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梦三生·永劫之花-第12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不知不觉,又是一天过去,九月十五的当夜,大夫面色凝重地请她进去,她便知道,已经没有办法了。
她走进去,这几日持续昏迷的母亲精神还好,居然睁开了眼睛,她知道,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
侍女们鱼贯而出,她跪坐在母亲枕畔,那个苍白的女子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莲见知道她要说什么,她注视了母亲一会儿,然后,她笑了出来。
这几日里,她非常难得地笑了起来。
她的母亲果然说出了她预想中的话。
她的母亲对她说:“成亲,离开沉羽,只有他不行。这是我最后的愿望。”
于是莲见又笑了一下,她那么低那么温柔地低声道:“母亲大人,您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呢?是要看到我成亲,还是要看到我和沉羽分开?如果是前者的话,那我无话可说,但是,若只是后者的话,何必又要搭上一个容与呢?”
她的母亲没有说话,只是死死攥着她的手。
莲见的眼睛是漆黑的颜色,她用那么柔和的声音对母亲说:“您的愿望,我都会为您达成,好吗?”
我放弃和我心爱的人相守的权利,但是我保留不背叛他的权利。
女人的喉咙里咯噔咯噔作响,她手指痉挛,深深陷入了莲见的皮肉里。莲见第一次知道,这个平日看去如此纤弱的女人,力气也可以这么大。
你发誓!女人说。声音仿佛从地府里传上来。
我发誓。
在这一声里,淤积了不知多久的暴雨,轰然倾泻而下。
而她的声音,平静清晰,洞穿了轰然雨声。
她说,我发誓,若我和沉羽之后再有纠葛,我愿我身在无间。
女人露出了一个浑浊的笑容,她尖锐的指甲下有鲜血渗了出来。
她急促地说:“不,不够,你要这样发誓,若你和沉羽再有纠葛,那么你的母亲永在无间!”
莲见极大地震动了一下,她看着母亲,低头,垂下眼睛,极慢极慢地说:我发誓,若我和沉羽再有纠葛,我的母亲将永在无间。
这么说的时候,她觉得神思有一种微微的飘散感,仿佛整个人都空了一样。
你看,何须发什么誓呢,难道他们不是已在无间?
女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缓缓地,缓缓地,放开了她的手。
莲见安静地在母亲枕边坐了片刻,听着女人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弱的呼吸,她想了想,平静地吩咐:“叫负责祈祷的神官长进来吧。”
侍女惊慌地叫来了神官长,神官走进来的时候,同时也有侍从慌张跑来,在屋门口刹住了脚步,低声对她禀报,说沉羽现在正在宅邸门外,似乎受了伤。
她没有反应,只是吩咐神官:“请您为我绾发吧。”
大赵男女,成年后,女子及笄,男子加冠,却都是有一部分头发披下,只有神官才无论男女都需要把所有头发全部笼在冠里,以示断绝尘世,不沾俗缘,再不嫁娶。
神官惊了一下,迟疑地问:“您不是要成婚吗?”
莲见微微颔首:“为求母亲病愈,我愿榻前绾发,了断尘缘。只好对不起容与大人了。”
母亲,这样你就放心了,对不对?
神官惊疑地看了她一眼,又瞥了室内可奄奄一息的燕夫人一眼,又踌躇了一会儿,犹豫着来到她身后。
莲见敛袖坐下,神官依旧犹豫着,轻轻地打开了她的发髻,她能感觉到,自己冰凉的发丝慢慢地,贴着面颊滑下。
对不起,母亲。
对不起,沉羽。
她闭上眼睛,外面忽然雷雨大作,天空漆黑。
此身已在无间,所以发那样的誓也没有什么关系。她这么从容地想着。
头发被梳通,随即轻轻拢起,被梳到头顶,一头漆黑长发全部笼入玉冠,一身广袖华服的女衣全部褪下,换上翩然欲仙的雪白神官长袍,她轻而无声地走到内室,在母亲病榻前轻盈跪下,雪白的广袖铺展开来,仿佛什么巨大的花,轻盈落下:“母亲大人,您可满意?”
