜色也是鲜艳粉嫩为主;而这荷包,也不适合金老六这样上了年纪的男人使用,况且他是个手艺人,本来就不大用荷包这样精细的事物;金沐生么更加不可能,正是调皮跳脱的时候,浑身上下恨不得雪洞一般干净,金林氏可不敢给他加上丝毫累赘。

这荷包,合该是给年轻男子使用的,比如,李承之这样的男子。

金秀玉垂着头,正想着如何回答,只听李承之淡淡地开了口。

“南湘一带,民间习俗,女子议亲之后,便要为未婚夫绣好一只荷包,成亲之时挂与新郎身上,意味今后家有牵绊,望新郎从此收心敛性,勤做活,积钱财,养家立业。”

他嗓音低沉,略显沙哑,一字一字慢慢从口中吐出,金秀玉只觉如听书一般,渐渐入了迷。

忆及前世云南之地有民谣,名“绣荷包”,词儿是这么唱的:

小小荷包,双丝双线飘,妹绣荷包么挂郎腰;妹绣荷包么,挂在郎腰……

第五十章 准婆婆上门讨媳妇

这边厢正为了一只荷包心思缱绻,那边厢金林氏已是炝起了锅,传出阵阵菜香。

此时,就听院子外头金玉巷,隐隐约约传来喧哗声,仿佛赶集日一般,车轱辘声,吆喝声,杂谈声,混杂在一起,声浪一波接一波,渐渐地便倒了金家门外。

金老六正挑了几对足斤大蜡烛,在东厢房里描金。屋里对着院子的窗下放置了一张大大的桌案,金老六拿松香水调了金粉,刚画了一笔。

金林氏从厨房内走出来,手里还拎着铲子,皱着眉头道:“莫不是耍宝讨钱的来了?怎的如此吵闹?”

西厢那头,金秀玉和李承之也站到门外看着。

那一阵一阵喧哗声到了金家门外,竟停住了一般,越来越响,男女老少,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有。不多时,金家的院门便被人拍得山响。

这两扇院门这一阵子都特别劳苦,早早晚晚,总有人上门,个个都是耿直大力的主儿,敲起门来都“彭彭”直响。

这回不一样,这回院门不是“彭彭”响,而是“哐哐”响,只见那门楣之上的积尘扑簌簌往下掉。

那门可不是什么好材料,只是普通的木门罢了,若这般敲下去,只怕这门就要倒了,急的金林氏大喊:“来了来了。砸门呢这是!”

她提着铲子便奔了过去,两手一拉,将院门拉的大开,顿时一片敞亮。

金林氏顿时就傻眼了。

这哪里是赶集!城隍庙的庙会也没见这么多人。

金家门外的地方本来就不大,几辆马车儿,便将挤得门外满满当当,还有更多的车儿沿着金玉巷一路排到了巷口。

许多的人正从车上往下跳,穿红配绿,年长的妇人,年轻的媳妇子,还有那未出阁的大姑娘,个个戴金配银,那些耀眼的首饰在阳光下一照,光闪闪发着亮,金林氏只觉眼前金光万丈,闪得眼睛都要花了。

“伺候姑娘下车。”

“妈妈小心。”

“你仔细点,摔了姑娘,怕不打你几大板子!”

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场面热闹极了,各色人头耸动,乌压压一片,金林氏拿眼睛扫了扫,怕不得有近百人。

她一双眼睛也忙不过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倒不知是什么阵仗。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人群中大喊:“车儿都往后往后,一字排好,可别将这巷子都堵了!若是堵了少夫人出行,得罪了这位将来的主子,你们就都等着扣月薪,喝西北风吧!”

说的人人都笑起来,各辆马车都有车夫,笑归笑,倒是赶着车儿开始排队,乱中也有序。

金林氏瞪大了眼睛,那喊话的男人倒是认得,不正是沐生新近拜了的武师父——陈东。

她待要高喊一声“陈先生”,将对方叫过来问个清楚,只听耳边一个声音响起,银铃一般的清脆。

“这位可是金妈妈?奴婢这厢见礼了!”

