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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点绛唇-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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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蕙心里一跳,顿时生出警觉,当即看向黄姨娘。

黄姨娘却不拿眼瞧她,只定定地盯着桌上的茶杯,好半晌才长叹一声,“我请你来,是有事相求。”

“姨娘有什么只管说便是了。”阮蕙看她神情有些异样,不由得心里一紧。便宽慰道,“咱们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求不求的话,就当真见外了。”

黄姨娘这才抬起双眸看向阮蕙,“你是杨家正经的世子夫人,虽说进门的时日不长,这中馈的事,原该由你管着才是。”说着苦笑一声,“我嫁入杨家十几年,蒙老侯爷的看重让我管理着中馈,我一直兢兢业业,上礼下宾,不曾与人有过垢秽,扪心自问,也算对得起恪儿怡儿的母亲和杨家的上上下下了……眼看怡儿即将出阁,慷儿也要完婚了,我也该享享清福了……”

这话让阮蕙听得有些渗得慌,总觉像交待临终遗言似的,她急忙笑着拦下黄姨娘的话头,“我在娘家时向来诸事不理的,一时半会儿哪学得会管理这样繁杂的事务?”见黄姨娘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当即又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姨娘管家这么多年,便是要享福,也得等慷哥儿办完婚宴不是?” 她知道老侯爷不会轻饶了黄姨娘,就算暂时不动她,也不过是想等杨怡出阁后再跟她清算,黄姨娘如此聪明的人,又怎么会不明白老侯爷的用意?杨慷是黄姨娘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牵挂,如今也只有杨慷,才能暂时牵绊住她,不令她生出轻生的念头。

黄姨娘垂眸,目光落在自己的袖管上,终于伸手,轻轻抚上阮蕙的柔荑,好半晌才柔声说道,“慷哥儿有你这样的大嫂,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秦家那姑娘心里……往后,还要你多多担待些。”

看样子,黄姨娘是心意已决了。阮蕙心里暗叹一声,反手握住黄姨娘的手,轻声说道,“姨娘别担心,世子与慷哥儿手足情深,又有圣上的御旨在前……您就放心好了……”

黄姨娘再次抬头,眼里已是泪光盈盈,“但愿如此……”一语未了,已是泣不成声。

外院的鼓乐声缓缓传入,接着便听见汤嬷嬷在门外低声催请黄姨娘。

阮蕙神色一正,肃然说道,“苏家迎亲的人就要来了,父亲和世子只怕正等着咱们呢!”

黄姨娘这才掏出帕子揩去眼角的泪痕,在阮蕙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汤嬷嬷站在门外,一脸忧色,看到两人相偕而出才算松了口气,遂张罗着院里的丫头婆子们都出去帮忙。

果然,两人才走出青柏园,就碰上了吕嬷嬷,说是老侯爷请她们两个到二门处迎客。

原来是各府的女眷们到了。

黄姨娘听了,就挺直腰背,与阮蕙携手而去。

到了这个时候,还能保持这样的镇定从容,让阮蕙不得不从心底里感到钦佩——作为一个母亲,为了儿子的将来,只怕没有什么不能舍弃。即使黄姨娘即将不久于人世,但为了儿子的尊严,她必定能坚持到最后一刻。

虽然杨家接二连三地办了几场红白喜事,不过因为最近复了王爵,来往的宾客反比之前更多,但凡长乐境内的大小官员几乎无人缺席,一些商贾大户也纷纷前来,就连秦仁德,也亲自上门贺喜。

看到秦夫人笑容可掬地在丫头的搀扶下进了内院,黄姨娘脸上的笑意就微微一滞,阮蕙就跨前一步,彬彬有礼地跟秦夫人寒喧了几句,就把她引到众位内眷之间。

好在黄姨娘也做了杨家这么多年无名有实的主母,只片刻恍惚后就回过神来,立即拉着秦夫人,十分热情攀谈起来。不管秦仁德怎么样卑鄙无耻,秦秋水作为圣上御赐的县主嫁入杨家都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冤家宜解不宜结,为了杨慷的将来,她还是不能因小失大。