那个女人看着她这一身装束,对她露出了一生最后一个笑容。
然后她停止了呼吸。
哭嚎声炸起的那一瞬间,莲见深深地向自己母亲的遗体叩头,过了半晌,她直起身体,向外走去,她没有打伞,就这么拖曳着一身雪白,一路笔直行来,任凭长袖和衣摆,在雨水里浸透。
她走出院落,在一个门洞那里,看到了容与正打着伞,站在那里,与她遥遥相望。
莲见脚步只是略顿了一顿,接着,便面无表情地向前。
和容与擦肩而过刹那,容与柔声对她说:“大人,至少打个伞吧?”
而这一次,她连脚步都没有一顿。
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容与面孔上温雅笑容丝毫未变,甚至还越来越深,他只是慢慢地地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松手。
手中纸伞,无声坠地。
他没有回头再看走去的莲见,他便这样带着微笑,和她相背而去。
就这么走着,莲见到了燕家宅邸门前,停住了脚步。
侍从告诉她,她的爱人负伤而来,正在门口等她。
她无声地在门前站定,屋檐下的雨水小了很多,她低头注视着脚下,因为地势的缘故,水都从门里向门外流,但是即便是这样,也能看到时不时有红色的血丝从缝隙里飞速地流逝而过。
沉羽受的伤应该不轻。
他为她而来,身上有伤,奔波至此。
门的对面并没有声响,但是她走近的时候,忽然就听到了指节轻轻敲在门上的声音。
她的恋人那往常明澈的声音在一层木门之后,那么轻那么轻。
“哎……莲见,我知道你在对面。”他喘了一下,虚弱地吐出一口气。
莲见伸出手,轻轻按触着木板,总觉得,似乎这样,就碰到了恋人的指头。
“不是来责怪你的,是怕你这个家伙……”他又咳嗽了一声,断断续续地说,“做出什么傻事来……”
莲见慢慢地将手掌贴合在了门上,似乎能感觉到他的体温。
她几乎眷恋,唇角有比少女时代还要恬淡纯真的微笑,一点一点,轻轻把面孔贴合上去。
面孔冰凉,九月的雨比冰还要冷,她面孔几乎觉得刺痛,却还是贴紧了上去。
她隐隐听到沉羽的呼吸。
那么急,那么疼。
没有得到她的回应,沉羽急喘了一下,道:“没事的……什么事情可以一起想办法……对吗?”他絮絮叨叨,开始说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莲见安静听,一个字一个字,仔细得听,仔细得听。
然后,沉羽的声音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去,低到听不见。
能听到什么沉重的物体倚着门扉慢慢滑落的声音。
有冰凉的液体从她的眼角滑落。
她本以为那是泪水,却不是,是雨。
她变笑了,又轻,又软,像是她还那么那么小的时候,做了一个美梦。
然后,这个梦醒了,梦境之外,暴雨倾盆。
她依恋地看着那扇隔绝她和沉羽的门扉,笑了起来,转身离开。
侍从惊讶,问她:不管沉羽吗?她没有说话,只是拖着一身湿透的雪色长衣,无声走了回来。
这种情况下,沉谧不可能放他独自来这里,他一定派人跟着沉羽了,所以,不用担心,所以,不必相见。
她发过誓言,再不和他纠缠。
她若违誓,母亲永堕无间。
对不起,对不起……
母亲大人,沉羽。
对不起。
走入中庭,她忽然掩面,终于有滚烫液体,从她的眼中滑落。
对不起,对不起……
母亲大人,沉羽。
对不起。
沉羽醒来的时候,他睁开眼,眼前发黑,一时不能分辨在什么地方,他闭上眼,过了片刻,才渐渐感觉到身下传来有规律的颠簸,肩膀上虽然疼,却不是很厉害。
