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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效鸾凰-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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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强?”
墨兰道:“我大约要十一二招才能将他打败。”
谢鸣凰点了点头,“在军中,这也算难得。”
“不过他似乎喜欢喝酒。我曾两次见他在军营中偷偷饮酒。”
谢鸣凰脸上讥嘲之色更浓。
墨兰又道:“右将军周子甫,心思缜密,我有好几次都差点被他发现。”
“哦?”谢鸣凰略显兴味。
“不过他武功稀松,只是名智将。”
谢鸣凰微笑道:“在西蔺国难当头之际,他若是文武双全,早非区区一个右将军了,更轮不到我将他纳入麾下效力。”
墨兰道:“至于后将军曹越在后防运送辎重,我至今尚未见过。”
谢鸣凰道:“我了解师兄为人,他向来稳扎稳打,喜欢后发制人。四位将军之中,我最放心的就是后将军。”
“小姐还信他?”墨兰对楚苍之的印象已经跌入谷底。
“信。他骗我是为了西蔺,如今目的达成,自然再无骗我的理由。”她笑得飘忽。
墨兰的心莫名抽紧,“小姐。”
“嗯?”
“打完东兰,我们就回天宇山好吗?”
谢鸣凰望着外头倒掠的景色,缓缓道:“若是能回得去的话。”
她的话中很有几分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味道。墨兰定了定心神,道:“我们一定能回去的。东兰四大名将虽然声名在外,但是声名都是靠积累的。只要胜过一两场仗,指使些人歌功颂德一番,一传十十传百,变成了名将。这年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之人还少么?我看四大名将纵然有几分本事,也比不上小姐的。当年天宇圣师不也说小姐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么?”
谢鸣凰道:“衡量名将的标准并非赞许,而是战绩。”
墨兰小心翼翼道:“小姐没有信心?”
谢鸣凰转回头,定定地望着她,嘴角露出一抹淡笑,“有。”
大军在七角城外驻扎。这已是他们在大雍的最后一道防线。
谢鸣凰轻装进城。
七角城知府率领城中十几个文武官员出城迎接。
“下官七角城知府徐西坡参见镇东大将军。”知府恭恭敬敬地下拜。无论他们心里多么不愿意屈居一个女子之下,在十万大军面前,都不得不忍。
谢鸣凰淡然道:“我听说两雍巡抚已经到了七角城?”两雍指的是新雍和大雍这两个相连的州,为了两州通商交流方便,西蔺皇帝将他们并授于一个巡抚管辖。
“是。”知府摸不清她的用意,只好有一句答一句。
“他不来,是否意味着不想交出七角城?”谢鸣凰道。
知府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会将话说得这样直白。
要知道两雍巡抚之所以至今迟迟不回京述职就是希望找机会戴罪立功。谁都知道朝廷不会对七角城之危视而不见,派遣援军是迟早的。只要到时候巡抚配合援军守住七角城,纵然不能功过相抵,却也比现在灰溜溜地回去强。
但是谢鸣凰的计划中显然没有这位巡抚上台唱戏的份。
知府到底是巡抚旧部,在这种时刻少不得替他遮掩几句,“巡抚大人自从东兰进攻之后,一直忧心如焚,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所以身体欠佳,不能亲自出迎,还请谢将军体谅则个。”
“看来是我错怪他了。”
知府听她口气微缓,正要松口气,却听她接着道:“既然他身体欠佳,为何不上禀朝廷早日回京休养?皇上向来爱臣如子,惜才如命。巡抚大人是朝廷栋梁之才,若是他在守城时自个儿不小心将自己累死了,你让皇上情何以堪?又让天下人做如何想?”