巳时刚过,苏定就身着大红喜服,头戴束发玉冠,骑着高头大马前来迎亲。

杨怡心里怦怦直跳,却是一脸娇羞,宽大的袍袖掩着半边玉面,只露出一只黑黝黝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时不时偷偷往窗外瞄上几眼。

待夫人纷纷送上添妆大礼,吉时也就到了。

眼看喜娘为杨怡覆上喜帕,黄姨娘的眼角就湿了,又上前低低叮嘱了几句,直到喜娘催促,这才依依不舍地退到一边。

喜娘挽着杨怡的胳膊到了二门。杨恪与杨慷两个就候在二门外。杨恪是长兄,又是嫡亲,自然由他背杨怡上轿。

长乐风俗,女方必由一位嫡亲兄弟送嫁,若无嫡亲,便是表堂兄弟也可以替代。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显示杨家对杨怡的疼爱与重视,杨恪和杨慷两人都决定去送嫁去晋阳。

直到送嫁的队伍走出老远,阮蕙才回过神来。杨恪昨天并没有跟她提过送嫁之事,看样子应该是临时决定的。

黄姨娘显然也感到十分意外,呆呆地盯着杨恪与杨慷兄弟两人躬身上了华盖马车,直到马车拐上另一条街道消失不见,她才转过身来,眼里又是一片迷蒙。

也许这一别,就成了他们母子的永别!

新娘已经出门,宾客们自然也不便久留,吃过午饭便纷纷告辞。

阮蕙眼见黄姨娘眉宇间忧色更甚,心里也觉不安,便特意嘱咐汤嬷嬷好生留意。

汤嬷嬷跟了黄姨娘十几年,又是心腹之人,自然早知内情,昨夜黄姨娘从胜仙居回来面色灰败,长乐侯竟还一夜未归,她便是个傻子,也知道黄姨娘出了事。因此这一夜就不敢睡实,只守在黄姨娘身边照看,好不容易天亮,黄姨娘略作梳洗,就让她去世子夫人,也不知世子夫人跟她说了什么,黄姨娘的气色稍见好转,可新娘子才出门,黄姨娘的脸色就阴沉下来,她又哪能不担心?眼下少夫人如此慎重交待,自然心存感激,当下便吩咐院里的婆子们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小心侍候,又单独嘱咐了心腹丫头看好黄姨娘。

108、生疑窦

不管老侯爷和杨恪是何用意,阮蕙还是自有一番思量的。若是黄姨娘在杨慷去晋阳送嫁时突然“病故”,杨慷会作何感想?设身处地站在杨慷的立场上来看,肯定是会怀疑黄姨娘“病故”的原因,这于整个杨家,尤其是即将娶秦秋水过门的杨慷,都不是一件好事。而黄姨娘有心要瞒下杨慷,是不可能亲自跟他说明她的所作所为,唯今之计,只有先稳住黄姨娘,再从长计议。

等宾客们相继离开,已到酉三刻,阮蕙回房正在寻思怎么跟老侯爷开口询问黄姨娘的事时,吕嬷嬷就到了桃花源。

采青十分客气地请吕嬷嬷进屋吃茶。

吕嬷嬷微微笑着,连连摆手,“老侯爷和侯爷正在胜仙居里等着少夫人呢……下回过来喝茶吧!”虽然长乐侯已复了王爵,可吕嬷嬷还是没有改口,想是这么多年来已经这样称呼惯了。

阮蕙不敢耽搁,便带了采青往胜仙居而来。

此时幕色渐沉,晚风轻轻吹拂在人的脸上,带着微微的凉意,让阮蕙略显浮躁的心渐渐沉静下来。

有老侯爷在,事情总不会往最坏的方面发展。

进了胜仙居,一眼便看见老侯爷和长乐侯相对而坐,一人面前放着一只茶盏,不见郭老姨娘的踪影,阮蕙便上前行礼。

老侯爷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冲阮蕙摆摆手道,“坐下说话。”

阮蕙便在长乐侯下首的锦杌上坐了。

“今天辛苦你了。”老侯爷和颜悦色地说。

“……今天多亏了姨娘,要不然,孙媳可真应付不来,那么多官员的内眷,有好些孙媳都不认识……”阮蕙恭敬地说道,并适时把功劳加在黄姨娘身上。

老侯爷闻言,面色微微一沉,“这么晚了叫你过来,正是要跟你说黄姨娘的事。”

阮蕙抬起头来,望着老侯爷。这么快就要作出决定了么?

