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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苏格拉底-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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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暖只觉眼前闪过一道黑光,队长?
  刚到岗时,关小瑜乐滋滋地和她说:“暖暖美人,我没什么见面礼,把警花头衔给你好啦。以后你和警草队长就是我们的活招牌,可以拍‘誉城公安祝您新年大吉阖家欢乐’的广告牌哦。我们队长萌萌哒。”
  
  甄暖一头黑线,言焓分明就不萌萌哒。
  
  她回国后选择在誉城工作,是因为收到她在宾大的导师郑教授的推荐邀约:
  誉城有国内唯一一间集病理、毒物、化学、物理、人类学、昆虫、植物、齿科等多门专业学科于一体的犯罪技术实验室:C…Lab。
  誉城公安重视科学技术刑侦物证和尸体检验在破案中的关键作用,十年来一直积极申请推动,引进大量资金人力,才有了国内第一也是唯一一家犯罪技术实验室。接手案件破案率达997%,很多其他地区的疑案难案也会请技术小组的专家去。
  
  郑教授主攻病理学,临近退休,将甄暖视为接班人。
  而对甄暖来说,在高科技实验室和一群在各自专业出类拔萃的科学家合作,潜心研究,从不说谎的物证中找蛛丝马迹,用科学为破案提供线索,这具有巨大的吸引力。
  
  却没想和刑侦队长的初见面是这样。
  实验室行政管理由刑侦队长负责,难怪言焓对她一清二楚。
  此刻她也明白过来言焓在黑暗中问的那句话:“现在誉城犯罪技术实验室工作,为什么?”
  
  她知道,沈弋早年有黑历史,别人给他顶了罪,但警察一直盯着他。
  目前誉城最大的华盛集团,还有大股东沈弋,都是早年在大形势下由黑转白的,尾大不掉,细枝末节上有灰色地带。只要言焓愿意,随便揪一点做文章,对沈弋都是巨大损失。
  
  貌似他一直在这么做,甄暖听说过,沈弋手下的那帮人,这些年没少被从天而降的查场子临检给祸害。
  
  言焓是她顶头上司,知道她和沈弋的关系,或许怀疑她进实验室目的不纯。
  
  她怎么这么点儿背啊!
  
  心里只哀嚎一秒,甄暖就收拾了情绪,从口袋里拿出牛骨簪子,三下两下把头发挽成髻,围巾也解下来塞进包里,掏出一副干净的手套戴上,利利落落蹲下来检查死者。
  
  她见言焓在检查头部,自己便检查腿脚。
  多人围观,她不便掀起纱裙,只检查表面,贴在地面的婚纱裙摆沾了泥水,其余地方都干净,但沾了些枯黄的花瓣叶子,有多处撕裂,一处破了洞;
  
  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抬头看言焓,见他盯着死者姜晓腰间的白色装饰皮带看了几秒,然后望天。
  甄暖跟着看,皮带不太平整,像被人扯过。她见言焓抬头望,也不由自主也抬头,酒店的外墙非常平滑,没有挡雨板阳台之类可以勾住死者的东西。
  是被人拉扯?
  
  她狐疑地落下目光,正撞上言焓意味不明的眼神。在他锐利的目光下,她莫名紧张,也不知说什么,困窘地咳一声,结果呼出一大团白乎乎的热气,棉絮般在两人面前被风吹散。
  甄暖:“……”
  言焓不看她了,拿茚三酮喷雾剂在皮带上喷了一圈,没发现指纹。
  
  是戴手套吗?
  甄暖想问,想交流,也想给新boss留点儿认真思考的好印象,可她不善言辞,在他面前不敢说话。且刚才和他在黑暗里来了那么一遭,她想想都头皮发麻,都不敢认真看他。
  
  “皮带记得带回去化学处理。”他吩咐。
  甄暖意识回笼,发觉他在和自己说话,着急忙慌地“哦”一声。
  
  她的紧张情绪自然逃不过他的感觉。
  言焓抬起眼睛,似笑非笑:“你怕我?”
  甄暖心虚地摇头。
  “我不会吃了你。”
  