知府张口欲言,又被她截断,“如今外患未除,还是请巡抚大人莫为皇上添加新忧。我即刻派人送巡抚大人回京养病,务必保他安安稳稳度过下半生。”
知府见她说的斩钉截铁,毫无回转余地,只好连连称是。
谢鸣凰对专门跟在她身边保护她的亲兵道:“传右将军,请他派人护送巡抚大人回京。”
亲兵领命而去。
知府原本想找个机会派人通知巡抚这里的情况,但是谢鸣凰这样快刀斩乱麻,竟是半点机会也不留给他,心中更是焦急。
“徐大人。”谢鸣凰轻声唤道。
知府听得心神一荡。从头到尾他只远远地看了谢鸣凰一眼,虽知她容貌绝美,却也未及深想。如今她近在咫尺,气吐幽兰,令他不自禁地心跳加速。
但谢鸣凰的语气陡然下沉道:“或许你们觉得七角城并非西蔺最后防线,即便失守,身后还有西蔺广袤的疆土……不必急于反驳我。无论是否,我都要你们记住一句话。那就是……如果七角城破,等待你们的绝非西蔺敞开的怀抱,而是举城陪葬的噩耗。”
知府身体一震,脑袋好似被冷水泼过,魂魄差点与绮念一道飞散,心头顿时清明无比。
“不过你们也不必太悲观。我既然敢接下圣旨,便有十全把握。我唯一需要的,是你们全心全意的配合。”谢鸣凰的声音重新放柔,“我想徐大人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在这个时候,哪里才是你该选择的佳木。毕竟,巡抚大人走后,你就是七角城最高的地方长官。”
知府心头别得一跳,忙不迭地应道:“下官知道。”
谢鸣凰微笑道:“皇上素来宽厚慷慨。若是能守住七角城,逼退东兰大军,其后封赏我想我不说你也应该很明白。”
“下官明白,明白。”知府点头如捣蒜。
谢鸣凰道:“在门口站很久了,徐大人不请我看看之后并肩作战的战场?”
知府侧身让开一条道道:“谢将军请。”
谢鸣凰满意一笑,负手往里走去。
知府跟在她身后,趁其不注意,悄悄拭去额头冒起的冷汗。这一通蜜糖棒子吃得他心潮起伏跌宕到筋疲力尽。
墨兰走在另一侧,眼角不经意一瞥,却见他的后背已然小湿一片。
出山之凰(六)
入城后,谢鸣凰却并未住在府衙或知府准备的大宅,而是在城中找了一家两层高的陈旧客栈住下。战乱时期,客栈原本就没什么客人,巴不得她包下来。
知府等谢鸣凰上楼之后,战战兢兢问正在指挥掌柜和伙计忙前忙后的墨兰道:“谢将军可是对我的安排有所不满?”
墨兰板着脸道:“没有。”
知府小声追问道:“那为何选择住这样的破旧小店?”
墨兰被他问得不耐烦,随口道:“风水好。”
……
知府恍然大悟。怪不得七角城会遭逢此难,原来是风水欠佳。
傍晚时分。
夕阳如火,映照半壁天空,连带路上的人看上去也是红光满面的。
谢鸣凰倚在床边,面无表情地望着楼下,行人俱是一副与脸色不符的萎靡神情。
“小姐。知府又投帖子来了。”墨兰从外头进来道。
谢鸣凰意外挑眉道:“不是已经回了么?”看那知府的模样,不像是点不通的人。
“帖子是知府投的,但是署名不是知府。”墨兰将帖子递给她,“是明磊。”
谢鸣凰嘴角一弯,似笑非笑地接过帖子,展开一看。
一手漂亮的瘦金体撞入眼帘。
“千里闻音讯,芳踪现角城。斗胆尝冒昧,长道候佳人。”她轻声念完,嘴角笑容愈深。
墨兰道:“明磊不是东兰四大名将中的狐将么?我听说他为人狡诈奸猾,最擅长阴谋诡计,只怕这次邀约有诈。小姐千万莫要上当。若他真有诚意,为何不来七角城,偏要去那什么长道?”
谢鸣凰道:“他说的应该是七角城外的羊肠道。如今已经落入东兰手中。”
墨兰冷笑道:“他打的好算盘!他若真有诚意,为何不来七角城设宴?”
