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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倾三世-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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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真的吗?”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羽樽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虽然这个人的行事作风,一贯都是反复无常,不可琢磨的。
“嗯。王城有些事急需处理,已经定好明日启程。”似乎昨夜并不曾发生令彼此不快之事,他态度如前,那样彬彬有礼,客套生疏。“之后,你也可以自行离开,我会派人护送到底的。”
不过那时,他也不用再看着,她离开之际冰冷的背影。那样的话,至少他还可以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不会因为难过而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让彼此后悔终生。
其实,听了那样的话,她心中不无失落的。
该怎么说呢,她只是想回去看看,她的那些血脉相连的至亲们,是否真的就这样自相残杀,一个一个已经逝去了,金陵二十四殿中,寂寞如神的神若,是否真的不置一言,就这样陷入轮回之中,任由时光在棺外流走——而不是,不待见他。从未如此。
“天哪!您的手,怎么?”她忽然回过神来,看到眼前一幕,发出了惊呼。
无数幽母水草从水底冒出来,宛如恶灵一般缠绕着,猛然缚住了羽樽的手腕,贪婪地吮吸着他手上的活血。她拼了命想要将他拉起,却被羽樽挡了回去。
“没事。”他的眼底盛着既痛苦又欢愉的神色,看着她,语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但是一如既往地温柔,“你不是说过,想在冰天雪地里,像鸟儿一样滑翔么?”
神阑一愣,随即笑道:“说着玩的,真正寒冷的时候未到,沂水还不曾结冰呢。”她笑的时候,就仿佛有亿万星辰坠落到她眼睛里,令他看得不禁一怔。
“这有何难?”流血的手指轻轻一弹,一股莫名强大的力量震荡开来,幽母水草避之不及,竟然统统化作了灰烬。羽樽轻捻口诀之余,在水面上划了个十字,宛如设下一个优美符咒,那奔流不息的河水,竟在顷刻之间被硬生生定住了!
白雾氤氲而起,在“咔咔”的清脆声响中,整段宽阔的沂水河面竟然结出了一层厚厚的坚冰。
“好了。”他起身淡淡道。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得可怕的手指,甫一脱离水面,血迹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根本不曾出现那样诡异的景象。
“这是……”她不敢置信。
“来吧。”将一截桐木踢到冰面上,羽樽飞了过去,用一种飘然滑行的姿态,朝着她伸出手来。
“嗯。”她有些小小的兴奋,握住他的手。
轻轻一拉,两人在光滑可鉴的冰面上飞速滑翔起来,真如两只轻灵自在的鸟儿。夜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身体轻盈得如同单薄的剪影。
“有人说我会因你而死……”她听到耳畔传来低语,戏谑的话语,却让人感到不祥,她的双肩为之一震,震惊地抬起眼来。
却发现他的目光,纠缠在别处,“那又如何呢?”望着天际那一束宛如火炬的浮云,他的眼底带着清冽的笑意。
——她永不知道,自己受到的,是一种怎样深切的眷恋与深情,穿透百世浮华,隔着半个时空,他仍在那里等她,不殇不离,笑中带泪。