  甄暖脑门儿发烫,低头下去看死者。
  死者姜晓穿着白色平底鞋,左脚鞋头砸到了地面,鲜血淋漓;鞋底算干净,有几处泥点,鞋跟的纹路里有湿润的泥土,糅杂着几小片彩色纸屑,蓝色红色不等。
  
  甄暖隔着衣服捏了一下死者的腿,又从腓骨股骨摸到盆骨,再一路往上摸到椎骨肩胛头部。渐渐心底有了数。
  再抬头,言焓早离开了尸体边,低头在附近的地上找东西;在找什么,她不知道。
  
  很快,刑侦队的警察来了,设置了警戒线让围观人群往外移;
  言焓立起身,道:“去楼上看看。”又对蹲在地上的甄暖,“你也去。”
  
  ……
  坠楼正上方,7楼开窗的房间在新郎休息室旁。
  
  几个痕检员正在痕迹检测。
  
  房内一看就不对,小沙发和地毯移动过,应该来自剧烈的扭打挣扎,方形小茶几摆位不对,上面放着玻璃烟灰缸和花束;但烟灰缸缺了一角,地上有不少玻璃残渣彩色纸屑和花瓣。
  玫瑰花架的镂空处勾着一缕白色蕾丝。
  
  痕检员正给它拍照。
  甄暖过去看,看布料的长度形状和花纹,正是姜晓所穿婚纱上缺失的破洞。
  
  一位刑警问站在走廊上的申泽天:“谁和死者在这里争执过?”
  申泽天没刚才轻松了,沉默一会儿,说:“是……”
  
  他话还没说,一声冷静的女声传来:“我和申泽天在一起。”
  
  来人是真正的新娘董思思,一袭意大利手工婚纱,高贵典雅。
  
  再想想死者姜晓,申泽天的前女友,她坠楼时穿的那件婚纱可廉价多了。
  
  新娘董思思美丽非凡,气质卓越,一双戴着精致蕾丝手套的手握住申泽天,以示支持。
  
  丈夫的前女友死了,她倒是冷静而漠然,说:“姜晓一个人在这儿闹情绪砸场子,谁都没理她。”
  
  “谁说她一个人,我听见你和她吵架了,可凶呢。”一个娇俏的女声传来,语气完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甄暖太熟悉她的声音,回头看。
  
  是纪家小姐纪法拉,打扮成熟,完全遮住她年龄小的事实,除了几个熟人,没人看得出她今年不到18岁。她面容姣好,表情孩子气,一身性感的红色抹胸短裙娇艳无比。
  
  华盛集团成立于十多年前,由纪、申两家掌控。
  纪、申两家家长是黑道上共同经历风雨的老大老二,后金盆洗手,用原先敛聚的资金人脉创办了华盛。
  9年前,纪老大车祸去世,留下一双年幼的儿女,华盛的经营权落到申老二手里。
  
  后来申老二把经营权交给儿子申泽天,可要知道,这一切原本都是纪家的。
  
  自此,申泽天和纪家一对兄妹,以及辅佐纪家的沈弋成了对手。
  
  双方在股份和经营权上明争暗斗。
  
  申泽天为了家族利益,和董家千金董思思结婚,甩了相好5年的前女友姜晓。
  
  ……
  纪法拉看不惯申泽天,也讨厌董思思。此刻有机会,当然要拆台。
  
  她话说完,见了甄暖,立刻眼睛发亮。她从小和沈弋亲,自然也亲甄暖。
  
  她掀了警戒线跑进来,挽住甄暖:“暖暖姐,你来了正好。我作证,刚才董思思和死掉的姜晓吵架了。”
  
  言焓看了一眼纪法拉的脚,她跑来把地毯踩了好几个脚印。
  
  一位刑警示意纪法拉退出去,可她不理,摇甄暖的手:“暖暖姐,我听到董思思还有申泽天他们在隔间里跟姜晓吵架。肯定是他们打了起来,然后这两个人联手把姜晓推了下去。”
  
  董思思脸色无虞,强势地一笑,说:“姜晓在隔间里边闹,我拉泽天走,留她自己玩儿。之后发生什么就不知道了。我看,她是想跳楼给我找晦气。”
  