金林氏是站在门槛上的,地势高,低头看去,只见台阶下俏生生站着一个年轻的姑娘,豆绿色衫子,月白色裙子,头上一朵粉绿色的绢花儿,压着一支亮闪闪的桃花金簪。

金林氏目光先是落在那簪子上,然后才看到对方的脸,是个清秀甜美的姑娘,一双眼睛又圆又亮。

这姑娘见了金林氏的模样,先是捂嘴笑了一声,又是浅浅一福,道:“奴婢是李家丫鬟,名唤真儿,见过金妈妈了。”

金林氏张大了嘴,从对方那金簪的诱惑上回过神来,慌乱地道:“姑娘不必多礼。”

真儿又是轻笑一声,说道:“李家冒昧来访,只怕惊扰了贵府。这是我们老夫人,还请妈妈过来见礼。”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身子往旁边让,也是一位年轻姑娘扶着一名老妇人便走了上来。

金林氏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方才真儿自称是李家丫鬟,这淮安城内,还有哪个李家能有如此阵仗!那么眼前过来的,岂不正是李家的老夫人!

淮安首富当家太君李老夫人呢!

金林氏下意识地就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猛然发觉自己还拎着一只铲子,忙往旁边一丢,“当啷”一声丢在了门后角落里。

只听几声窃笑,却是几个身量未足的小丫头捂着嘴。

李老夫人扶着青玉的手走上来,身后一众仆妇丫鬟们都已下车收拾后,自然是跟了上来,闹闹嘈嘈一大群。

人多自然会形成气势,金林氏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背后出了一层薄汗。

“这位便是金妈妈了罢。”

李老夫人先开口问了一句,金林氏忙拢了心神看去。

这一看,才觉得真叫人与人不可相比。

李老夫人头发雪白,年纪自然是一大把了,但脸色却比金林氏还要饱满红润,一双眼睛清澈如水,倒似能看透人心。

一身褐色的衣衫,绣着精致的云纹和如意,金林氏暗暗咋舌,这样光滑柔软的料子,怕不得好几十两一匹。

再看人家头上,雪白的头发整整齐齐梳了个髻,扣着一弯精致的玉匾,左面插着两支祖母绿的翡翠簪子,都是如意的簪头。却不知是怎样的巧手,才能将老人家的发势也梳得这般精巧,庄重却不显老气。

扶着李老夫人的是一双青葱玉手,金林氏先是看了一眼那腕上镶了七彩宝石的金镯子,然后顺着手臂一路往上,看到了这手的主人。

俊眉凤眼,顾盼神飞,一身湖绿色的纱裙,衬得她整个人俏生生如同刚剥的新笋。金林氏见识浅,自然不认得那是上等的云茜纱,最是衬人肤色的。

这衣料不认得,那头上的红宝石发扣,和坠了红绿两色宝石的步摇,以及耳上一对金耳环,金林氏却是认得清清楚楚。

这时候,真儿为她引见道:“这是我们李家老夫人,这是老夫人的贴身大丫鬟青玉姐姐。”

照说,李家除了李婉婷,便没有正经小姐,那么这位该是个丫鬟。

李婉婷是年纪小,尚且不宜盛装打扮,金林氏头一次见她,也没觉着穿戴如何华丽,今儿一见李老夫人和青玉,才知道什么叫做富丽堂皇人上人。人家这一身行头,就不下百两银子,这才叫通身气派呢。

再看后面一群老老少少的仆妇丫鬟,哪个身上没一两件金银首饰,或者珠宝玉器。

这李家,果然不愧是淮安首富!

金林氏一面感叹着,一面立刻笑颜如花,大大地福了一福,道:“奴家金林氏见过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点点头,笑道:“我们来的冒昧,恐惊扰了贵府,还请金妈妈见谅则个。”

金林氏忙摆手道不敢,这李家上门,谁敢说是惊扰,贵客临门,蓬荜生辉才是。只是她肚子里没点墨水,又不曾迎过这样盛大的场面,接过这样尊贵的客人,自然便有些头脑发昏,口齿不灵了。

李老夫人又招了一招手,两个家丁抬上来一只箱笼。

“这是我的一点子见面礼,还请金妈妈不要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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