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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杀-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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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黎倩脸色疲惫地从里面的房间走出来,因为疲惫,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夫人小心!”

几个年纪稍长的人赶紧搀扶,焦急道:“夫人,庄主伤势如何?”

此时的黎倩,脸色微现苍白,额前见汗,有些*,在朱儿紫儿的搀扶下,坐定在一张酸枝镶玉的太师椅上。

摇摇头,她幽幽叹息。

“‘尸引’的威力太可怕了,若不是有百年金丹强压着,我恐怕……恐怕……”

她顾不得一众人在场,竟是掩面而泣,浑身颤抖。

她好恨,为什么,为什么汲望月还是不肯放过吕家,她与他,早就结束了,为什么!

门外忽然奔进来一个人影,直直扑向黎倩怀中。

“娘!娘!”

叶朵澜看见黎倩失声痛哭,心中猛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难道她还未来得及和爹爹相认,就自此天人永隔?

不!她不要!

黎倩吃了一惊,待看清眼前的少女,又惊又喜,颤抖着*她的小脸,喃喃道:“天啊,轻儿……我是在做梦么……”

朵澜止不住地嘤嘤哭着,抱住黎倩,“娘,我、我回来了……”

母女顿时相拥着,哭作一团。

顾不得众人惊诧的目光,朵澜抹抹眼睛,问道:“爹爹如何了?”

黎倩的眼神忽然闪烁了一下,擦擦眼睛,忧心道:“我还是没法子救他……”

朵澜心里一沉,她娘的医术,她是晓得的,若是她都没办法,这天地之大,哪还有人能救得了吕书辞。

她握紧了拳头,眼神忽然坚毅起来。

有。

汲望月一定会有办法。

想到这儿,她忽然站起来,什么都没有说,大步向外走去。

“轻儿!轻儿!”

黎倩似乎猜到她要去做什么,惊得急忙起身,却因为连日劳累,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朵澜急忙回身,见大家手忙脚乱地围住黎倩,强忍哀戚,克制地再次转身,向外奔去。

她有多久没见到望月了?

好像是好久了。

也好像没有多久。

她站在岭台的一端,穿过人海,一眼便看见了那个杀气狰狞,却仍旧不失美貌的男人。

即使衣衫残破,即使沾满血渍,眼前的男人,还是那样淡漠,只是每一次挥剑,都要取人性命。

是了,他有心魔,他要用吕家人的血,来祭奠母亲曾受过的屈辱——

过了这么多年,他甚至有些记不起娘亲的样子,可是,这种仇恨,一直在支撑着他——

催促他,杀!杀!杀!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男人忽然用力一挥,剑气所到之处,哀嚎遍野。

香川和寒烟,各自解决了身边的敌手,已经开始向望月的方向聚合。

眼看着,这一场鏖战,就要现出分晓。

朵澜吸了一口气,双足一点,却不防,被一个人拦下来。

“第五鹤,不要拦我,这是我和汲望月的事……”

她的话,被他截断。

眼前的第五鹤,眼神好骇人,只见他的白发随风舞动,一双眼,黑得像是墨一般。

阴恻的声音响在耳边,“谁说,这是,你和他的事情……”

她蓦地愣住。

一种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

眼前有破碎的画面闪过——

他忽然一夜白头……他神奇地逃脱了胡岱远的天罗地网……他身上可疑的伤疤……既不是剑伤,也不是刀疤……

还有不嗔曾说过的话,第五鹤身上的气场,很诡异,透着妖孽……

叶朵澜打了个哆嗦,恐惧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你想到了。”

第五鹤抓着她的衣领,咂摸着嘴巴,似乎在可惜着她的后知后觉。

“把她带过来。”

望月已经放下了剑,在风中遗世独立,只是不停地转着手上的玉扳指,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第五鹤闻言,恭敬地点头,将朵澜往怀里一夹,飞快地飞至望月身前。