老侯爷稍稍缓和了一下神情。这才说道,“恪儿昨夜都跟你说了吧?”

“世子跟孙媳说姨娘一时利欲熏心作了错事。” 阮蕙说道。

“她所作之事,岂是一时利欲熏心才做错了的?!”老侯爷刚刚压下去的怒意骤然再现,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茶水四溅。“枉我这些年来将真心待她。不想她竟是这般蛇蝎心肠!”

长乐侯忙站起身来,沉声说道,“父亲还请息怒,这样的女人,哪值得父亲生气?”语气平淡,冷漠得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老少两位侯爷的表现如此失常,在阮蕙看来,完全是因为一向和善可亲的黄姨娘伤透了他们的心。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孙媳看姨娘也生了悔悟之心。还请祖父能看在她这些年来悉心照料世子爷和怡姐儿的份上,能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阮蕙望着老侯爷,十分诚挚地说道。

老侯爷没想阮蕙一开口就替黄姨娘求情,微微愣了愣,便沉声说道,“她如此害你和恪儿,你还处处为她着想?就算慷儿没了娘,还有我这把老骨头和他爹、他大哥呢!”

长乐侯面无表情地也出声应和。“这样的女人,多留无益。”

阮蕙只觉呼吸一滞。难道是要处死黄姨娘?不,一定要让她活下来,就算要死,也要等到杨慷回来后再死,她不想看到杨慷回家后听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黄姨娘的死讯。

她强自镇定了一下情绪,方才缓缓说道,“慷哥儿即将完婚,要是姨娘有什么好歹。让慷哥儿心里怎么想得开呢?”略顿了顿,又道,“蕙儿自幼失去母亲,曾经深深体会过那种痛彻心肺的无助与茫然,每每在半夜惊醒,总会胡思乱想,总是觉得母亲死得蹊跷,也总是……对任何人都产生怀疑,觉得他们都是害死母亲的凶手。蕙儿不想让慷哥儿,也变得跟蕙儿一样。”

她说得柔缓平和。一字一字娓娓道来,说到最后,语气渐显沉重,还隐隐透出几分惶然,十分贴切地与她所说的话吻合起来。

这样的后果,老侯爷和长乐侯自然曾经考虑,当时一想不觉有什么不当,可听阮蕙情真意切地这么一说,倒生出些许顾虑来了,当下对视一眼,老侯爷这才转向阮蕙道,“慷儿是个明理的孩子……”言下之意,竟是肯定杨慷不会怀疑他们。

“难道孙媳就不是明理之人?”阮蕙唇边浮现一丝冷笑,“当年孙媳母亲去世,孙媳尚在襁褓,还是有人将当年的事情透露给孙媳知道,更何况如今慷哥儿聪明伶俐、精明强干?”若想把火包在纸里,那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老侯爷面现沉吟之色,半晌没有说话。

阮蕙便又继续说道,“时值慷哥儿完婚在即,要不,祖父先将姨娘的事……缓一缓?”

现在她别无它法,只有一个字,拖。拖到杨恪回来再说。

老侯爷这才看向阮蕙,“我若是你,决不会为她说话。”

“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说了。”阮蕙神色一正,轻声说道,“孙媳觉得,黄姨娘罪不至死。”

“她这般害你,便是死上十次也不多,你还为她求情?”老侯爷脸上又现薄怒。

“祖父请息怒,听孙媳再说一句。”阮蕙站起身来,走近老侯爷,声音再低一度,“既然姨娘明知孙媳喜脉是假,她又何必再画蛇添足在食材里加上牛膝粉?以她那样的精明,又怎会做出如此失策的事情?”