就算知道,也一定无法理解。
她只是觉得,自己的离开是对的,再迟一步,就要陷进去了。
羽樽还不知道,自己有着怎样祸国殃民的力量,尽管一再否认,她却真的有丝害怕了。再待下去,她会变得不像自己,好像堕入了另一条轨道之中,顺着另一个灵魂的指引,走着一条悖离全世的道路。
第六十章 北疆(一)
雪子肆无忌惮如同撒盐般脱落在广袤的原野上,狂风呼啸,夜火昏冥仿佛顷刻间就要熄灭,窒息般的死寂如同一只死亡巨手攫住了冰天雪地的北疆。时不时地,传来一连串威风凛凛的狼嚎,逸于风中似与风嘶马鸣融为一体,使人添了几分苍茫的寒意。
隔着一线逼仄的人工冰墙,两大阵营在黑夜中如渊对峙。经过连日来的围剿扑杀,此际神迹之军已长驱直入苍狼族腹地梦之喀原。
梦之喀原四壁冰立千仞,陡崖如削。冰原上特有的植物香木厥类似苔藓,但色泽赤中带黑,绵延于冰壁上如同辉煌华丽的毯子,又似血腥的帐幔从天而降。苍狼族被驱逐于冰原之巅,以一种高屋建瓴、神鬼莫测的姿态于暗处俯瞰着漠漠喀原。
喀原中心的残月湖四季冰冻,远远望去如同一块绝世的碧玉砸在人间,反射着暗红的月光和粼粼雪光,凄美诡异。
数日前,神延下令砌一道高达十丈的冰雪长城,与同在喀原上驻军的淮武侯的部队隔离开,是有原因的。他出身高贵,从小受到最正规的军事化训练,行事讲究的最是一丝不苟,冷静自持,这是他跟他那个铁腕老爹的共通之处。
小时候神延最崇拜他爹神鉴,简直敬若神明,神鉴挂了之后他又把战功赫赫的淮武侯伊契视为榜样。虽然没有亲见对方,想象中一直是个顶天立地、虎虎生威的男子汉大丈夫。可是,事实上他不仅失望了,而且绝望了。
所谓的精装鏖兵简直就像一群流氓土匪,隔三岔五到神延率领的远征军营里劫掠重辎,防不胜防。就连神延身边的随军女侍都差点被人以游击战配合地道战的方式掳走,面对蔷生薇生芙生蓉生的血泪控诉,神延心里也大为恼火。
试想,他一来就兢兢业业投身于革命事业之中,简直是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伊契那厮不止袖手旁观,还天天饮酒作乐醉生梦死——这也便罢了,老虎头上的虱子,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它自生自灭。哪里知道,有一次面对神延麾下自告奋勇前去淮武侯营中发出警告的储光旭老军师,淮武侯竟然安排了十几名妖气冲天的军妓去接待,硬是把一位满腔正义自诩说话振聋发聩的老军师给骂得哭着回来。
——当然,神延后来才知道,做这一切的是伊契的表哥伊犁。不过话说回来,上梁不正下梁歪,从伊犁这片碎玻碴上,似乎就能折射出属于淮武侯的全部镜像。
储光旭回营之际老泪纵横地说了一句:老夫到今天才知道,自己真是白活了大半辈子了……周围的人也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摩拳擦掌想要给储光旭“讨回公道”——看那个死色鬼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就知道淮武侯那边的军妓有多么震撼人心。
不过他们的愿望很快就得到了满足。自储光旭事件之后,那伙妖妓好像骂人骂上了瘾,每天群魔乱舞飘到远征军营悄无声息地掳走三两位头衔不小的军官,然后就可以见到那些大老爷们无一例外不是哭着回来的,惹得广大远征战士都踊跃报名,纷纷表示想替他们的主帅分担这种生不如死的痛苦。到了后来,除了神延这太岁爷头上他们不敢动土之外,该糟蹋的都糟蹋完了。
幸亏神延是个很有危机感的人,他深深意识到再这样下去自己的这支王牌军队就彻底毁了,三令五申之后,果断地筑起了一道分水岭,壁垒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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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原之巅,香木厥最茂盛之地,俨然耸立着一座精雕细刻的冰屋,构筑典雅玲珑,在鳞次栉比的厚毡帐篷之间,显得别具一格。