“主人,刚才吕书辞的大徒弟,叫她小师妹。”

此刻的第五鹤,哪里还有半分尊贵的样子,那恭顺的模样,好像只是汲望月身边的一条狗。

是啊,那夜,在清风县的地牢里,原先的第五鹤,早已经死了。

他是,望月亲手打造的,比胡岱远还要出色的,一个傀儡。

他们有过对彼此的承诺:望月助他登上皇位,而他,给望月无以伦比的权利。

望月不说话,只是淡淡地打量着朵澜。

朵澜站定身子,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向第五鹤。

可怜、心痛、怨恨……

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心,好疼……

就好像是,一直熟稔爱慕的人儿,转眼间形同陌路,不仅如此,还成为了完全对立的两面。

“是啊,我弃命山庄的第一女杀手,其实是吕家的大小姐呢。”

望月轻轻开口,思绪好像回到了许久以前。

“我见到你的时候,你抓着我的衣角,像只猫,像只狗,我忽然想,其实养一个宠物,也不错……”

朵澜的眼眶,猛地涌出一片热潮,不知是为谁心碎。

“望月,你、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么……”

她站在他面前,和他的距离不过咫尺,可是为什么,她觉得,眼前的男人,陌生得令她心悸。

“爱?”

他忽然好像被这个字眼给惊讶到了,只是重复了一遍,半晌不再出声。

朵澜等了许久,终于还是等不到一个答案,她抬手拾袖将脸上的泪痕抹去,只是那泪水源源不断,擦了半天,脸上终还是湿湿的。

一旁的第五鹤斜眼旁观,并不做声。

“望月,请你放过我爹爹,他不曾做过任何伤害你汲家的事情。”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谈及儿女私情的时候。

“放过?”

陷在思索中的望月,终于回神,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大笑起来。

笑罢,他提起手中剑,剑忽然指向她的胸口。

“马上走,我饶你不死!”

眼中毫无惧怕,朵澜直视着他的眼,复又说了一遍,“放过吕家,我可以保证,你大可坐上江湖第一把交椅,武林盟主的位置,我爹爹一定会让位给你……”

“让?”

他嗤笑,凤目中倾泻出不屑。

“朵朵,你跟我这么久,难道不知道,我要的究竟是什么么?”

剑尖,已经抵向她的胸口。

“我要的是,和黎几道有关的人,全都死!”

说完,他像是承受不住一样,身子摇晃了几下,眼神愈发毒辣。

心里一惊,朵澜蓦地想起,今日,又是十五!

怪不得,眼前的望月如此陌生,如此嗜血!

她忍不住小小向前挪了一步,却听得望月暴躁地吼了一声:“站住,你再向前,我杀了你!”

疯狂流窜的嗜血渴望,他快要压抑不住了!

此刻,望月体内,俨然有两股力量,在不断拉扯着他——

一个,在催促他,赶紧收手,眼前的女子不是别人,是叶朵澜;另一个,在怂恿他,快些结束,将吕家夷为平地,用新鲜的血液,压制住自己狂猛的渴望!

“望月……”

她忧伤地望着他,那个雨夜,他所受的苦,她感同身受。

“别再过来!我从不曾爱过你!”

汲望月大吼一声,手上用力,剑尖已经没入叶朵澜身上的裘衣之中。

如不是她穿得厚重,此刻,火精剑一定已经割破肌肤!

“汲望月!住手!你不可以……她是……”

尖锐的女声突地响起,那是黎倩!