谢鸣凰将信收起,澹然道:“明磊是四大名将中的狐将,是东兰数一数二的智囊。他既然请我去长道赴约,一定有他的道理。”
“小姐信他?”墨兰瞪大眼睛。怎么以前从来不将任何人放在眼底的小姐一下山就处处偏信别人?
谢鸣凰颔首道:“我信他。我信他纵然设局,也不会设一个如此差劲的局。”
墨兰道:“或是小姐太高估他了,或许他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草包。”
“这次虽说是四大名将联手西伐,但真正参与战局指挥的只有鹰将司徒炎和狐将明磊。虎将王零陵全心全意当先锋开路,蛇将伏万千埋头运送粮草辎重。”谢鸣凰微微一顿道,“在路上,我已经将司徒炎和明磊的战绩详详细细地读过。司徒炎擅大局,明磊擅细节,他们二人联手,堪称所向披靡。所以明磊或许狡诈奸猾,或许满腹阴谋诡计,却绝对不会是个徒有虚名的草包。”
“既然这样,小姐更不能赴宴了。”墨兰担忧道,“他若是草包,还好对付。若他不是,小姐岂非更加危险?”
谢鸣凰翘起唇角,眼中隐隐露出蔑视天下的傲慢,“司徒炎与明磊联手之所以堪称所向披靡,并非他们强到天下无敌,而是西蔺弱到难以言喻。”
“小姐真的有把握?”墨兰仍有些疑虑。对于四大名将她也做过了解,但每每多了解一分,她的心便不安一分。其实四大名将之前也曾数次进攻西蔺,几乎战无不胜。若非当年的萧怀帝优柔寡断,忌惮萧逆行功高盖主,在每次四大名将立战功之后便主动谈和,只怕今日西蔺朝早已成为历史,不复存在。
谢鸣凰微笑,神情无比坚毅,“有。”
外面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却不敢过于靠近房间,只是站在走廊里小声喊道:“墨兰姑娘。”
“是店里的伙计。”墨兰边说边打开门走了好出去。
须臾,她拿着一张纸走进来道:“有最新军情。”
谢鸣凰看着那张连信封都没有纸,眉头微微蹙起。
墨兰道:“也是知府送来的。”
谢鸣凰默不作声地接过信,展开。
墨兰好奇地凑过去道:“发生什么事了?”
“东兰君后退一里半,让出了羊肠道。”谢鸣凰眼中浮起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墨兰吃惊道:“他们当初花了半个月多才打攻下羊肠道,如今就这样双手奉上?”东兰进攻西蔺才两个月,花在羊肠道上的时间就将近三分之一,可见羊肠道的天险。
谢鸣凰微微一笑道:“或许,他们不想再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墨兰疑惑道,“我不懂。”
“羊肠道虽然易守难攻,但是他们现在后退一里半,正好是七角城与羊肠道的距离。”她浅笑道,“也就是说,他希望在双方条件相当的情况下,和我们在羊肠道一决胜负。”
墨兰皱眉道:“他们为什么不干脆进攻七角城呢?”
谢鸣凰道:“七角城是城池,打得是消耗战。只要守城主将不出大错或攻方主将没有压倒性的优势,这场仗耗时长久。东兰大军深入西蔺,又不想以战养战失去民心,长此以往,就算取得了胜利,也只能是惨胜。”
墨兰眼睛一亮道:“既然这样,我们干脆坚守不出,让他们知难而退。”
谢鸣凰摇头道:“他们既然已经在七角城下,又怎么肯无功而返。消耗战虽然对东兰不利,但是西蔺又何尝好过。尤其如今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我们若是一味守城,毫无建树,只怕东兰大军还未攻入城中,后方便已大火熊熊。”
墨兰焦急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们到底该如何是好?”
“打仗无非天时地利人和。既然明磊愿意拱手羊肠道公平一战,我又何必辜负美意,缩头缩脑?”谢鸣凰将信揉成一团,微笑道,“便赴此宴又何妨?”
墨兰怔了半晌,方道:“可是上面只有地点,并无时间。我们什么时候去?”