深雪之中,一行人向着冰屋疾行,雪花肆虐飞舞。为首的是个披着狐皮大氅、身材略显娇小的人,紧随其后的是群着装暴露、身佩短匕的苍狼族战士,一律高大威猛,徒步相护。他们的坐骑是凶暴嗜血的悼月狼,此际却对冰屋的主人有所忌惮似的,暗夜幽灵般徘徊隐没在远处的雪丛里,时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长嚎。
“尔等留步,本王去去即回。”走在最前头的人突然挥手阻住身后的随从,风貌下传出的嗓音是珠圆玉润的,宛如出谷黄莺。
“可是,容公子很危险……”身后之人犹疑不定,眼珠里有深沉的阴影落在冰屋之上,那光洁的小屋仿佛变成了一个黑暗的窟窿。
苍狼族的女王笑着打断他:“阿泰尽管放心,是敌是友本王自有分寸,真有什么不测,那也是雪山之神的旨意。更何况,凭本王的身手,相信应付一时不成问题。尔等在此待命即可。”言语中的自信和气势非同一般,说话间已独自踏上宛如冰雕玉器的幽僻小径。
沿路宁宁静静,只有附生在冰雪丛中的香木厥踩在脚下湿滑油腻,使人不得不放慢脚步。
冰屋的正门一叩即开,女王踌躇了一会儿,轻步踏入。苍狼族在冰雪之中打滚长大的自是不畏严寒,然而冰屋的主人作为一个外来客,却能长期忍受这种冰封般窒息的环境,让人不由得暗自纳罕,同时也无端生出几许敬畏之心。
“容公子,您在吗?”冰屋的客厅之内宽敞明亮,陈设讲究,紧挨着窗棂的是一张青石榻,榻缘镌刻着墨绿的吉祥花卉。曾几何时,沉疴入骨的容公子便是安静地靠在这张榻上,神色寂寥地望着窗外,他眼神清浅然而却让人捉摸不透。
苍狼族的女王见四下无人,不自觉地伸手触摸着榻缘繁复的花纹,眼神欢喜,浮想联翩。
“苍族女王,来此找公子有何贵干?”从内堂后突然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苍族女王慌忙将手缩回袖间,恭恭敬敬地道:“优姬也在吗?打扰您了。”很快一位身穿绯底长绒袍霞气葳蕤的年轻女郎拂帘而出,面上是一团和气的笑容,伸手道:“请坐。”随后吩咐了小童奉茶。
女王拉下自己的风帽,生得也是一副珠圆玉润的样子,只是眉目间多了丝凝重和忧色。她的头发不是纯黑的,带了丝暗红,就如同香木厥的汁液涂抹在发上,这也是所有苍狼族人的标志性特征,能让人一眼认出。只是此际她浓密的发间却紧紧束缚着一截白绫,那是只有出丧之人才佩戴的饰物。
“前不久父王战死,我接手族中事务,深感强敌环伺,危如累卵。此番奉了亡父遗诏,前来拜会容公子,冀公子指点迷津。”女王如是说,字字珠玑,优姬自然听得再清楚不过。
优姬放眼望着窗外雪地里影影绰绰的黑点,笑了一笑,幽然道:“您也知道,公子一向最恶有人扰他清静,我琢磨着您今儿个这排场,是无论如何也见不着他了。”
女王闻言色变,面向窗前厉叱道:“谁让你们擅作主张?!领死字的上前,其余的通通给本王消失!”音落后黑点迅速消失了。她舒了口气,回身真挚地看着优姬,诚恳道:“优姬,扪心自问,公子来北疆这三年,亡父一直视为上宾,不曾有失礼数,而我族人,亦莫不将其视为天人,敬爱有加。如今乃苍族生死存亡之际,公子焉能忍心冷眼旁观?”
优姬用小指扫了扫眉峰,似笑非笑道:“该怎么说呢……苍琉,我劝你还是回去吧。公子的脾气连我都把握不准,近日来我见他忽喜忽悲,阴晴不定,心下也是忐忑。他嘱了人不叫打扰,哪个敢去烦他?更何况此间夜深,恐已入梦多时,即便天塌下来,他只怕也不会管的。”
苍琉唉声叹气一阵,悻悻而去。
第六十一章 北疆(二)
优姬目送其走远,这才转身回房,沿着一条局促的通道,踅进一间密室。室内亮堂挺展,甚至压过前厅。一位青衿广袖、淡雅清丽的年轻公子坐于冰清石榻上,怀里抱着一把似琴非琴、似瑟非瑟的东西,正在全神贯注地摸索着技法。