他应该在马车上,俯卧着,身下依靠的东西很硬,应该卧在谁的膝盖上。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睁眼,眼前虽然还是发黑,但是终于能看到东西,抬头看去,看到的,是沉谧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孔。
沉谧没有如他预料之中的责备他,即便他干了如此愚蠢的事情。
沉羽心里混乱如麻。
他在这里,代表莲见最终还是没有见他。
那她到底成亲了没有?现在如何?他几乎想揪着沉谧的领子喊出来,却在看着沉谧眼睛的时候,全部都堵了回去。
他的兄长一贯风流潇洒,现在眼下却隐隐一痕黛青。
嗓子里仿佛噎着一团乱麻,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开口了的话,就会哭出来。
他奔波两日一夜,到莲见身边,结果她不见他。
金发的青年侧过头去,在兄长的膝盖上低声笑了出来。
兄长的声音从头顶上方落了下来:“她绾发了,去当了神官,但是并没有成亲。”
沉羽忽然就不笑了。
沉谧继续慢慢说:“她的母亲也去世了。”
沉羽猛地要翻身,却被兄长柔和地按在了膝盖上。
于是他侧躺着,闷闷地开口:“其实,我真的没想过要去责怪她的。”
“嗯,我知道。”
“我真是怕她干出什么傻事来。”
“嗯,我知道。”
“我其实是想告诉她,没关系的……我了解,我知道,我懂得,我不会责怪她……”
“嗯,我知道。”
金发的青年不再说话。沉谧只是从上而下看着他,过了片刻,才伸出手去,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温柔。
“这样也不算什么吧,如果可以一直那么喜欢她,那么你就应该庆幸,至少,你和她没有站在彼此敌对的方面不是吗?你和心爱的人不必刀剑相向,在这样的世道里,已经是幸运了。”
“你看,你们站在同一个地方,看一样的风景。这样,还不足够吗?”
沉羽不再说话,沉谧笑了起来,拍拍他的头。
沉羽过了片刻,闷闷开口:“你没有骂我。”
“你做都做出来了,我又能怎么样?你又不是小孩子,你觉得自己错了,下次就不会再犯,你觉得自己没错,我骂你再多你也依然故我。”即将度过而立之龄的男人慢慢地这么说,看着弟弟的眼睛倏忽柔软起来。
“何况,你是我唯一的弟弟啊……”
他本就是低柔清雅的声音,如今更是带了异常温柔的味道,沉谧对沉羽说:“你只需要记住,你是我的弟弟,你是沉谧的弟弟。我为你做一切,理所应当。”
膝盖上的青年眨眨眼,只觉得自己差一点就哭出来。
沉羽只觉得心里痛苦难过,伸手掩住了面孔。
抱歉,莲见,我不够强大,不能在你焦灼万分之下帮助你。
让你痛苦了……
这才是他想说的话,但是,对着该听到这番话的人,他说不出来,只能忍耐伤痛,靠在门板上,希望能挨得离她更近一些,更近一些。
终于有液体从指缝里滑落。
沉谧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
段之十八 翠幕
重仁二年九月十五,燕夫人病逝,当夜,为母亲祈福故,燕国公莲见绾发入道。
同月,她召开家族总会,燕氏所有支系家族一致通过决议,立她同母妹莲音为继承人。
九月二十三,年仅十一岁的莲音提前及笄。
九月二十四,莲见让渡燕氏家主,从此之后,在名义上统率所有燕氏支系,冠上家主之名的,便是燕莲音。