老侯爷不禁冷笑一声,“聪明反被聪明误,她一时糊涂也是有的。”

“可是,于长江跟孙媳说,食材上的牛膝粉,有些特别。”阮蕙看着老侯爷,最后一句,刻意说得十分缓慢。

“哦?有什么特别?”老侯爷抬起头来。

“于长江是在救孙媳脱险后才去厨房察看食才等物,牛膝粉是混在胡椒粉里面的,而据厨娘回忆,她之前做饭时都不曾发现胡椒粉里的异样,也就是说,牛膝粉是在吃过晚饭后直到于长江救孙媳脱险回来这一段时间里被放进胡椒粉里的。”她直视着老侯爷,满脸肃然,“当时孙媳失足摔下悬崖,几乎全部的人手都调到孙媳出事的地点,只除了几个照看郭老姨娘的丫头。”

老侯爷心里一动,却问阮蕙,“这个于长江,可信得过?”

“他是孙媳从晋阳带来的,打小长在阮家,十分忠厚老实,确是信得过的。”阮蕙见老侯爷意动,语气更是笃定。

“如此说来,这牛膝粉并不是黄姨娘所放的了?” 老侯爷反问道。

“孙媳愚见,兴许这件事情,咱们错怪了黄姨娘。”阮蕙郑重道。

“那依你之见,这牛膝粉的事,莫非是有人要陷害黄姨娘?” 长乐侯接口问道。

“这个……也不无可能。”阮蕙应道。只要引起两位老少侯爷的疑心,事情就好办多了。“当然,兴许这个人,一直以为孙媳是真的有了喜脉,也不一定是冲着黄姨娘。”

“若放牛膝粉的另有其人,岂不是想置你于死地?!”老侯爷一惊。喜脉的事,他们都不知情,若不是杨恪回来说明,他们还被蒙在鼓里。想来除了黄姨娘,再无第二人知道喜脉是假的事。至此,黄姨娘与牛膝粉的事,也算是可以撇开了。其一,她不会明知阮蕙无孕而作此无用之功;其二,她已经让小武加害阮蕙,不会再多此一举。

于是,话题被成功转移到牛膝粉一事上来。

“孙媳自嫁为杨家妇,并不曾与人结怨,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人想要加害于我……”阮蕙微微颦眉。

老侯爷眸光一闪,“兴许也不是要害你……想嫁祸黄姨娘,也是有的。”

这与阮蕙的推断不谋而合。她当即点头称是,“兴许……也未可知。”只是她实在想不明白,那人为何要嫁祸给黄姨娘。

长乐侯也似明白了什么,好半晌没有说话。

老侯爷站起身来,拈着胡须来回踱步,许久才开口说道,“这牛膝粉的事,且容我好好想想。”

阮蕙连忙点头。以老侯爷的精明,断不会不查个水落石出。

“就算没有牛膝粉之事,黄姨娘也罪可当诛……”老侯爷又道,“难为你一片善心为她说情……她的事,就等恪儿和慷儿回来后再说吧!”

终于达到目的,阮蕙不由得松了口气,“还是祖父想得周全。”

“时辰也不早了,你忙了一整天,就早些歇息去吧!”老侯爷坐了下来,端起手中的茶杯。

阮蕙便退了出来。

才跨出房门,就看见郭老姨娘站在廊下,屋檐下高挂的灯笼发出昏暗微弱的光芒,洒在郭老姨娘身上,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只隐隐绰绰地显出几分晦暗。

阮蕙脚下不停,十分自然地上前与她打了个招呼。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歇息?”郭老姨娘迎面过来,十分关切的样子。

“我正要回去歇息。今天一天,可真累坏了。”阮蕙笑着应付,“这么晚了,您老人家怎么也没歇息呀?”

郭老姨娘笑笑,“小姐出了阁,两位小爷又送嫁去了,老侯爷今天连饭都没顾得上吃,我就去厨房给他炖了盅银耳红枣粥。”

阮蕙这才看清她手里端着一只青花瓷汤盅,隐隐可闻淡淡的香味。

109、不眠夜

苏定征求了两位舅爷的意见,最终决定在夜幕降临之前住进客栈。

此刻,杨恪与杨慷两人正在一家客栈里掌灯夜谈。

两人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平日里倒也相敬如宾,并不似一般世家大户里的弟兄尔虞我诈,加上杨恪是世子,又比杨慷大了整整六岁,身上自然而然地多出作为兄长的威严来,更使得杨慷对他敬畏有加。