“这玩意儿就是那鬼丫头千里迢迢托人送过来的么?我说怎么看怎么瘮得慌呢。”优姬笑容满面道,“她来信说要送您一件乐器时,我还当她改了心性呢。感情还是没多大长进,弄了件古怪东西,八成是想让您给她修缮一番再送回去,到时候当作稀奇宝贝推出去,她又好大赚特赚一把,就跟那什么‘晋城的箜篌’一样,分明就是您制了送给她的,她倒好,白白浪费您一番心血,净捣鼓些没品的事儿。”
青衣公子没有抬头,清冷地笑道:“这回您可算猜错了。她遇到麻烦了,七年前的寒毒未除,如今不仅武功全失,而且性命堪虞。这会子想起我来,随便两句话唯恐不奏效,外加一把‘琴筝’——这是她取的名,巴结完了我的脑袋也就给她磕在门缝里了。”他说着将袖中一封信扔到冰桌上,继续回手撩拨纷乱如麻的五十四弦。冷落的室内,倏然响起一片清越如同碎金断玉之声,时断时续。他抚得津津有味,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醉人的微笑。
“这么说……公子您晚上看得见啦?!”优姬攥紧桌上信笺,喜出望外。
青衣公子抬起眼来看着她,表情渐渐变得漠然。他双瞳清澈如同琉璃,纯粹自然,可是脸上那种淡漠得快要看不见的表情,却使人觉得神秘莫测喜怒无常。他轻轻摇了摇头,用一种缓慢悠闲地语调答道:“我是傍晚藉着雪光读的信,再迟一分,恐怕又要等到明日才能看得清了。”自从得了那样的怪病,每到日落时分,他就会变成睁眼瞎。晚上点不点灯,其实对他而言是没有任何分别的,因为他的世界只是一片黑暗。——好在如今已经习惯了。
整整三年,他没法不习惯。
“容公子,”优姬倏然郑重其事道,“说实话有时候我挺讨厌你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三年前你自己明明身负重伤,却为了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把灵丹妙药给了别人,以致落下这一身的病。这三年来缠绵病榻的生活,苦是不苦你自己心里清楚。——亏了你还是烟山姥姥的关门弟子呢,却连自个儿也救不了吗?”
“这有什么稀奇?”容世低笑,“不是有句话,叫‘医者不自医’么?拿我大师兄唐叙来说,还不是对自己的烈性情蛊无药可解,七窍流血曝尸街头?我二师姐苏瑾,多年来同样医不好自己的魔障,到最后死得不明不白。至于我三师姐唐梳桐更不必说,江湖异类也好,江湖败类也罢,总之是对自己的昼夜分裂症无能为力。同出一个师门的我,虽然出道晚了那么几年,也不好标新立异吧?”
优姬拆了信浏览一遍,顿时愁眉紧锁道:“公子是想怎么着?如三年前那般,千辛万苦得来的玉枯荣花,照样眼都不眨就随手送人么?——怕只怕,您自个儿的病也不能再拖下去了吧?”
玉枯荣花有包治百病的奇效,却是生性挑剔的主。只有栽于飞鸟难上的冰雪之巅,每日以香木厥熬成的稠汁浇灌三次,如斯三年,方能绽放华穗。而且花开之际,绝不能脱离冰盆雪壤,否则就会枯萎死亡,功效也随之丧失殆尽。
当日偶遇苏小繁时,是在天空之城的王都,元宵佳节。她当时是在那边洽谈一桩生意,不料中途发病,歪在一家客栈里,已经奄奄一息,而他当时正好跟她待在一处,有人觊觎他手中圣药,夜半偷袭,与人争夺较量之时,不慎打翻了玉枯荣的冰盆雪壤,眨眼间那花儿便枯萎如死。他彼时只是抱着一种好奇和试试看的心态,死马当做活马医。想不到苏小繁命不该绝,偏生第二日便醒转过来,残留寒毒的人却头脑清醒,害得他无端忍受了她长达半年的磨叽。在此期间他崇高的价值观一再被她无耻颠覆。
“对了,”容世仿佛回忆到什么深刻甜美的往事,笑容也由寡淡冰冷变得光彩奕奕起来,用一种令人陶醉其间的语调缓缓道,“有劳您替我念一下第二封信。我现在急于知道归来的端郡王,是否会改变对待北疆的方针。这样毫无作为的日子我也过腻了,来看看吧,接下来会有什么风云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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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湖上,伊契方的一伙士兵正在掘冰取鱼,平滑如镜的冰面被撬开打碎,捞出碎雪可见一泓温碧色湖水潋滟闪光,突如其来的解冻使得水中游鱼尚自懵懂,还未醒过神来就被石药炸得翻起了白肚皮,人群中不时有人欢呼雀跃。