“不如夜半如何?”谢鸣凰看了看天色,“今夜的月亮一定很亮很圆。”
“夜半?夜半他怕是早走了吧?”什么人会等宴一直等到半夜三更。
谢鸣凰道:“他既然没有写时间,那便是随时欢迎。既然是随时,时间自然由我来定。”
墨兰揉了揉额头道:“也好,省得吃他们的东西吃得中毒。”
谢鸣凰失笑。
出山之凰(七)
现在是战时,城门闭得连条缝隙都找不到。
谢鸣凰既然要赴约,自然要先安抚城里城外的官军。
知府是头一个被请来的。
他听完墨兰的转述,额头上的汗立马就冒出来了,“谢将军,此事万万不可!”
谢鸣凰悠然自得地坐在桌边,“知府大人何出此言?”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知府恨不得一下子跳起来,用榔头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谢将军身负重责,乃是七角城军民的支柱,怎能以身犯险?此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要不,知府大人替我去?”谢鸣凰信手泼冷水,顿时浇灭知府心里头的急火。
“这……”知府呆住。
谢鸣凰道:“两军对峙,输人不输阵。对方大将下战帖,我们怎么能够畏首畏尾,置之不理?”
知府悄悄地抹了把汗。每次和她说话,他就觉得自己减寿三年。“我觉得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还是从长计议为妙。”
谢鸣凰出乎意料地点头道:“也好。既然如此,我就将这封邀帖转交于知府大人,一个时辰后,务必想出对策才是。若是不能……”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就休怪我军法处置?”
知府骇得跳起来,“我是朝廷命官……”
谢鸣凰淡然不语地盯着他,直到他又慢慢地坐了回去。
“也是,知府大人是朝廷命官,打仗这样的事的确不宜由你插手。”谢鸣凰慢条斯理道。
知府连声应是。
“那只好由我做主了。”
“当然当然。”知府仿佛从萤火虫变成了应声虫。
“那就赴约。”谢鸣凰一锤定音。
知府惊魂未定的走后,谢鸣凰又派人请前锋将许永年、左将军康威和右将军周子甫。
许永年和康威因为原本驻扎在城外,所以一传一进费了些时间。倒是周子甫因为先前授命将巡抚送出城,所以正在城中,来的最快。
谢鸣凰见了周子甫,什么都没说,直接将邀请函递了过去。
周子甫不动声色地看完,“谢将军的意思是……”
谢鸣凰也不绕圈子,直言道:“赴约。”
周子甫似乎对她的决定并不意外。从她大殿舌战群臣,便可知其脾性一二。“虽说羊肠道易守难攻,却不如七角城固若金汤。何况,东兰军原本占据羊肠道,将兵对羊肠道的地势都十分熟悉。我们虽然有十万大军,却都是新手,在这点上,怕是要吃亏的。”
谢鸣凰侧过头,正眼看他。
周子甫面无惊容地与其对视。
“若是攻下羊肠道,我们便有两条防线。”谢鸣凰淡淡道。
周子甫眸光微动,“将军有必胜把握?”