只见柔弱的吕夫人,面色苍白,甩脱扶着自己的侍女的手,无视着周围无数双眼睛,缓慢却坚定地走向望月和朵澜。

像是护崽的母鸡一样,黎倩径直走向望月,伸出手,用力推开他手中的剑。

他们这一对曾经的恋人,已经有近二十年未见了。

再见面,却仍是只有仇恨,和复杂的情感交织。

“吕夫人,别来无恙。”

汲望月率先出言相讥,“你的女儿,果然很美……”

顿了顿,他故意提高声音,好让所有人都能听见。

“也很下作,你不知道么,她可是我手下最好的杀手,可是你知道她怎么杀人么?哈,她靠的是她的脸,她的嘴,上面的,下面的……哈哈哈哈……”

他故意用最肮脏的字眼,最狂妄的笑声,来试图击垮面前的女人。

“啪!”

“娘!”

清脆的声音响起,动作太快,如果不是那声音,众人都以为眼前的一幕,是幻觉不成?

黎倩哆嗦着,右手还来不及收回,停在半空。

力道之大,望月的脸,被打偏。

“哈哈哈哈!”

阴森森的笑容再次响起,汲望月难以置信地盯着黎倩,咬牙切齿道:“你敢打我?!”

长剑一偏,这一次,指向的是黎倩的胸口。

“我倒要看看,这一次,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剑快?!”

毫无惧色,女人扬起脸,对上他嗜血的眼神。

“我这一巴掌,是替我的女儿。汲望月,你从未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却又在她小的时候,将她掳走,如今你又这般下作地侮辱她,你简直不是人,*不如!你根本不配做轻儿的父亲!”

黎倩红着眼,说到最后,禁不住泪水涟涟,口中恨恨。

天地间,似乎一下子寂静了。

有风吹过,四季常绿的松柏,发出唰唰的声音。

一切灰飞烟灭,周遭寂静如死。

似乎也被这忽然而至的死寂惊吓到,一只鸟儿,惨叫一声,扑打起翅膀,惶然地飞走了。

广宋山上,晴朗了多日,此刻,又开始下雪了。

那雪,下得不急,不徐,只是每一片雪花,都出奇的大。

每一片,都是完美的花瓣形状,似乎是到了生命的终点,无限风华,都在刹那绽放。

刹那,也是永恒。

“娘,你说什么?”

很轻,很轻的声音响起,少女眼神木然,用几乎要冻僵的双手,扯了扯身边的妇人。

黎倩转过头来,已经冷静下来的女人,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道:“轻儿,你听见了,汲望月,是你的亲生父亲……”

她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能看见,娘的嘴巴在动,好像是在说着什么,可是,她已经听不见了。

僵硬地转过颈子,她看见,男人同样显露出惊愕的神情。

原来,不知道的,不是我一个呢。

环视四周,大家的神色,都是那样的古怪。

她一一扫视过众人,将寒烟、香川、第五鹤的神情,都收入眼底。

然后,她轻轻笑了。

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她看得仔细,笑得开怀,甚至连细白的牙齿都露出来。

“又下雪了,娘说,我出生的那天,就下雪了呢……”

说完,她再也不顾黎倩和汲望月,慢慢挪动身体,向岭台下方走去。

因为站得太久,她的膝盖已经不听使唤了,走得很慢。

黎倩“啊”一声,想要去拦住她,却被身旁的第五鹤阻挡下来。

“吕夫人,澜儿已经听不进去了,你叫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望着那娇小脆弱的身影,第五鹤低低地劝着。

唇瓣已经被咬破,血腥蔓延了唇舌间,叶朵澜口中不断喃喃:“下雪了,真好,好……”

天空中传来粗哑的低嘎声,嘎……嘎……嘎……

朵澜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了一只黑漆漆的山鹰,在空中盘旋,向着她俯冲下来,不停地鸣叫,悲哀,焦急,伤痛。

“是……左左啊……”

她伸出手,摸着黑鹰背上粗长闪亮的羽翼,失神的眼珠动了一动。

左左在这儿,那不嗔呢?

想到不嗔,她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融化,露出一层柔软来。

是啊,还有不嗔,他说,他爱我。

他说,矢志不移。

她慢慢暖起来,想要笑出来。

不嗔说,小叶子,你笑起来,真好看。

我笑给你看,好不好?