  “胡说。”纪法拉反驳,往屋里走,四处指,“房间里乱成这样,全是她自导自演?你哄小孩子呢……”
  
  纪法拉话没说完,
  
  “出去!”言焓脸色清凌,冷冷低声,室内登时一片低气压。
  
  纪法拉愣了。
  男人黑色风衣,灰色围巾,高大有型,俊眉之下眼眸微愠,却不看她,而是皱眉注视着她脚下。
  
  痕检员关小瑜沮丧无语地蹲着,她没来得及拍照,更来不及收集碎屑,就给纪法拉踩了个稀巴烂。
  
  甄暖立刻拽纪法拉,虽然不太敢和面前这个不熟的男人说话,但顾忌着纪法拉只得鼓足勇气,低声讨好言焓:“抱歉,队长,她是我妹妹,不懂事,你……”
  
  “你家的事和我有关系?”言焓冷冷堵她。
  
  甄暖噎住,脸涨得通红。
  又听他看着纪法拉,凭空说了句:“强行冲越警察为履行职责设置的警戒线。”
  
  甄暖脑袋发炸,隐隐怀疑他是不是要干什么,赶紧拉人;
  可纪法拉哪被人驳过面子,见他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更气,道:“酒店是我家的,我爱干嘛干嘛。”说着一脚踹向花架,花架倒下砸得工具箱里的磁粉泼一地。
  
  言焓闲闲看她半晌,唇角微翘,竟笑了一声,说:“以暴力方法阻碍警察依法履行职责。”
  
  甄暖已经知道他想干什么了,脊背发凉,搂住纪法拉往外拖,可后者被言焓漫不经意的调调弄得愈发羞辱火大,不知死活地一脚踢向言焓。
  
  言焓洒脱地侧身避过,寻常道:“袭警。”
  
  甄暖脑中一根弦绷断。
  下一秒,言焓大步过来,单手捏住纪法拉把她从甄暖怀里扯出来。
  纪法拉毫无反抗之力,几秒钟内被他拖到对面的走廊上,咔嚓两声,双手拷上了门把手。
  纪法拉傻了眼。
  
  甄暖愣住:果然……
  
  她追上去,嘴唇都咬疼了,才张口,蚊子般小声地打商量:“队长,她还小不懂事,算了吧。”
  言焓点头:“好。”
  甄暖没想他这么好说话,简直太感动了,刚要说谢,他道:“看在你的份上,我就不用警棍。”
  
  甄暖立刻闭嘴。
  
  纪法拉瞠目结舌,竟也安静不闹了。
  走廊两边好多围观的客人,她不能丢纪家的脸。
  
  她瞬间背身站好挡住手铐,眼睛里委屈愤怒却昂首挺胸,脸上挂着僵硬的笑。
  好你个小火,居然这么对我!
  还是,
  他忘记她了?
  
  甄暖回头见她那规矩样,不知为何,一番紧张之后,竟突然有点想笑。
  
  董思思看看纪法拉,没兴趣幸灾乐祸,更没心思埋汰她。
  她转头对言焓道:“警官,门外有伴郎的,他们应该知道,我和泽天走后,姜晓还活得好好的。”
  
  几个伴郎点头:“是的。他们走后,姜晓还一个人在闹呢,隔间里还有声音。”
  
  言焓凉笑:“谁说这里是案发现场了?”
  
  甄暖也在同一时间脱口而出:“这里不是案发现场。”