九月二十六,莲见向朝廷申请敕令,希望让莲音袭爵。
十一月二十二,朝廷颁下敕令,允许莲音袭爵,正式承认了莲音的燕氏家主之位。
而同时,莲华接了莲弦到自己身边,莲华很早就被宁氏收为义子,改姓为宁,直到与朝廷一战中,莲见立下大功,楚王才允许莲华改回原姓,封了个静宁侯的爵位。
他把莲弦接到身边,也立为了自己的继承人,他死后,侯爵爵位便落到莲弦身上,也算是弥补这个妹妹仅仅是因为庶出,就不能继承燕家,而让位于年仅十一岁的莲音这样缺憾。
让燕氏君临天下,是莲华的责任,是他的义务,亦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目的。
他几乎已经没有见到燕家天下那个时代来临的希望,所以,他能做的,不过是以此身此智,鞠躬尽瘁,以做基石。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如此而已。
冬日森寒肃杀的夜晚之中,拿着那卷朝廷敕封莲弦子爵,承认她未来将继承莲华爵位的敕书,唇角含笑,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清楚听到,一个时代的帷幕沉重拉开的声音。
重仁二年十一月,在莲见换下丧服,正式穿上神官服饰时候,神庙大司祭长,永顺帝第一皇子陆鹤夜还俗,以自己的名义,向天下发出了讨逆之令。
这一点点根本没有被宁家放在眼里的星星之火,就此燎原。
而就在同时,沉谧也起兵于早城。
宁家为此暴跳如雷,在之前的战争里,对于陆鹤夜,楚王都发出了只允许生擒的命令,而这一次,他则悍然下达了死令:诛杀陆鹤夜者,无论身份如何下贱,贼徒也罢,都将受赐爵位领土。
而对于他恨透了的沉谧,他也丝毫没有留情:能诛杀沉谧者,同样受赐爵位封地,不问身份同前条。
对此,沉谧的看法很豁达,你看我这身价,和皇子一样呢。啧啧……
胶着的战况持续到来年二月,宁家军击破鹤夜在奉山的布阵,陆鹤夜本人从容撤退,留下一个替身,恪尽职守,吸引兵力,殿后八千四百人全部阵亡,替身本人则自尽身亡,换来了鹤夜的全身而退。
同月,沉家最大也最牢固的城池万州城陷落,沉谧撤退。
胜利就在眼前,连连取得一大串胜利的宁家军陷入了自大的满足感。他们并不知道,当他们追赶着所谓猎物的时候,暗夜里的狼群正在他们身后磨砺着爪牙。宁家为了一举歼灭陆鹤夜和沉谧,倾尽全部兵力,四十万大军分为五路,缓缓向沉谧最后的据点早城而去。
而在这五路大军中,率领人数最多的中路军的,便是莲见。
她独自率领十八万大军,以中军殿后之姿,向前开进。
当大军到达了莲见之前战争所获赐的原州境内的时候,燕氏向自己原来的主人露出了森森獠牙。
于原州,莲见展开了永顺帝所赐下的诏令。
奉旨讨逆,燕氏一族,于此时树起了大旗。
而与此同时,佯装败退的陆鹤夜的军队和沉谧的军队同时掉头,尚且在追击中的其余两路军队,根本还没有搞清状况,就被迎头痛击!
当仓皇到连最基本的建制都无法保持的宁家军奔逃向后方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以逸待劳的燕氏军,他们还来不及为遇到同僚而高兴,就接到了来自莲见礼貌的示警:如不投降,死路一条。
宁家军就此崩溃。
这个以为自己永不会倒下的巨人,轰然倒塌,碎成齑粉。
迅速压制收编了宁家的军队,莲见挥兵直下,击破京都,莲弦所率军队击破宁家在京城外最大的城池,楚王自尽。
宁氏耗费近三十年时间,终于从皇族手上夺得的天下,在手不到十五年,便被燕氏终结。