一片死寂的岭台,忽然,异动传来。

新的一批黑衣人涌来,潮水一般,他们动作极快,瞬间在原来的包围外,又重重围上一层。

在人群中,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汲望月,虽然你胜了吕家,可是,你未必能够胜了我。今日起,中原武林,可以成为历史了!”

雪,簌簌落下。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那天神一般的男人。

是啊,她忘了,那个男人,最喜欢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前来,只是为了坐山观虎斗,一旦汲家和吕家都受到重创,中原武林,就好像塌了天一样。

原来,原来无论是对谁,她,她都是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地相信,一厢情愿地爱……

好傻,好傻。

忍了许久的泪,还是怯懦地滴了一滴,划过眼角。

缓缓阖上眼帘,她嘴角的笑意却蔓延着。

不用背负重任,不用看人眼色,不用刻意讨好,不用虚与委蛇。

真好,真好。

天与地,只有风和雪。

呼啸而过,左左看看朵澜古怪的脸色,缩了一下脖子,抖抖毛,缩在一块背风的石头后面。

冷的雪,冷的风,冷的血。

一口血,溅出点点红,鲜艳如二月梅蕊,三月桃瓣。

二月绀香,三月桃良,很快便是好时节,可她等不到了。

已经崩到极限的身体,忽然好像不听她的心声了。

她想要抬起手,可是好重,抬不起来。

她想要呼喊,喊娘亲,喊自己,可是,嗓子堵住了。

她用力,便重又呕出一口血来。

咽下去,咽下去——她慢慢直起身子。

身后,是不知什么时候再次开始的厮杀。

谁赢了?谁输了?谁死了?

她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她拖着不断僵硬的身子,想要离开,却又舍不得,回首看了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天与地,再一次陷入寂静。

然后,撼动天地的声音,纷纷响起。

“朵朵!”

“轻儿!”

“澜儿!”

“小叶子!”

汲望月看着叶朵澜在自己身前倒下,她面向自己,眼睛睁得很大,那一张苍白的脸已经变为可怖的青色。

她抓着他的肩,好不让自己轰然倒下。

她无声而急促地呼吸着,鼻翼翕动,唇边浮现出一个温暖的笑靥。

“望、月……月……”

是幻觉么。

天黑得好早,她好像看见天幕中央,挂着又圆又大的月亮,清冷的月光,温柔地将她笼罩。

好像恢复了全身的力气,她颤巍巍地伸出食指,指着天空。

流出一缕血丝的唇瓣,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她的心口,是一把剑,自前而后,贯穿了她。

粘稠的血,从身上的衾衣里,涌出来,涌出来。

滴答在地上,地上,已经积了好多雪。

这一次,她没有那么幸运,没有躲开心脏。

是啊,好运气,是固定有数的,用完了,就没有了呢。

她用完了。

握剑的人,早已两腿打颤,不敢松手,却软软地跪了下去。

这一场战役,死了无数人,而这个不知名的吕家家丁,没想到自己能看准一个空挡,刺向汲望月。

可惜他没料到,一只早已断翅的蝶,却用尽全力扑了上来。

那么弱小的力量,那么坚决的姿势。

扑住,那一柄,即将要插中望月的,剑。

雪不停地落下,有渐渐变大的趋势,有几片雪花,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她不敢眨眼了。

她怕自己一眨眼,那雪花就消失不见了。

就好像是望月偶尔的温柔,眨眼,就会不见了。

“朵朵?”