杨恪素来严格、不苟言笑,不过此时面对一脸惴惴不安的杨慷,想着他完婚后就会作为庶子搬出长乐王府,心里不免多了几分不忍,当下就极力缓和着神色跟他提起秦家的事来,“……这门亲事,即是对谕恩赐,也是圣上对咱们杨家的重视,这秦家三小姐为兄倒是见过的,容色出众无可挑剔,就是性子有些娇纵,又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嫡亲妹妹,还赐封了县主封号,难免行事乖张……往后,你要多担待些才是……”

秦秋水拒绝嫁给景王的事在长宁闹得沸沸扬扬,便是长乐也有不少官宦内眷知道,加上杨慷还有黄姨娘这么精明的一个娘亲,自然或多或少地听到一些风声,虽然心里有小小的疙瘩,不过想到秦秋水容貌倾城,便把那些不悦抛之脑后,一心只勾画起未来美好的蓝图来。听到大哥的劝解之语,当下不以为意地笑道,“大哥你放心,咱们杨家虽然复了王爵,可祖父这些年来的教导我还是铭记在心的。不管秦三小姐如何泼辣,只要进了杨家的门,她便要遵守杨家的祖训,但有不从,便只能许以休书送还秦家。”

杨恪点了点头。这个兄弟虽然是姨娘所生,因是老侯爷亲自教导的缘故,倒也行事果敢,这一试探,他也就放下心来,深知杨慷到底还是个有血性的男儿。决不会因为秦家是新晋权贵而刻意示好。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小啜一口,又道,“还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杨慷有些意外。大哥是杨家世子。又是嫡子,就算有什么,也是跟祖父和父亲商量,什么时候也以商量的口气跟自己说话了?当下就笑道,“大哥有什么话就只说无妨。”

“是关于姨娘的事。”杨恪脸色凝重。

杨慷不由得眼皮一跳,“什么事?”

杨恪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杨慷。

杨慷伸手接过,就着桌上的油灯展开来看。

好半晌,屋里沉寂无声。

杨慷的面色陡地阴沉下来。就如同暴雨即将来临的天空。

“姨娘这些年来,为了咱们杨家也算是恪尽职守,你……也不要怨她,她终究是爱你心切,才会做出这等糊涂事来。”杨恪望着杨慷,十分诚恳地说。

“她……她……” 杨慷一连说了好几个“她”字,终于咬牙切齿地道,“没想到我竟有一个心思如此歹毒的姨娘!这叫我如何有面目回去见祖父和父亲!”

杨恪正色道。“姨娘的事,自有家法处置,眼下正值多事之秋,祖父和父亲本不想让你知道,我怕事到临头你乱了阵脚,因而才瞒过祖父和父亲透露给你……圣谕令你不日完婚,怡姐儿已经出阁,你的婚事也要提上日程了。”

……

另一间客房,灯火通明。直到夜深。

苏定身着喜服端坐在桌前,手里捧着一盏热茶,慢条斯理地用茶盖拂开茶杯里的浮叶,俊朗的脸上有一丝失落与无奈,幽深的眼里笼着一层薄薄的氤氲,并没有一个新郎倌应有的兴奋与喜悦。

他的心里,除了阮氏,根本就没有别的女人。

他曾经怨过,怨母亲不肯为他娶阮氏进门,母亲却搬出她的一套说话。说请相士看过,阮氏是贵人命格,苏家并不是她最好的归宿。至孝的他,只得依从父母安排。

阮氏出阁那日,他借口头痛没有前去贺喜,却忍不住在拐角的胡同里偷偷看着迎亲的花车离去,直到消失不见。

他不敢泄露他半点心思,只有上天知道他为阮氏痴迷。

后来身为贵妃的嫡亲姐姐因新帝登基而离奇死亡,还美其名曰说是为先帝“殉情”,母亲终日以泪洗面,父亲苏启明则抑郁成疾,只有他,不甘其姐死得冤枉,要为她讨还一个公道。因此,这才有了长乐之行。