  ☆、chapter 5

  目光齐刷刷投来,甄暖抢了boss的话,好窘。
  言焓微微低头回看她,表情平静半刻,缓缓笑开。从甄暖这边看,灰色围巾挡住了他的嘴唇,只看到那漂亮的桃花眼弯了弯,流光溢彩。
  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好似被电了,赶紧垂下眼。
  对甄暖的抢话,言焓很捧场,摊开左手做了个隆重介绍的手势,道:“犯罪实验室,病理学研究员甄暖,请她给大家解释。”
  ……
  众人下了楼,姜晓仍陈尸坠楼地,医生已确认死亡。
  甄暖蹲下,掀开死者脚边的白布:“她的鞋底有很多泥点,是摔落后溅上去的。鞋后跟的纹路里有泥巴,糅杂着彩色纸屑。”
  她盖上白布:
  “彩色纸屑是否来自7楼的房间还说不定,但鞋是新的,细雨刚刚下,进酒店前不会有湿泥,酒店里也不会有泥土。我想,这很可能来自楼顶。为了确认,痕检员会采集回去检验对比。”
  董思思不同意:“为什么不是摔下来后溅上去的?”
  “溅上去的泥土不足以把彩色纸屑糅进纹路里。死者从有彩色纸屑的地方走过后,去了有泥巴的地方。”
  董思思仍然质疑:“也有可能是她从楼上掉下来,脚跟先着地。掉下来力量那么大,把泥巴踩进纹路里轻而易举。”
  围观群众纷纷点头,死者脚边的水泥地上就有几处车辙留下的泥巴。
  北风呼啸而过,甄暖没戴围巾,冷得缩一下脖子,她坚定地摇摇头:
  “不是,她不可能脚跟先着地。”
  “如果脚跟先着地,巨大的冲击力会沿身体往上造成连锁骨折。力量从腿骨冲到脊椎,最后落到头部。严重会全身骨折;轻一点,最常也会造成枕骨大孔骨折。”
  她说完一大串,呼了口气,见董思思等人疑惑不解,解释:“枕骨大孔在脑勺后边,就是颅脑和颈椎的连接处。”
  她站起来,翘起脚前掌,脚跟使力,狠狠蹦一下,演示:“明白了吗?”
  她突然孩子气般笨笨地一蹦,面前两个男人都愣了愣。
  她演得太真,脚后跟和水泥地一撞,力量自上而下冲上头脑,脑后筋骨一扯,痛得耳朵像被人拧了。她轻轻地“嘶”一声,赶紧揉揉耳朵和后脑勺。
  言焓看她一眼:“不错,很可爱。”
  “……”
  甄暖微窘,也觉得刚才的动作有些幼稚。
  申泽天看她的眼神多了丝趣味,董思思则隐约不爽。
  甄暖并未注意,继续认认真真解释:
  “像我演示的那样,后脚跟着地,力度会往上冲。可我初步检查过,死者并没有出现我说的那一类骨折。而且,”她指死者的头部,
  “从伤情看,头部是着力点,很可能是倒立,至少平躺,而不是站姿。当然,具体情况要等尸检才知道。”
  大家都明白了。
  “尸检?你的意思是解剖吗?”申泽天问。
  “是的。”
  “我不同意。姜晓很爱美,她不会希望被解剖。”
  甄暖抿抿唇,声音不大:“抱歉,你的前男友身份,无权向我们提要求。何况刑事案件,是否解剖,你无权置喙。”
  申泽天稍稍抬眉,俯身迁就她的身高,笑:“好,我听你的话。”
  甄暖面对他放大的脸,猝不及防,立刻退后一步拉开距离,琥珀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胆怯和讶异。
  他得逞般勾了勾唇角。
  董思思看在眼里,表情不动声色:“自杀也是刑事案件吗?”
  甄暖没说话,言焓道:“是否自杀会由警方判断。现在请你们配合做笔录。”
  两人离开。
  言焓瞥他俩背影一眼,低头对关小瑜说:“鞋子。”又对另一位刑警谭哥说,“鞋子。”
  一样的词,两人心领神会,给了个“OK”的手势,各自跑了。
  刑侦队的人多年磨合过来,默契不是外人能领会的。
  痕检员在坠楼地取证完毕后,警察把姜晓的尸体收走。
  甄暖准备跟着离开,却听言焓吩咐:“一起上楼顶看看。”
  甄暖不解,她是搞病理学的,细节侦察并不是她的职责;但她不敢反驳boss的话,只得跟着大伙儿一起上楼。
  楼顶的北风刮得更大;
  甄暖冷得浑身发抖,牙齿乒乒乓乓打颤。
  刚才下去一楼忘了拿围巾,风从脖子里钻进去一路透透地吹到肚皮,她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肩膀里。
  细雨停了,楼顶还是湿的。