望月不敢用力,虚拢着她,随着她一起跌坐在地。

她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角,细微的呼吸声,越来越小。

是望月在叫我,叫我……

我好想应答一声,说,我在这,在这。

只要不是你不要我,我就不会走。

可是,你说了,你不爱我,你推开我了……

抱着我,你就不会冷了,我可以暖着你……

不要再恨了,不恨,就不冷了……

心暖了,身子就不冷了……

你都装着满满的恨,要在哪里装暖呢……

我喜欢你火红的衣角,让我带走吧……

这样,它像火一样暖着我,我一个人上路,也不会再冷了……

眼前,有大片大片的红色的花海,她素衣乌发,赤足穿梭。

和所爱的人,光着脚在花海里跳舞,她多么渴望啊。

然而,这个梦想,在十四岁那年,就已经注定,不可实现,是奢望,不,连奢望都不是。

是梦境。

漫漫天涯路,我要去找我的梦境了。

“望月……”

汲望月跪下来,托住她的身子,他已经哆嗦得说不出来话了——

十五,可怕的十五,夜色渐浓。

他比她还要冷,*泛着冰蓝色,眉梢鬓角,都是雪霜。

她动动唇,声音太低,他将耳朵,贴在她的唇边。

“天上地下,再不相见……”

“不!”

几声如野兽般的嘶吼,从男人们口中爆发而出!

他们一拥上前,抢夺着汲望月怀中渐渐冰冷的身躯,摇晃着她,巴望着,她只是开个不好笑的玩笑。

也许下一秒,她就会眨眨眼,笑着慵懒地打个哈欠,媚眼如丝。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呀?”

等了许久,再无声响。

几双大手拼死撕扯着,可惜,她的手指已经僵硬,仍旧死死地扯着望月的一片沾血的衣角。

抓得死死,任谁也掰不开。

黎倩瘫坐在地上,她的泪,早已流干了。

不嗔忽然疯了一样,击退众人,大力抱起浑身僵硬的朵澜。

她扯着衣角,不嗔无奈,只好挥剑,剪下那片衣角。

手抚*的后心,不住地将源源不断的真气输送到她体内。

就像是以前,她冷,他便用这个方式,为她御寒。

可是,她再也暖不起来了。

他癫狂地飞身,抱着她的尸体,她手里还抓着那一抹红,飞快地消失在茫茫雪地之中。

他悲痛欲绝的喊声,和黑鹰长长的悲鸣,震落一地松针和雪片。

望月坐在冰冷的地上,因为冷,他蜷缩成一团。

我从没有爱过你。

可我,撒了谎——

我爱你呵,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女儿,因为你是我的女人。

止战了,落幕了。

凝香散,锦衾寒,梦残,心碎。

从此碧落黄泉,天人永隔。

卷五 重华 097

京城的月色如洗,明月半星,空朦的月光照着禁城里的重重宫阙。

奉皇帝口谕的传令太监已经在宫门外跪了半个时辰,然而身如筛糠,面若金纸。

一遍一遍描画着精致的眉眼,华丽的梳妆台前,泛着冷光的铜镜里,映出一张美丽的容颜。

“急什么,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嗤笑一声,帝王爱真真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

若不是她娘家有势,且她进宫后小心谨慎,懂得拿捏与皇帝相处的分寸,怕是早就被打入冷宫了吧。

“娘娘,虽然话是这样,可皇上……”

侍女为淡然冷漠的贵妃娘娘,捏了把汗,皇上,是那样阴晴不定又*残忍的人啊。

树影婆娑,金杯银盏。

男人高大挺拔,端坐在主座之上,周围伺候的太监侍女均退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小心得大气也不敢出。

胸前的金线织就的猛龙,随着呼吸间狰狞欲飞,男人手握着夜光杯,目色阴鸷。

从他登上皇位,已经两年多了。

坐拥江山,睥睨天下。

黑眸一抬,远处,走来个衣袂飘飘,翩跹生姿的人儿——

有些呆板生冷的面容,霎时浮上淡淡柔情。

一只手,按上心脏的位置——它在跳动,但是,不暖——

就好像,被挖了个深不见底的洞,填不满,补不上。

“妾身来迟了,皇上莫要怪罪。”