“有。”谢鸣凰知道,这种时刻绝对不能模棱两可。“若是没有,我就不会下天宇山,不会口出狂言,不会千里迢迢来到七角城。”
强大的自信从她的每字每句中渗透出来。
但周子甫并非被三言两句打动,就死心塌地无怨无悔之人。因此他态度十分保留地回答道:“谢将军有此信心,乃是镇东军之福。”
谢鸣凰微微一笑。
墨兰在门口道:“小姐,许将军和康将军来了。”
“请他们进来。”
说着,两个武将打扮的男子便踩着重重的脚步踏进门来。
许永年个字不高,但身形粗壮,拳头一握,好似生铁。
康威人高马大,一进屋,就好像占了半间屋子去。
比起他们,周子甫便文质彬彬得多。不过他身量不矮,又出身行伍,举手投足之间自比那些书生多了几分粗犷豪放。
相形之下,谢鸣凰如同精雕细琢的玉器,美丽不可方物,却经不起碰撞。
许永年和康威是第二次见谢鸣凰。第一次是出发前,见得匆忙,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上一句。后来她便久居马车,足不出户,既不召他们开会研究军情,也不出来慰劳军心。虽说她是女子,多有不便,但她也是将军,这样不闻不问,弃之不理,早让他们心里早积了一肚子火。
康威还算耐得住,轻描淡写地行礼。
许永年则从进门就看着地板,一脸旁若无人的样子。
谢鸣凰也不以为意,开门见山道:“明磊在羊肠道设宴,邀我前往。”
康威和许永年心里同时一惊。
“我决定赴约。”谢鸣凰丢出第二句。
康威嘴巴一张刚要开口,那边许永年一句“他娘的”已经出口。
周子甫心头一震,暗叫不好,但看谢鸣凰面色如常,并无半点不悦,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没在意。
“临行前,我有几句交代,你们记下。”她将在场几人各异的神情看在眼里,“首先,我离开之后,就由周子甫将军代掌镇东大将军之职。”
其实周子甫之前听她对他的说法和另外两人不同,心里就隐隐猜到她的意思,却不想来得这么快。
“其次,我走之后。你们加紧操练军队,接收城防,准备随时应战。明磊令东兰军后撤一里半,为的就是与我们在羊肠道一决胜负。”
许永年和康威对赴约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引了过去。
谢鸣凰道,“最后一句,你们切忌。”
周子甫等人见她说的郑重,不由竖耳倾听。
“非胜不还。”
羊肠道长近两里,两头窄,中间宽,两旁是高于千尺的峭壁。
夜半月圆,正好嵌在两边山头的中央。白极的光大咧咧地落在,引在路上,令墨兰手中的灯笼黯然失色。
“小姐。”她眼睛不断地瞄着两壁,“我总觉得此处阴森森的。那个明磊也不知道来不来。说不定等在前面的是东兰弓箭手。”
谢鸣凰轻轻掀了下脸上的面具透气。虽然里面一层是缎子,但紧贴在面上到底难受。
墨兰见她动,立刻一把将它拿了下来,“呼。差点憋死我了。”
谢鸣凰皱了皱眉,“有人。”
墨兰闻言准备重新戴上已是不及,一个极快的身影从前路冲出来,稳稳得在她们面前站定。
月光从他头顶照下,越发映衬得来者骨瘦如柴。
“在下伏万千,特来迎接谢将军。”他眼睛犀利如剑,从谢鸣凰脸上的面具移到墨兰手中的面具上。
墨兰有些尴尬,拿着面具轻拍着自己的手心道:“来之前,逛夜市时候买的。”
出山之凰(八)
伏万千目光重新回到谢鸣凰脸上,“谢将军不愿以真面目识人?”
谢鸣凰淡淡道:“我若是你,一定不会问。”
“为何?”伏万千道。
“因为明知故问,徒然浪费口舌。”谢鸣凰似笑非笑道。
伏万千一窒,侧身让开路道:“谢将军请。”
谢鸣凰负手,从他身前慢慢走过。
墨兰跟在她身侧,小声道:“小姐,我的面具……”
“夜市买的也是买的,要好好珍惜。”谢鸣凰悠悠然道。
墨兰嘴巴一扁,在原地跺脚。小姐一定是在生气她擅自取下面具。
伏万千加快几步,走到她身边道:“这位一定是墨兰姑娘。”
墨兰心想,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编出夜市这样的借口,不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伏万千被她瞪得莫名其妙,“墨兰姑娘认识在下?”
“废话。”墨兰没好气道,“你适才不是刚刚介绍过?”
伏万千道:“但是墨兰姑娘看上去似乎对在下有些成见?”
墨兰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说得这样直接,“你是东兰大将,小姐是西蔺大将,我对你有成见岂非是最正常不过?”
伏万千虽然仍觉得有些不妥,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好默不作声。
谢鸣凰在前面听两人交谈,不由莞尔,放慢脚步,与他二人并肩道:“伏将军怎知我们会在此时赴约?”