沉羽就是在京城已经化成废墟的宁家宅邸上与莲见再度相遇的。
当时战斗结束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夜雾尚未散去,有晶莹的水珠从清晨樱树的枝干上滚落。
天空是深沉的暗色,只有天际一线些微的亮。
沉羽的铠甲上还沾染有血迹,他牵着自己那匹黑马,安静地沿着河边走去。
在宁家大宅发生过激烈的战斗,战场上一片荒芜,偶尔听得到尸堆里有细弱的呻吟声,便有燕家的士兵去扒开尸堆,不分敌我的救助,但是往往找到人的时候,底下的人已经停止了呼吸。
也有京城里大胆的穷人在战场上徘徊,收拣尸体上的东西,剥下铠甲,拿走刀剑,看到有人来,就一溜烟跑走。
沉羽也不追,只慢慢地慢慢地向前走,就在河边看到了一道清秀纤丽的身影。
素色长袍,没有任何花纹,头发全部绾起,收在玉冠里,一身神官装束的女子正合掌祈祷,脚下是刚刚新堆的坟冢。
他和她之间有菲薄晨雾,清澈的金色阳光从那人的身后盛开一般涌起。
沉羽就慢慢地慢慢地笑了。
“啧啧,我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莲见,你当神官可比当什么家主合适得多呢。”
莲见没有说话,只是专心诵经,系在肩上的藏青色披风于晨光丽猎猎飞舞。
良久之后,应该是一段经文诵完,她转头看向沉羽的眼睛:“对不起。”
“为了什么而道歉呢?喜欢上我,还是离开了我?”金发青年哼笑。
黑发的女子依旧直视着他,直到沉羽收敛了笑容。
“是对让你难过了这件事情说对不起。”
于是沉羽又笑起来,他眯起的眼睛映在晨光里,边缘泛起了柔软而温暖的深蓝。
“那么你是应该道歉,而除此之外,你就没有任何需要向我道歉的地方了。”
说完,沉羽牵着马继续向前,走了几步,他回过头,懒洋洋地笑道:“走啊,回京城啊,莲见。”
你看,至少我们现在可以走在一样的道路上。
我衷心向神感谢。
重仁三年六月五日,永顺帝返京复辟,将年号改为大顺。
按照所有诸人所立功勋,莲见位在第一,于永顺帝返京当日,便入内参圣,永顺帝宣下,将宁氏所有领地的三分之一赐予燕氏,为莲弦加左将军衔,赐莲音兰台副令一职。
那一日里,莲见一身雪色神官长袍,立在紫宸殿上,听到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升殿受赐,然后,念终于到了一个她所熟悉的名字。
第一皇子,陆鹤夜宣上。
她转头看去,深浓夜色之中,身着玄色朝服的陆鹤夜,广袖金冠,缓步行来。
曾几何时,陆鹤夜在她现在所在的位置,雪白色神官长袍,含笑看她,现在,乾坤颠倒,她是神官,而陆鹤夜则已恢复了皇子身份,受赐庄王,翩然而来。
陆鹤夜从他身边走过,向她礼貌颔首,莲见回礼,无比清楚地知道,一场战争结束了,她很清楚,另外一场战争即将开始。
燕氏一族,终将君临天下。
随着永顺帝的复辟,曾经拥护过他的人们,都被赐予了各自应有的奖励。
而在这些功臣里,只有沉谧没有得到该有的赏赐。
沉羽被赐予了伯爵,获赐为武卫军都指挥使,就连燕莲华都升为正三品的通议大夫。
只有沉谧,他只获赐了五处庄园,兼了一个拱护京都安全卫戍令的头衔。
沉羽对此非常不满,沉谧却无所谓,说立功的人这么多,国家已经几乎封无可封,让出去自己的位子又如何。再说有庄园也不错,正好符合他后半辈子醉生梦死、伤春悲秋、无所事事的米虫生活。
“哎,吃点亏换几年安生日子,你哥哥我觉得很值很值和很值嘛!”