在长乐,他又见到了阮氏,出落得愈发清丽脱俗,俏美的脸庞上还洋溢着初为人妇的羞涩和娇艳,让他可望而不及,也让他痛彻心肺。

后来,他与老长乐侯长谈一番,定下了杨家的亲事,娶杨怡,便是谋划的开始,也是复仇的开始。为了给姐姐报仇,就算让他娶一个丑八怪,他也决不会有半句怨言。

可是,就在刚才,他安排新娘子进客房时,一阵轻风吹来,竟将新娘子头上的喜帕吹落,并恰巧落在站在她身侧的他的手里。虽然天色渐沉,可他还是把新娘子的面目看得清清楚楚。

这不是一个娇艳的女子,浓眉大眼,肤色白皙,黝黑的双眸里隐隐藏着一丝慌乱,满头的珠翠也及不上她从浓密的睫毛下投过来羞怯的一瞥。

她的容颜十分普通,简直无法跟阮蕙相提并论,可她看他的眼神,那小鹿般闪躲的眼神,却是独一无二的,永远无法在阮蕙身上看到。

阮蕙早为人妇,只有面前的这个她,才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属于他苏定的。

就在那一瞬间,他的心跳陡然一滞,有一阵锥心的刺痛。这样一个单纯的女子,却被迫卷入苏家的恩怨。

他缓缓伸出手去,将喜帕重新覆在了新娘的头上。

回到自己的单间,他心内五味杂陈。他与老长乐侯达成了一个协议,为了双方的利益,他们共同牺牲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杨怡,即将成为他的妻子。这个女人,比起当初嫁入杨家的阮蕙,还要可怜十分!至少,杨恪是心甘情愿、欢天喜地地娶阮蕙进门。而自己,只是迫不得已!

……

杨恪的房里,也是灯明烛亮。

杨怡在喜帕飘落的那一刹那,也抬起眼睑,偷偷瞄了一眼即将成为自己夫婿的男人。只一眼。她便心如小鹿乱撞,满腹的喜悦和甜蜜再也抑制不住从心底涌了出来——她的夫婿,竟是如此英俊伟岸的一个男人!

她掩饰不住强烈的好奇,又悄然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却如同一盆冷水,将她满腔热情立时浇灭!

这个男人,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漠然。

当初大哥杨恪成亲时,一改平日严肃的面孔,满脸都是如沐春风的微笑。那种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喜悦之情,连她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就是自己,初闻定亲的消息,虽然忐忑,却也满腹憧憬,私下里不知幻想过多少遍新郎的面目,那样的期待与甜蜜,就如三月的春潮。将她的心房涨满。

可是面前的男人,英俊的脸孔似木雕一般,全无半分表情,根本没有她所期望的像大哥杨恪成亲那天的温暖的微笑。

这就是她的新郎?

她垂下眼睑,无法掩饰心底的失望。

与此同时,他拿着手中的喜帕,轻轻地为她重新盖上。白皙纤长的手指在放下喜帕一角时,下意识地轻抚了一处皱褶,不经意地碰到了她的耳垂。八月中旬的天气。秋风送爽,天色宜人,可他的手指,却凉意沁人!

她再也忍不住了,提起裙裾,急急奔入房内,几乎是一路小跑。

他只送到门首,就客气地话别了,彬彬有礼,会不似她的新郎。

她在床沿坐下。只觉身上一阵沁凉——汗水竟浸透了她的衣背!

这是怎样一个男人?这就是即将成为她夫君的男人?!

就在陪嫁丫头宜春掩上房门,为她递上一杯热茶时,她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揭下喜帕,露出泪痕斑斑的脸庞。

宜春有些意外。她刚才扶着杨怡进门,自然将新郎的俊朗和伟岸看了纤毫毕现,自然也为自家小姐感到高兴,庆幸她嫁了一个好男人。可是小姐为什么要流泪呢?难道是因为方才喜帕被风吹落的缘故?或者是喜极而泣?

当下她便放下茶盏,笑盈盈地说道,“小姐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因为新姑爷瞧见了您的容颜而懊恼?”小姐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平日里也不大拿架子,与她们一干丫头嘻笑惯了,因此丫头们都不惧她,宜春才敢跟她开这样的玩笑。

杨怡却变了脸色,满面薄嗔,“你胡说些什么?”

宜春不由得吃了一惊。小姐天生乐观,平日里鲜少给人脸色,自己也算是她身边最得意的人儿,连重话都不曾说过一句,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反常?难道真的是因为新姑爷看见了她的容颜?