伏万千道:“并非我知,是二哥说的。”
“明将军?”谢鸣凰声音中犹带着三分笑意,但眸中却清冷一片,“明将军真乃奇人。”
伏万千道:“我们常说,若是不打仗,他当个算命的也能糊口。”
谢鸣凰听他说得自然熟稔,完全不像是敌方战将口吻,心中微讶。
风从前方来,慢慢地疾了。
伏万千倏地闪到两人面前,替她们挡去一半的疾风。
墨兰声音不大不小地叹气道:“心是好的,奈何能挡的地方小了点。”
伏万千身体一震,血气从脚底一阵蹿到头顶。幸好走在最前,不至于让她们看到面色。
谢鸣凰嘴角微弯。
月渐西移,光从大道正中慢慢地朝右挪动。
谢鸣凰等人陷入黑暗中,墨兰手中的灯笼便显出作用来。
她正要走上前,替伏万千照路,就听他朗声道:“二哥,谢将军来了。”
前方依然静寂。
但道两旁却有十数盏宫灯骤然亮起。
八仙桌后,站着一个容色清雅的白衣男子。
广袖窄腰,拈发而笑。
不等谢鸣凰走到近前,他径自落座,“谢鸣凰。”
谢鸣凰也不客气,甩袖于他对坐,“明磊。”
“喝酒?”明磊不等她答应,便擅作主张地斟酒两杯,将其中之一放在她面前。
谢鸣凰泰然自若,拿起杯子朝旁轻轻一泼,“不饮。”
明磊眼中笑意更浓,“对攻?”
“互防。”谢鸣凰道。
他广袖一扬,“自古成霸业者,无不征战四方。”
“自古誉明君者,无不仁德天下!”
明磊道:“西蔺朝政腐朽,上至君臣,下至黎民,个个不思进取。”
谢鸣凰安之若素,“西蔺民风淳朴,上至叟妪,下至稚童,个个安居乐业。”
明磊含笑道:“论安居乐业,西蔺比起东兰,拍马难追。”
谢鸣凰道:“东兰内忧成患,还有他顾的闲情余力?”
明磊道:“谢将军何出此言?”
谢鸣凰轻轻吐出四个字,“幼主权臣。”
乾王萧逆行。
萧怀帝也算是有道明君,但是他在世时宁愿和谈也不愿将手中军权下放于他,可见对他忌惮之深。如今他受封摄政王,在东兰是真正的万人之上,却未必在一人之下。只要他想,那个五岁幼帝随时可能从龙椅上摔下来,成为他登基的踏脚石。
明磊似是早有所料,闻言并不惊异,“我主并无此意。”
非不能,实无意。
谢鸣凰道:“怕是无意却有心。”
明磊哂笑,从身边的小柜里另取出两只羊脂白玉茶杯,倒上清茶,双手递给她道:“嗜酒者,豪士。爱茶者,雅士。不知谢将军是否是雅士呢?”
谢鸣凰目光凝视他递茶的手。
茶杯平稳,杯中水却如漩涡般一圈一圈地缓缓荡漾,显然被他灌注了真气。
墨兰在旁大急。在天宇山,谢鸣凰的武功倒数第二,内功犹差。但她知道,此时此刻不容她置喙。
却见谢鸣凰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搭住茶杯。
杯子轻轻一震。
茶水晃荡得几乎从杯中漫溢出来。
明磊陡然松手。
谢鸣凰缩回手,微微掀起面具,就着茶杯轻啜一口,“好茶。”
明磊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面具却又放下了。
“乾王若想经此一役拿下西蔺,只怕要失望而返。”她放下茶杯道。
对她的挑衅,明磊波澜不惊道:“我拭目以待。”
谢鸣凰的面具是普通的灰皮面具,眼窝处露出两个小洞,以便视物。因此从明磊的角度,他只能看到那漆黑如墨的眸色,却看不到那双眼睛的样子。
她缓缓站起道:“将羊肠道拱手相让,是豪举,却未必是智举。”
“也未必是败笔。”明磊接得极快,下颚傲然抬起。
她微笑,“看来,只能拭目以待。”
“天色将明。”他抬头,望着那越来越白的东方。
谢鸣凰道:“与君一席话,谢鸣凰受益匪浅。”
明磊道:“彼此彼此。”
谢鸣凰抱拳道:“告辞。”
明磊回礼,“不送。”
谢鸣凰与墨兰疾步回城。
路上墨兰几次要开口,但见谢鸣凰取下面具后的脸色极为难看,不禁将话又咽了回去。
回到客栈,谢鸣凰将自己锁在房间里整整一个时辰。
墨兰一直守在门外,直到门开。
“小姐。”墨兰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面色,“你怎么了?”