“兔崽子!瞎闹哄什么哪!娘的搅了圣湖奶奶的魂灵,到时候发起威来,一准儿叫崽子们吃不了兜着走!!”一个将军模样的彪汉骂剌剌地踱过来,盔甲歪斜酒气熏天,粗眉棱边映着一记鲜艳的红唇。他约摸五十来岁,长年风刀霜剑,使其骨骼粗大、皮肤粗糙,皱纹跟风雪刮破的皲裂纹遍布脸上,显得面目愈加凶煞阴鸷。
此人姓刘名犁,是伊契的一位沾亲带故的远亲,后来不知怎么改了伊姓。这些年在军中混吃混喝始终处于不上不下的位置,伊契对他好像抱着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因而这家伙成天花天酒地,竟然无人敢管。
那伙士兵见了他跟见了鬼似的,因为这伊犁的混名在军中是出了名的,脾气暴烈,酒后鞭马杀人是常有的事,更甚时跑到淮武侯帐前破口大骂,言辞间企图与伊契入土多年的双亲发生不正当关系,无疑惹恼了伊契。
后来也不知道淮武侯用了什么法子,使得他足足缄默了三个月。那是一段让北疆兵永生难忘的清静日子,可惜现在噩梦又回来了。原因是伊契到边疆各镇巡视去了,估计成天忙着消化胃里的山珍海味,没啥闲心管营地上那档子破事。
“奶奶的老子在前线真刀真枪干仗的时候,你们倒龟着猫着这里开荤呢!老子一刀结果了你们……”他骂骂咧咧地,一面拔刀砍向人群,像是一堵意欲崩塌的墙。士兵们忙不迭地扔了鱼篓子和铁锹用具,抱头鼠窜。
伊犁要得就是这种效果,他看到那些崽子哭爹喊娘屁滚尿流的情景,顿时发出得意的哈哈大笑。然而笑着笑着,他僵住了脸。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冰面上犹自立着一人。他深恶痛绝的那个人。
那人无论走到哪里,总会令人震撼。彼时他的发丝和长袍在风中猎猎飞扬,发出裂金断帛之声。如镜的湖面映出他的脸容,苍白如玉,锋利如铁,眉心之间一道残月痕迹,犹如冰湖湖面倏然断裂,平添了无数冷硬霸道之气。
——他就是淮武侯,伊契。
如同这北疆亘古不化的雪,几十年戎马倥偬,构筑了自己铁桶般的独裁统治。在这荒芜的世界,时光如飞而他始终屹立其间坚固如冰。他洁白的服饰同那张清晰如刻的脸容一样,成就了不老的传奇。当别人以一种卑微姿态匍匐在地瞻仰那高高在上的传奇之时,他毫无时间印记的凌厉风姿,如斯鲜明耀眼,令人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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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兵的脱胎换骨,让远征军大为惊异。自伊契返营之后,以一种令人亡魂丧胆的狠厉手腕,对近日来胡作非为的下属严惩不贷,以伊犁为首的尸位素餐者,统统被以违法乱纪、**军心等罪名枭首帐外,一时之间血流成河,颅落如雨。而那道冰墙更是被他单方面一道指令,摧毁崩塌,碎为雪沫。
远征军开始还为那群被冰雪坑杀的军妓惋惜怅惘,后来却也不禁对淮武侯执法如山一视同仁的作风,不寒而栗的同时,肃然起敬起来。
第六十二章 重逢(一)
凤凰花树下,在冰面上如风滑行的那个夜晚,是如此地让人难忘。
神阑记得后来两个人都累瘫了,于是在岸边并排坐了下去。看着冰面开始慢慢融化,一寸一寸地分崩离析,彻底地向水底塌陷下去,彼此漫无目的地说了很多无关紧要的话。
摹然之间,从一旁的树上跃下一只白猫,羽樽眼疾手快,逮了个结实。于是拎起那个可怜的小家伙,若有所思道:“觉不觉得,这家伙有点面熟?”还拿出了调戏女人的架势对那猫说:“快给爷笑一个。”
那只猫迫于公爵淫威,扮了一个貌似笑脸实际颇像哭脸的样子,把两人都给逗乐了。
神阑把猫抱在怀里,左看看右瞧瞧,忽然恍然大悟道:“这不是跟唐梳桐长得一模一样么?”