  栏杆约1米,符合建筑物安全标准,半米的水泥墩,半米的铝合金栏杆;有一截栏杆破开了。边上有四五米宽的露天花圃,正值冬季,花枝枯败,地里铺着塑料薄膜。
  干枯的花枝大片地东倒西歪,塑料薄膜上脚印凌乱不堪。
  大家都在忙碌。
  这不是甄暖的工作范围,她有些心不在焉,双手插兜立在原地,四处瞄瞄,恍惚走神。
  言焓蹲在花圃边的下水口检查,他叫人来挖滤网,一抬头见她立着发蒙,冲她勾勾手指,嗓音不太客气:“甄暖。”
  “诶?”她立刻精神集中。
  “过来。”
  她顺从地小跑过去,等待命令的样子。
  言焓起身,顿时高了她大半个头,冷风也被挡走一半。他往外走了一步,给检查下水管的同事留位置。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上来吗?”声音和风一样冷。
  甄暖摇头,隐隐有即将挨训的预感。
  “我刚做刑警时,郑容老师总和我们一起看现场。平白给自己增加工作时间。有人议论他管太宽。”
  甄暖冻得脸发白,缩着脖子看他。
  “有次车祸,他拒绝照片,坚持亲自去案发道路看肇事车辆。他说,分析现场的车身伤痕可以让他在尸检时有所侧重,提醒他检查那些可能会忽略的身体部位。尸体是最可靠的证据,可很多时候,法医只看尸体本身,会有遗漏。”
  语气没有起伏,在她听来却分外刺耳,
  “实验室破案率高不是偶然,也不止是科技,在人。”
  “希望将来你能媲美实验室里的每一位同事。”他说,“西方的法医通常叫病理学家,记住学和家,记住你身上的责任。”
  甄暖脑子里轰隆一声,顿时羞得面红耳赤。
  她学业生活皆顺利,从没被否定过,出勤第一天就被不轻不重地提醒一番。
  无关专业,而是态度方法。
  她立在北风中的楼顶,像热锅上的蚂蚁,羞耻得脸上起火。
  但她不会因此沉浸在羞辱和受伤中,她很快认识到言焓是对的,她羞惭而认真,重重地点点头:“对不起,我会改正错误。”
  这样坦然的态度,让言焓微微有些意外。
  他没再说什么,侧身从她身边走了。
  甄暖捋捋头发,收好心思,和其他人一起观察现场。
  ……
  天色暗了,警察们准备收工。
  甄暖从地上站起来,手脚都麻了。
  她小心地四处看,言焓不在,可能先走了。她大舒了一口气,他不在附近,她就不紧张了。
  甄暖觉得差不多了,搓搓冻得僵硬的手,一边哈气一边快步跑,才进楼梯间便被人影吓了一跳,一下弹回去撞到铁门上。
  言焓单手插兜,正低头靠着墙壁抽烟。
  她把铁门撞得轰隆响,楼梯间里震耳欲聋。
  言焓散散地偏了一下脑袋,隔着虚渺的烟雾,微微眯眼看她;
  看了半晌,有些好笑:“我是鬼吗?”
  甄暖瞪大眼睛,一句话说不出,只懵懵地摇头。
  言焓想,他才真是见了鬼了。
  除了琥珀色的眼睛,这女人连习性都和他的女人很像,很容易被吓到。
  有次,少年的他翻墙爬进夏时的房间,缩在她的小床上睡觉,她进来时被床上的人形吓得捂住脸尖叫跳脚,声音在整个青石巷上空回荡。
  甄暖愣了好一会儿,又再度摇头,道:“不是鬼。”
  他笑一声,挪开目光去,渐渐,声音低了些:“脸都白了。”
  她又一愣,小声道:“不是吓的啊,是冷的。”
  他扭头,看她脖子露在外边,唇角微扬:“真蠢。天气冷不会躲在楼梯间里避风吗?”
  甄暖:“……”
  是谁非把她拎上楼来的啊?
  言焓远离她走了几步,冲她扬扬手,示意他在抽烟,让她离远点儿。甄暖其实已经离得够远,但还是依命令退后了几步。
  狭窄的楼道里天光昏暗,有好几秒,两人都没说话。
  他安静地抽烟,她木木地站着看。
  冷风关在外边,她身体渐渐浮起一丝反转的温暖,有点暖洋洋的舒服。
  忽地,他又笑了一声,毫无预兆地说:“女人好像都怕冷。”
  嗓音沉磁,坠入楼道消散了。
  甄暖:“诶?”
  言焓没继续说了,低着头,胸膛微微起伏着。他深深吸一口烟,又缓缓呼出来。分明是呼气的动作,嘴唇却微微抿着,莫名克制而隐忍。
  烟雾一点点溢出,弥漫在他的脸庞边。
  长长久久的安静,只有冰冷铁门外灰白的天空和呼啸的北风。
  隔着袅袅的烟雾和昏暗的天光,甄暖忽然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蚀骨的寂寞,眼神放空一瞬,似乎在想念什么。
  不知为何,她忽然感到伤悲。
  