杨怡轻斥一句,忽醒悟过来,才从袖里掏出帕子揩去眼角的泪痕,复又说道,“我不过有些想念祖父和父亲……你别管我,下去吃饭吧!”

这时另一个陪嫁丫头宜夏手里托着一只描金漆盘进来,盘里装着一只白花瓷碗,碗里冒着腾腾热气,进门便满面喜色地道,“小姐,这是姑爷叫客栈厨娘专门为您做的长寿面!”

指条宽的面条看起来筋道十足,一看就知道是手工拉出来的,上面还有两只鸡蛋和一些香茹、牛肉作饵料,是她所钟爱的鸡蛋拉面!

杨怡不由得怔住。

今天是她十六岁的生辰,杨家因为她出阁就将此事搁下,只有大嫂阮蕙曾在清早提过一句,还送了只玉钗作为生辰礼物。

想不到,那个看上去冷漠无情的男人,竟会叫人为她做了长寿面!

110、意难切

就在杨恪送嫁的途中,长乐王府里也从喜庆中略带忧伤的氛围中走出来,恢复了平静。

自那天阮蕙在老侯爷面前提起牛膝骨粉的事后,郭老姨娘的几个丫头都被送出府去,郭老姨娘身边,只余了最得宠的二丫。连小文和小武也相继去了杨家远在长乐边境的庄子上,至于他们被驱逐出府的原因,府中仆妇众说纷纭,有的说是因为侍候郭老姨娘不周到,有的说是因为少夫人曾在新关出事的原因等等。

流言传入桃花源里,阮蕙不动声色,采青与芍药倒沉不住气了。

芍药还不知道黄姨娘的事,只当有人散布流言说少夫人侍宠专横连老姨太太的人都敢动,当下便有些忧形于色。

采青虽知道内情,却也有些担心,不免趁着无人时跟阮蕙说,“……您要不要到老侯爷面前探探口风……倘若真是因为您在新关出事而驱逐了这么多人,还不知外头怎么议论呢!”

“亏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就越发胆小了……咱们行得端坐得正,就算这些人是因为我被驱逐出府,又与我何干?那也是他们绺由自取。” 阮蕙不以为意,眼看杨慷即将完婚,若不趁机整治整治,长乐王府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儿呢!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自己嫁给杨恪这些时日,虽不曾加入戏台,却也做了看戏的观众,再添一个秦秋水,秦秋水本就不是省油的灯,又有御赐的县主封号,岂不是又有好戏可看?

当然,她身为世子夫人,也不好总呆在戏台下看戏。毕竟,她已经成为杨家的一份子了。等杨恪、杨慷回来,老侯爷势必要处置黄姨娘,这段时日,倒是跟着黄姨娘学着怎么管理中馈要紧。

采青挨了训。倒不在意,只皱着细眉道,“三人成虎,咱们毕竟入府不久,还是要小心谨慎些的好……”

“我的姐姐。你就放心好啦!”阮蕙忍不住伸手拧了一把采青的脸颊。“你要真担心,就去青柏园看看姨太太吧!”

黄姨娘自从那天一身盛装以半个女主人的身份和阮蕙一起主持了杨怡的婚礼之后,次日便称病不起,一步也未踏出青柏园。阮蕙倒也亲自过去看过两次,见她只是脸色灰暗并无轻生之念,知道她便有什么想头,也必等杨慷回来后再行实施,遂放下心来,任她在屋内静养。

采青自知黄姨娘难逃一死。想起她平日里和善可亲,不免有些生出些许悲悯,转念又想起她意图害死阮蕙,复又恨她心肠歹毒,思来想去,就不想过去看她,便冷哼一声,“厨房里熬着燕窝粥呢。我得去看看。”说着拔腿就走。

阮蕙不由得轻笑一声,唤了芍药进来,“……你去看看姨太太吧,顺便送一碗燕窝粥去……”

芍药应了,依言而去。

回来时径直进屋,看见阮蕙坐在窗下看书,就顿住脚步,半晌没有动弹。

阮蕙把目光从书上移到芍药身上,见素来沉着的她脸上隐现几分慌乱。便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姨太太出了什么事?”

“姨太太她……她方才咯了血……” 芍药吞吞吐吐地说道,脸上也有几分失色。

阮蕙不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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