——唐疏桐要是知道这一段,铁定会吐血而亡的,那两人居然背地里这么埋汰她。
“喂。”羽樽有点不满那只猫一脸享受的样子蜷在神阑怀里,醋醋地把那家伙一把拎了开去。小白猫顿时对着羽樽其人不满意地张牙舞爪。
“干嘛呀你?还给我!”遭到突然袭击,神阑气汹汹地要抢。
“有本事你来抢啊。”羽樽说着背了过身,挡开她的手,作势就要把猫扔进水里,吓得神阑失声大叫。
笑闹了一会儿,好不容易夺回猫的她,还来不及喘口气,那个顽皮鬼就从她怀里一跃而下,四处溜了会儿,又重新跃上了旁边的树枝,消失不见了。
四周忽然安静了下去。眼前沂水潺潺,无边的夜雾笼罩过来,水面上仿佛拉开了一顶巨大的白色帐幔。
“樽。”她忽然靠过来,在他怀里静静地躺了会儿,纤细的手指抚上他的脸,却什么也没说。——是不是早几年遇见,现在就是另一番情境呢?
“你在想什么?”他问道。
“我在想,”她叹了口气,“我会忘记你的,你也把我忘了吧。”
“什么?”羽樽有些好笑的味道。
“不说了。”她想要脱身走开,却被对方环住了腰身,在怀里抱得紧紧的,不肯松动半分。
“自己送上门的,岂可就这么便宜了你。”嘴上笑着这么说,眼里分明有浓重的愁绪。好在她没有再挣扎,蜷在他怀里安睡了下去,任由时间在两人的身旁一点一滴地逝去。
望着她安静的睡容,他的心情平静到了极点。只是这平静中,蕴藏着悲伤的暗流。
其实,对他而言,忘不忘记,又有什么关系呢。在指定的地点,终将重逢。因为他知道有关自己的末日,是折损在谁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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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阑离开碧落之时,徽州三郡已经易主。碧落与蟠镇搭壤,其实应该是一个独立的州。一天一夜的车马劳顿,赶至沧镇时,已是晨曦破土刷金之时,以神阑的身子骨儿,挨下来已实属不易。
由于云齐执意要留在碧落,所以随行的不过是离枝、唐疏桐和夏依逢,以及羽樽留下来的一干黑衣铁卫。这阵子夏依逢心性大变,不止对神阑体贴入微,连带着对唐疏桐也和颜悦色多了,每天沉浸在一种莫名的喜悦跟兴奋之中。
“你说那个丑货是不是情窦初开了呀,小雪?”唐梳桐捋着怀里那只小白猫的颈毛,——那个“雪”的名字是神阑随口取的,她当时只道对方在朝思暮想着雪公爵,不好悖意,否则以她的本意,定会豪迈地取些类似“追魂”“夺命”之类有气势的。
小雪喵呜一声轻唤,露出了一个很没自尊低的乞讨的眼神。通常情况下,它只有在肚子里唱空城计的时候才卖唐梳桐的帐。
唐梳桐心领神会,从袋子里去查处预备的猫食喂给它,小雪吧唧吧唧吃完之后,洗了洗脸,照样用肉垫子扇了唐梳桐一小记耳光。
这是它一个非常可耻的习惯,除了神阑,它谁都不忌,谁都敢扇,扇完之后还一脸无辜清纯地看着你。好在唐梳桐面对那个小畜生的忘恩负义,已经能够做到宠辱不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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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沧镇时光如金箔,流离耀眼。穿镇而过的狭窄河道,一座座精雕细琢的石桥,傍河而筑的廊房,在渐渐散尽的晨雾中浮凸出古色古香的真容。下了马车,雇了一只乌篷船。在沧镇大街小巷皆是随脚徜徉的船只,纵横交错的水路取代了马路。
乌篷船晃晃悠悠从桥洞下穿过,舒缓前行。两旁是早起的船民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修船敲钉的声响在清晨显得格外清脆,不时有人从窗口探出头来,喉咙里翻滚着嗽口水。这些人的面容平静安详,似乎没什么能搅扰他们清闲自在的生活。