  ☆、chapter 6

  暮色降临,甄暖背靠着漏风的铁门,温暖褪去,又浮起一丝淡淡的凉意。
  言焓仍靠着墙壁抽烟,侧脸平静;甄暖想,刚才或许是她眼花看错。
  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着,多少有些尴尬;
  他定力强,无所谓;
  她却脸皮薄,又想起之前的事:他是她上司,但她和他在黑暗的房间里较劲,滚在一起,嘴巴还撞上他的脖子。
  越沉默越困窘,
  她没话找话:“队长,您觉得这……”
  言焓笑出声,被烟雾呛到,眼睛微湿地咳了咳:“我有那么老吗?”
  甄暖短路几秒,发觉他反应特快;
  她脸上浮起一丝红晕,换掉人称代词:“队长,你觉得姜晓是自杀还是他杀?”
  他重新倚着墙,闲散道:“这是你的工作。”
  甄暖噎住,判断自杀他杀是法医的基本功。
  言焓从墙上站直了身子,走到垃圾桶边摁灭烟头。
  他立起衣领,转身下楼:“明早8点开会,我需要你的报告。”
  明早?甄暖看一眼手表,今晚要熬夜了。
  言焓下了几级台阶,忽地停住,回头:“自杀错判成他杀,浪费警力;他杀错判成自杀,死者含冤。试用期3个月,希望你熬得过。”
  甄暖被他的话弄得陡然压力大增。
  他却扬起一边唇角:“甄暖小姐,欢迎来到誉城公安。”
  甄暖根本笑不出来。
  是走是留,全看他的意思,真是太好了!
  ……
  停车场里停满了车辆,却一个人也没有,安安静静的。
  言焓冷着脸大步走向自己的车,拉开门坐进去,静止了很久,都没开动汽车。
  他双手死死摁着方向盘,眼瞳深幽凝望着挡风玻璃,仿佛看到了10多年的画面:
  一队沉默坚韧的小分队,40多天的跋涉和蹲守,漫无边际的灰绿色的丛林,蚊蝇毒虫,走兽蛇蟒……
  直到有一天,火光冲天,枪林弹雨,负隅顽抗的敌人,被击穿的头颅,烧焦的尸体,鲜血横流的村庄,还有手无寸铁的……
  他一直记得,‘寒冰’说:“这个窝点要一锅端掉,一个都不能留。”
  狡猾的敌人一人抓着一个平民装扮的人做盾牌,开枪朝他们射击,两边交火。
  他也记得少年时的自己声嘶力竭的声音:“你们都疯了!那是人质!”
  可脸颊上很快迎来‘飞鹰’重重的一拳:“是你疯了,那些全是毒贩的线人和制毒者。”
  少年红了眼睛,扑上去和‘飞鹰’格斗。
  他被他的队友们围殴得几乎爬不起来,‘千阳’对他说:“他们在利用自己的同伙。上次烈火队就是上了他们的当,那些平民全是毒贩装的。”
  那次行动后,小分队很快解散。
  他作为储备干部调来誉城警校学习。
  和所有人一样,他以为那件事会烟消云散。
  直到一年后夏时失踪,两年后,她的骨头被挖了出来。
  终究是他害了她。
  回归平静生活的那一年,他曾暗中调查当年他们获得的情报来源。有一条线走到当时金盆洗手的纪家老大纪霆身上时,可他突然车祸去世。
  从此再无消息。
  这么多年,他稍稍明白了‘寒冰’的话,和毒有关的嫌疑人,他们的组织一定会记住你的脸,然后穷尽一切追杀复仇。
  而当年他拖着被队友围殴得浑身是伤的身体,抱着一个小女孩离队隐藏时,那7岁多的小女孩突然用蹩脚的中文说:“他们在找你,喊你‘小火’?”,然后,