娇娇柔柔的声音,将一国之君的神思拉回现实——

却,不是那人。

望着面前下跪的女子,华服美容,姿仪出众,宰相的千金,宠冠六宫。

“爱妃起来吧,陪朕说说话。”

难得,皇上竟然没有发怒,贵妃的眼神闪过一丝了然。

专宠这么久,她自然知道,自己是不同的——

也许是长相,也许是气质,也许是,也许不是,但总归是有什么地方,很像吧。

她款款落座,伸出一截雪白皓腕,亲自为帝王斟酒。

琵琶曲,霓裳舞。

琴瑟争鸣,歌姬妖娆。

皇上忽然倦了一般,挥了挥手,霎时,周遭寂静下来,只有宫人们莲步姗姗快速退下,曳地的裙裾沙沙作响。

“爱妃,朕,累了。”

年轻的帝王,将头,埋在美貌女子的肩窝,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在她耳畔温柔呢喃。

“皇上究竟是所为何事忧心呢?”

葱细白削的手指,适度用力,揉着他的额角,皇贵妃淡笑着,但却好像并不在乎究竟是什么事,只是单纯地与他一应一答。

当今后宫,皇后乃是皇上还是当王爷时娶的正妃,虽然是少年夫妻,但帝后多年来相敬如宾,皇帝也只是每月初一,前往皇后的寝殿休息一夜。

吕后姿容寻常,生性寡淡,然而,皇上却从未动过废后的心思。

似是舒服,帝王哼了一声,将大半身子都靠在胡贵妃身上,闭目养神。

“还能有什么,就是那无往城!”

胡贵妃手上顿了一下,很快,便再无波澜,继续揉着。

无往城,说是一座城,听说,也不过是个依山傍水的小镇子。

无往无往,再无过往,红尘俗世,片染不得。

“哦,就是那个专门收留江湖恶霸的地方?听说,只要肯放弃过往的执念,哪怕曾经杀人放火,都可以受到城主的庇护呢……”

到底是女人,胡贵妃向来端庄内敛,然说起这天地间少有的地方所在,眸中也颇有些惊诧。

“就你知道得多!”

皇上抬头,似重非重地在她优美的脖子上咬了一口,低语道。

胡贵妃娇笑一声,假意躲着,口中娇嗔道:“还不是上回哥哥进宫来与我说着解闷的……”

胡贵妃的胞兄,乃是当朝的骠骑将军,放眼朝廷,胡氏一家,尊荣无人能及。

“是围剿,还是招安,朕,还不曾想好。”

重又闭上眼,第五鹤像是在自言自语。

当年,他在汲望月的帮助下,明里修身养性不问朝堂之事,令皇帝宽心;暗里铲除异己大肆削减时为太子的力量,令老臣拥戴。

他仅仅用了不到半年,便登上了皇位——还不到那人的第一个祭日。

他踩着无数人的尸身,走到那最高处,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身边,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在他终于可以给心爱的人一切的时候,那人,却已不在。

改变他一生的汲望月,在他的登基典礼那天,便消失于茫茫人海。

他知道,他是为了完成他们的交易,才等到那一天。

寒烟和香川,独自支撑了弃命山庄近一年,终于遣散众人,去寻望月。

而野心**的西域教主不嗔,抱着叶朵澜的尸身,如同一滴水皈依大海,再未出现。

于是,可悲的是,天地间,又只剩了他自己。

胡贵妃聪明地没有开口,她是自幼就被父母寄予厚望,训教成标准的高贵宫妇的,何时出声,何时闭口,拿捏得最是好。

所以,她不必问,也不想问。

韶华的年纪,却守着一个男人,忍着一份寂寞,她独处的时候,也会怅然。

她进宫两年,却藏着个天大的秘密——

他至今,还未碰过她,或者说,他还未碰过任何人。

无数个无眠的夜里,她睡不着,望着那洒进来的一地月光,听着枕边男人平稳绵长的呼吸。

她咬住唇,不敢发声,不敢吵醒他。

他总是翻身后,轻轻拢住她的肩头,灼热的体温暖着她,喊一句“澜儿”,便沉沉睡去,连嘴角,都是勾着的。

心里一紧。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深处炸开来,酸酸涨涨,满嘴苦涩。

“朕,打算亲自去看看,那无往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皇帝猛地睁眼,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黑豹。