沉羽立抽。
这次封赏的最大利益者之一,是陆鹤夜,他恢复了皇子的身份,受封为亲王,凌驾于他所有的其他兄弟之上。
并且,在这些之外,他获封了骠骑大将军之职。此职务为最高的武官实衔,不是太尉那种名誉虚衔可比,这个职位,在理论上可命令天下所有军士,自建幕府,除皇帝外,不受任何人节制。在这个时候,从不受宠,于十岁就舍入神庙的年轻皇子,距离他所要的皇位,只有一步之遥。
而另外一个最大利益者,则是于流放生涯里唯一跟随永顺帝的妃子——原纤映。
她得到了她应有的奖励。
她还活着的那个儿子,也被封为亲王,她自己本身也终于得到了一个婉容的封号,正式成为九嫔之一,跻身于永顺帝妃子的行列。她终于不再是一个连封号都没有的女官,而她的儿子也终于获得了皇子该有的荣耀。她是宫廷中正在开放的花,正袅袅摇曳。
原纤映获封的消息一传出,莲华带着莲见,沉谧带着沉羽,再加一个陆鹤夜,五个人于觐见结束后便去纤映所在的明光殿道贺。
纤映温柔轻笑,隆重地款待他们,连他们的侍从都赏赐了许多东西,宫女们高髻如仙,华衣广袖,手捧赐下侍从之物的托盘,五光十色,越发显出一种圆润的优雅。
一群人聊了一会儿,就看到纤映的帷幕内走出一名容貌娇艳的女童,女童去庭院里折了一枝合欢花,托在扇子上,羞怯地递给沉谧,兰台令对小女孩一笑,接过扇子,只见上面墨迹殷殷,题着一句诗:春至在花前。
那是古人的一句诗歌,原句是立春来岁暮,春至在花前。谁谓一年里,今年又去年。纤映写了这一首诗出来的意思,谁都明白。
纤映的妹妹之前和沉羽说亲,没有成功,沉谧担下了和小女公子的婚约,这次回京,纤映第一时间表示希望沉谧立刻和自己的妹妹成亲。
纤映的妹妹名为纤宁,现在虚岁十五,就公卿之女而言,已算是比较迟的成亲年龄,纤映之前就催促过沉谧,沉谧本人无所谓,也就应下,纤映便请了神官来占算日子,卜定今日今天大吉,便两边都早早做了准备。
所以这首诗和这枝花,与其说是递给沉谧的,不如说是递给在场其他人看的。
纤宁的父亲早已过世,母亲那一边身份低微,家道中落,日常全是靠着姐姐照顾,在婚礼之前,沉谧就将她接入了自己名下的一处宅院,因为这场婚礼里,男方的身份远较女方为高,而且纤宁还是个填房,其实根本不必操办,一乘大红喜轿跟着一队吹鼓手从正门抬进去就好。但是沉谧心存厚道,把一切都按照迎娶元妻的礼仪置办妥当,只削了些份额,把繁文缛节全都去了。
沉谧让自己族中长辈前去迎亲,现在算算时间,等自己到了府邸,新娘也就该到了。
大家对这桩婚事也早就有所耳闻,看了这枝花,便起哄,簇拥着沉谧出宫,向他的府第起程而去。
纤宁到的时候,正是一群贵公子酒到深处,看到侍女们前来通报,燕莲华和陆鹤夜他们知情识趣,便纷纷告辞,沉谧也不留,只含笑道:“愿各位为我踏歌而去。
莲华和鹤夜都含笑答应,出门上车,莲华奏琵琶,鹤夜吹笛,沉羽高歌,三辆马车,便向着三个方向而去,只有悠然乐声留在空气之中。
莲见因为是神官的缘故,又不是前来祈福证婚的,这种新婚的场合,她这断绝俗缘的人,不方便进去,便留在车里等着莲华,看他出来,便一路走了。
车轮辚辚,奏完一曲,燕莲华略有些疲惫地放下拨子,琵琶横在膝盖上,额头上有一层虚虚的汗水沁出来,莲见从车里暖壶中倒水给他,莲华摆摆手,向远处看去,还能听到夜色里一线笛音袅袅,直如神国妙音,传入云霄。
鹤夜精通管弦、歌和诗文,与沉谧、燕莲华并称当世天才,笛音精妙,堪称举世无双。燕莲华支着下颌,过了片刻,轻轻笑起来。
他转头问莲见:“你看到了吗?”他指向陆鹤夜离去的方向。
莲见无声点头。
“那你看到了什么呢?”燕莲华温和地问。
“新的敌人。”年轻的神官轻声说道。
燕莲华大笑起来。
回京之前,永顺帝曾经派人到鹤夜驻扎的营地,敦促他重新绾发,回复神官身份,理由是天下已定,他理当回去侍奉诸神,而陆鹤夜则从容应对,答道:“燕氏莲见仅凭一战之资,却妄图凌驾于万人之上,视天下为己物。现在其势力尚微弱,如果不趁此时讨伐她,总有一天养成比逆恶无道的宁家更盛的威势。”