  她抬手扯下了他的面罩。
  ……
  言焓低下头,手从方向盘上松开,用力揉了揉鼻梁。
  为什么那个边境之国小村庄里的小女孩会成了纪家的大小姐?时隔十年,这次会是新的线索吗?
  而他,当时为什么用阿时对他的昵称‘小火’做代号?
  小火。
  言小火。
  ……
  言焓极长极缓地呼出一口气,靠进椅背里怔怔出身,耳边就莫名回想起她一串串的声音:
  “小火哥哥”“小火哥哥”
  或稚嫩、或黏腻,随着年龄增大,渐渐娇软、羞涩。
  那是多大时候的事了。
  ……
  夏天,青石巷,
  深城只有夏天,所以他和她的记忆永远缠绕着夏天的味道。
  幼年的他腻烦于她成天叫他“小火哥哥”,拉着她蹲到泥巴堆里,用树枝一笔一划的写名字。
  写完“言”字,想不到“焓”怎么写了。
  正苦思冥想之际,他看见小夏时蹲在一旁,吊带小短裙下露出白白的内裤,上边画着粉嫩嫩的kitty猫。
  他一下子捂住眼睛,又有些好奇地张开指缝偷看,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心痒痒,手指伸过去戳了戳Kitty猫咪的脸,软乎乎的。
  女孩子的那里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于是一本正经教训她:“夏家阿时,女孩子的内裤是不能露出来让人看见的。”
  “啊,是吗?”小夏时张开腿,把脑袋扎下去一看,“哇,真的露出来了哦。”
  小火哥哥说的什么都是对的。
  小夏时立刻扭啊扭,小手揪住裙摆扯啊拽啊,一直拉到地上。双腿光溜溜地和胸脯贴在一起裹进了裙子里。
  “好啦。”
  小言焓满意了,继续写名字,写了一个“言火占”,然后告诉她:“看清楚了,我叫言焓,不叫言小火,以后不许叫我小火哥哥了。”
  小夏时歪着头拧眉看,小小的手指戳着她唯一认识的字:“火~这是火~小火哥哥的火~”
  “这是焓!和寒冷的寒读音一样。”
  她揪着细细的眉毛,纳闷极了:“有火怎么会冷呢?就是小火哥哥的火。”
  “言焓。”
  “言小火。”
  “言焓!”
  “言小火!”
  “……”(⊙_⊙)
  “……”(⊙_⊙)
  “言焓!”
  “言小火!”
  “……”(⊙_⊙)
  “……”(⊙_⊙)
  “言焓!”
  “言小火!”
  “言焓。”
  “言小火。”
  无数个循环之后……
  “啪!”
  (⊙ o ⊙):“……???……!!!……小火哥哥打我~~”
  她呜呜着要起来去找妈妈,可两条腿被裙子裹住了,一下子像小球一样滚到地上。
  她傻愣愣了一下,两只脚丫和屁屁全露在外边。
  “咦~”小言焓捂住眼睛,又张开手指,从指缝里偷偷看。
  小夏时忘记了哭,像只小桶一样在地上滚滚,哼哧哼哧着费力把自己的脚从裙子里蹬出来,随手拍拍泥土,又飞跑着跟小火哥哥去抓知了去了。
  她总是乐颠颠地跟在他身后飞跑,从会走路到成年,尽管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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