窗外笼着深山中特有的薄薄雾气。

松木特有的清香,被山风袭来后连着那绵绵的香气,吹进房间。

这一处清寂孤幽的村庄,位于岭南不远,恰如世外桃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举止从容,手握羊毫,男人叹了一句,一个分神,手上的笔尖,淌下一滴浓墨,氤氲了雪白宣纸,化开来。

那一排纸上的字迹,虽污了大半,依稀可见,纸中央,有个女子的名字。

朵澜。

男人二十几岁,不知为何,面容却那般宁静安然。

他望着窗外的秋景出神,浑然不觉,眼前好像又浮现出生动鲜活的一张脸来。

顿了好久,低头却看见那一片墨迹,他本想临一遍口中念叨着的诗,如今怕是不能。

正想着,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眉间尽是忧思,一张刚毅的脸上,眼中灼灼。

“香川,你这边倒是雅兴,我看,这朝廷都要出兵,来铲平这里了!”

男人听了,却只是歪歪嘴角,然而,兴致断了,干脆放下毛笔。

“朝廷还不知,是我们兄弟吧?”

汲香川不知朝廷为何,要将视无往城为眼中钉肉中刺。

那个人,脾气愈发古怪了——

是因为,永失我爱么?

面前的汲寒烟,有些暴躁地摇摇头,他们兄弟早已不理会江湖恩怨已久,只是当初在这里落脚,也想给那些和自己一样的人,一个回头的机会。

来到无往城,就要放下过往,放下执念,放下杀戮,放下一切。

“二哥,可有大哥的消息了?”

香川走到窗前,在清水里濯了濯手。

“我每个月都派人去找,可是,回来的都没有消息……”

寒烟也觉得怅惘,说完,叹了一声。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只是,有一张命运的网,要从天而降。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西域,面色沉静如水的神教教主,在同他最忠心耿耿的*对弈。

“教主,属下承让了。”

司命落下一枚白子,轻笑道。

果然,年轻的教主,将眼神落在棋盘之上,他的黑子,已被吃得寥寥无几。

胜负已分。

“司命,你的棋艺,愈发精湛了。”

威严的教主略一颔首,毫不吝啬地赞扬着。

“教主,”司命眼神闪烁了一下,“只是因为您的心已经不在这盘棋上了。”

对坐的男人点点头,望向远处的雪山。

耳边是由远及近的驼铃轻响,叮铃铃,叮铃铃……

“是啊,我想她了,很想,很想。”

卷五 重华 098

池上海棠梨,雨晴红满枝。

下过雨的天空,透着湛蓝,那种蓝实在过于罕见——

蓝得如一汪水,浮波点点,涟漪丝丝。

密丛中,隐隐传来枝杈摇曳拖依的簌簌之音,紧接着,悠扬的声音响起,依稀是个少女的声音。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芬馨兮遗所思……”

声音柔嫩清脆,咬字清晰,曲声悠扬。

忽然,那歌声停了下来,顿了又顿,眼看轻柔的风,就要把那声音吹走的时候……

一个少女从林影中出现了。

十六七岁的年纪,蕊黄衫,桃罗褥,额前几缕乌亮碎发,翠钗金作股,钗上蝶双舞,行动间,竟然真的有两只蝶儿,围着她打转儿。

脑后长长的发,编成好多辫子,看样子,是妩媚多情的苗女。

她脖子间,晃动着一条串有五彩纹石的项链,上面还装饰着几颗兽牙,打磨得光润细致。

其中有一枚小小的掌心大小的玉玦,随着她的动作,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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