“进来吧。”谢鸣凰转身进屋。
墨兰关上门,猛然想通此中奥妙,“难道是刚才与明磊交手时受了伤?”
谢鸣凰苦笑道:“我或许该多花点时间在练功上。”
“小姐输了?”
“输了。”谢鸣凰眼角噙着一丝狡黠,“不过他未发觉。”
“二哥。你素来不是狂妄无礼之人,为何今日一反常态?”伏万千与明磊依然坐在那张八仙桌两旁。
“为了故弄玄虚。”明磊微笑。
“故弄玄虚?”伏万千皱眉。
明磊道:“天宇圣师乃是西蔺第一奇人。他选的徒弟绝非常人,我若以本来面目与她应对,说不定会让她窥出我性格中的破绽,得逞先机。”
伏万千想了想道:“莫非这就是她戴面具而来的原因?”
明磊道:“我师承凤阳神算,师父向来以精通面相著称,她有备而来,不足为奇。”
伏万千道:“既然如此,为何二哥还要邀她相见?”
明磊不答反问道:“你可知道我们此战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伏万千迟疑道:“上下一心?”
“是人多势众。”明磊道,“我们有四个,谢鸣凰却只有一个。就算我被他看破了,还有司徒大哥藏在身后。”
伏万千恍然道:“不错,即便大哥也被看破了,也还有我和零陵。”
明磊摇头道:“错。若是大哥也被看破了,那我们就输定了。”
伏万千:“……”
他又开口道:“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谢鸣凰的武功却比我想象中的要高。”
伏万千吃了一惊,“二哥输了?”要知道四大名将的先后顺序是按年龄排的,若论武功却是明磊最高。
“没输,却也没赢。”他补充道,“她的武功……深不可测。”
天色大亮,街上人声鼎沸。
但房间里却静得落针可闻。
墨兰道:“我不懂。”内力比拼输赢最是明显,就如拔河一般,怎么会不被察觉?
谢鸣凰微笑道:“我在关键时刻,用师父教我的法门,堵住经脉,将全身功力提升近一倍。”
墨兰骇然,“我听圣师说过,此法门极为凶险!”
“放心,我既然敢用,自然是有信心的。”谢鸣凰道,“只要时间不长,只会令经脉受到轻创,稍作休息便可。”
墨兰这才放下心来。
谢鸣凰道:“其实今天真正要在意的,是他所说的话。”
“他说的话怎么了?”
“他说的话,无一不是试探。”
其实他们对话,墨兰是真正的有听没有懂。“那小姐应答得如何?”
“顺着他的问题阐述立场。”她顿了顿,“十个人中,九个人都会是这样的答案。”
墨兰茫然道:“小姐,可否说得简单点?”
“可以。”谢鸣凰张口……
“等等。”墨兰了然地看着她,“不准说肚子饿。我想听这次赴宴的结论。”
谢鸣凰眨了眨眼睛,“结论就是,我走了半天的路,交了一次手,受了点轻伤,说了半天的废话……”
“然后?”
“什么结果都没有。”她摊手。
墨兰郁闷。“难道这伤白受了?”
谢鸣凰叹息道:“四大名将并非泛泛之辈。”
当年她以为天下男子无有出两位师兄左右者。如今看来,以前的她只是只孤陋寡闻的井底之蛙。
出山之凰(九)
近午时,知府与周子甫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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