以这样微妙的话回答了父亲,鹤夜不肯下山,拥兵自重,完全没有办法的永顺帝面对这样的儿子,只能赐以鹤夜想要的职位——骠骑大将军。
燕莲华白皙的指头抚弄着佩剑的穗子,他声音柔和动听:“陆鹤夜想得到皇位,本来给他也没关系,但是……”他的声音越发轻下去,“他是个疯子。”
他的声音慢慢地弱了下去:“想要权势的人,就用权势喂饱,想要金钱的人,就用金钱喂饱,想要美色的人,就用美色喂饱,但是陆鹤夜想要什么呢?他只想要血。而喂饱他,要我的命、你的命、沉谧的命,甚至于这整个国家的性命。”
那是个优雅冷静而充满理性的疯子。他的终途便是归于灰烬的虚无。
“没有人愿意看他登上皇位。”燕莲华继续喃喃地说,“皇位不需要明君,它只欢迎傀儡。”
然后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把友人和敌人一起送出宅邸,沉谧向辟作婚房的东院而去,纤宁已经在其中等她了。
那是一个与她的年纪相比,过于纤细柔弱的少女。
漆黑的头发如同瀑布一般披散在红色的喜服上,纤宁看他进来,按照礼仪向她俯首行礼,合在身前的指头,白生生的,微微颤抖。
沉谧悠然地想着,如果十五岁那年他那个没有出生就死去的孩子活下来的话,那么应该和她一个年纪吧。
于是心底就隐约柔软了起来。
哎,不过是个孩子。
把小小的少女搀扶起来,烛光半掩半映之下,是雪白而美丽的,少女的容颜。
纤宁有漆黑的眼睛,像小鹿一样柔弱无辜而又惊惶,看到沉谧,她倏忽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于烛火中投下了一痕阴影,微微颤抖。
沉谧笑了起来。
他温和地伸出手,轻轻理顺了少女颊边微乱的发丝,然后将窗棂推开,清辉刹那满地,纤宁慢慢睁开眼睛,用袖子遮蔽面孔,偷偷地看他。
他温和地对少女微笑,道:我叫沉谧,从今天开始是你的丈夫。
小少女看了他片刻,眼神像是小动物。他也耐心,不说话,只是微笑。过了半晌,纤宁低低地嗯了一声,沉谧也笑一下,轻轻拢住她细弱肩膀,听到少女柔弱娇嫩的声音从他的胸口传来。
“请……请多多关照……”
孩子气又可爱的话,让沉谧大笑起来。他拍拍她的脊背,道:“新婚之夜,不该这么说,你该对我说,请和我一起白头偕老。”
纤宁在他怀里笑起来,沉谧也笑,心里想:莫非我就天生是照顾小孩子的命吗?沉羽刚走,便又来一个纤宁。
也罢,也罢。
天下平定在望,卸去刀剑,他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世家子弟,怀里的少女驯顺稚嫩,她年华刚刚开始,他却已走过盛年,正在慢慢老去,余下的生命里,就不如娇养她,培育出足以照耀王朝的娇艳花朵,于他便心满意足。
他以前半生的所有铸造了沉羽这柄剑,那么,就用他的余生,培育出一枝花。
就当女儿养吧。
抚摸纤宁的头顶,他淡淡地想。
他细细和小姑娘说着话,小姑娘本就心下又惶又羞,又和他不一样,是从一大早就开始折腾的,被他温柔动听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着,慢慢地地纤宁就伏在他怀中睡去,一握青丝,如流泉轻泻。
看她睡沉,他轻声轻脚地把她放在榻上,盖好被子,便走了出去,抱着手臂在檐下上站了站,就向外走去。
穿过院子,果然,他看到了弟弟抱着膝盖坐在亭子里,正仰头望天。
沉羽的身边有几样酒菜,有个空了的酒瓶倒了,正骨碌碌沿着板桥的边缘滚动。
沉羽回头,看到他,眉毛一挑,颇有诧异。
沉谧笑着敲了一下他的头:“纤宁年纪足够做我女儿,现在就出手,无耻如我也觉得良心不安哪。”
沉羽心中抽搐,心说:你这货日后不肯定还要下手的吗?你结婚的时候我前嫂子才十一岁,现在有吗不好意思的?我都不屑说你点儿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