他们不知,彼时从自己眼前趟过的那只船中,坐着的是这块大陆上的风流人物,他们的子孙也许能从稗官野史上获得一两处讯息作为茶余饭后发谈资,闻者投之以最殷切的艳羡。
神阑在舱中凭窗眺望不远处烦嚣的街市,陌生的喧嚷中,斑驳的青灰色犹如清晨的残梦,廊房坚致而又苍老。她的心头渗出几缕奇怪的记忆,潜伏着某种熟识的意绪浮了起来。
沧镇,太像江寻国的缩影。而如今,江寻已经归属天空之城。
蓦然传来的吵嚷声打破了水乡绅士般的安详,清亮的水面上突然拥来几只炫彩多姿的画舫,高高的舫蓬几乎遮蔽了河面上的天空。另有十艘快船在船队间横冲直撞,一时间各船户叫苦不迭,纠集了人马欲与此河段的码头主人理论。
“船家,这是怎么回事?”夏依逢张望了一番,心中疑惑不解,正巧船家自外兜了一圈回来,一边擦着汗一边啧啧惊叹的,她忙不迭发问。
船家嘿然一笑,黝黑的脸上挤出几丝意态不明的皱纹,敲着长长的旱烟杆柄含糊不清地道:“镇上来了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截了青龙帮的码头,好像是为了逮什么人,那排场大的,愣是唬破人的胆!乌压压的旗头兵镇在码头上,管他是谁的船都给拦了下来,等检查完了再放人,也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嘿,那些当官的,哪管咱平民百姓的难处,他们要如何便如何,现在前面几十里都给堵得水泄不通,看来那人是吃了秤头铁了心,非要抓住此人不可了!”
唐疏桐也是刚遛回来,被桥上桥下四面八方如同青松白杨挺立的甲兵吓得不浅,此际听到船家缓慢悠长的语调,惶急地道:“糟糕糟糕!难不成是羽樽那小子左想右想老也想不通,觉着还是不能这么便宜了事,风风火火又杀了个回马枪?!”羽樽那个觉着别人老婆香的丑恶陋习曾一度给了她作为一个未婚女性的安全感,他一向不忌做一些自毁形象自绝后路之事,虽然领教多年可以就震撼人心。
不行,她正气凛然地想,绝不能让羽樽再堕落下去了,关键时刻,她准备“舍生取义”。
夏依逢闻言,冲天拱着鼻孔喷出冷气,翻着白眼道:“人头猪脑。”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定是她那个威风八面的宝贝儿子要现身了,排场搞得那么大。实际上楚湮自个儿倒是对所谓的阵势没啥特别感觉,他只是不在乎别人的眼光罢了。
她本想神阑老实待在碧落等楚湮大驾光临的,偏生神阑一听他要来立马急得,恨不得沙遁土遁脚底抹油而走,夏依逢为了自己的龙嗣万无一失,嘴上当她近乡情怯敷衍了事,暗地里却派人早早知会了苏小繁,自从知道苏小繁这阵子成日跟楚湮搅在一起时,她心里又是高兴,又凭空滋生了某些忧虑深重的东西。唉,她可不想看到两个女人争风吃醋,伤了自己尚未出世的心肝宝贝。
“离枝,”神阑忽然抓住小丫头的手,小脸苍白地说,“给我拿件氅子,我想上岸走走。”见她神色失常、语气颤抖,离枝别提有多惶恐了,紧着给她取了物件。
夏依逢和唐梳桐听罢,面面相觑。
“我陪你去!”唐梳桐自告奋勇,“打色狼揪恶霸之类的我最拿手啦。”
神阑有些失笑地摇了摇头。
“我想也是,既然这会子晕船晕得厉害,一时半会儿船又没法走,倒不如岸上散散心,好歹味一番这烟罗水乡的风景。”夏依逢“善解人意”地说,《小说下载|WrsHu。CoM》“疯丫头我会给你拖住的,她是专门煞风景的家伙,去了只会扫人雅兴。”
于是船家将蓝篷船稍稍右靠一些,与另一家搭界,神阑借了其他船户的道,上了岸。
她回身望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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