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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倾三世-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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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不许你这样!”她说着把七弦琴往案上一摔,铿锵地一声响,数根琴弦陡然支离破碎,愤然站起身,盯着他道,“今日你若是踏出这个府门一步,我便与你割袍断义!”

神若狭长的双目眯了眯,忽然有些冷意道:“阿阑,你这是在逼我吗?”顿了顿,“我可从来不知道,你竟是这样无理取闹的女子!”

“无理取闹!”她蓦然抬头看他,眼底的神色竟有些刺痛,看到她流泪,他便走过去想要替她擦掉,不料却被她侧身躲开了,他的手僵持在半空,只听她清冷道:“原来,在三哥眼里,我从来不过如此,跟你心中所谓的宏伟抱负而言,一个小小的阿阑算什么呢?千万个我,只怕都比不上神殿之上,众人对你的那一声山呼万岁吧?不对,神主可不能说万岁,多么寂寞的一个职位呀,走上去之后,一辈子就那么完了,生老病死,什么都在千重帷幕之后,我就想不清,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人喜欢,二哥也是,四哥也是,明明知道,还要坐上去,结果都死于非命了!现在就连三哥你,我原以为一直脱出红尘世俗的你,都是如此利欲熏心吗?”

“你不懂。”他叹一口气。

“我怎么就不懂了?”她大声反驳道,“其实有很多事情,阿阑看在眼里,并非不谙世事,什么也不懂,可是我宁可装作不知道,假如那样可以保护你的话,我可以什么都不计较。可是事到如今,我只想单纯地问问,我这样像个傻子似的被苦苦欺瞒着,究竟算个什么?三哥,在你眼里,阿阑真的只能算个可悲可笑的小丑吗?”

“不是的。”震惊于她口中的话,神若眼底蒙上一层阴郁之色,到了这种时候,他仍旧不愿给出多余的解释,只管起身离去。

眼看那个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她的心中恐惧跟愧疚一齐涌来,怔怔地立着,下唇咬出血来。

“三哥!”终于,她崩溃般追了出去,在庭院里叫住了他,精致的银丝罗袜,却狼狈地踩着冰凉的青砖,少女花容失色,钗鬟散尽了美丽的忧伤。

她奔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哭得抽抽噎噎,说得断断续续:“我知道,刚才我的话说重了!假如有朝一日你为了所爱之人脱身独去的话,阿阑毫不犹豫放你走,除了祝福不会多言其他,可如今你是想飞蛾扑火啊,忘了二哥跟四哥是怎么死的吗?他们都是因为坐上神位而遭人暗算的!除非我死了,否则实在没法眼睁睁地看着你走上那条绝路,却像个旁观者一样无动于衷!”

“你所说的,我岂能不知?”他低声应道,不知为何语气有些颤抖,突然把她拉到自己身前,大力地将其拥进怀里,哑声道,“阿阑,我欠你的,总有一天会还给你。”

那是他唯一一次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给她温暖的怀抱,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他都是一副抱一下就会死的样子。

神阑完全处于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呼吸困难,深深埋首不敢复言,贪婪地享受着那千金难得的片刻温情。然而,美梦总是容易清醒的,这个拥抱仅仅持续了那么几秒,神若就绝情地将一脸愕然的她推了出去,拂袖离去。

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架起的锋刃上,绝世的舞步,每一步都鲜血淋漓,停下来时,他会感到更茫然更痛苦,自己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究竟该何去何从。

“假如有朝一日你为了所爱之人脱身独去的话,阿阑毫不犹豫放你走,除了祝福不会多言其他……”

真的……可以做到那样么?他抬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角,却依旧有红珊瑚似的血液从指间蜿蜒流下来,淅沥地滴落到雪白的衣襟上。

呵……人的身体竟然,这样脆弱么?举起手来,在眼前看着,指间鲜血淋漓,年轻的白衣神主却忽然笑了起来,眼神冷淡,充满了轻蔑。

时间仿佛突然间停驻,连天地都仿佛空寂无一物。天色黯淡得犹如黄昏提前到来,朱门一分一分被她阖起,终归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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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长达六年,直到神阑被楚国打上耻辱标签遣返之日,期间他们没有见过面,神主是注定忍受漫长孤独寂寞的一类人,生死皆在那千重帷幕之内,万扇殿门之后。

他不能走下那个高高的祭台,她更加无力迈上那个神圣的禁地,唯有一次,那一天还是她离开神迹的日子。神若已然即位两年之久,她接到出城为质的诏书,遵照礼仪必须向神主请辞,寻求神灵的庇护。从空无一人的大殿穿过,只有那些帷幕在风里飘飘转转,恍如隔世。

他卧在帐后的榻上,只有一个恍恍惚惚的背影,侧向内壁卧着,如墨的长发与松垮的白袍深深纠缠在一起,散落在长榻边缘,如同堆砌的雪。顺着他的肩背,白袍微敞,依稀可以看到黑暗图腾的一角,在他象牙白的肌肤上张牙舞爪,气势凌人。

他似乎睡着了,呼吸均匀而舒缓,毫无防备,不带戾气。一侧的床头上,摆着一柄熄灭的精巧宫灯,灯芯烧得焦黑,宫殿内光线暗淡。奉衣圣女神璎和执灯圣女神珞均无踪影,偌大的神殿内只有那单薄如苇叶的一人。

神阑顿住脚步,望着他的背影,眸中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要走了。”她觉得自己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遥远陌生得可怕。她的袍袖被风扬起,飘飘洒洒,跟经帷垂幕纠缠在一起,连无形的空气中,都仿佛灌满了什么力量,在尽力挽留她的脚步。

“你多保重。”

吐出这句话,仿佛生命里有什么终于卸下,然而依旧有泪水从颊上滑落,无声地消失。像这样的泪水,她为他流的还不够多么?在他的心里,终究是连半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你哭了?”帐后之人忽然睁开了一直微阖的双目,翻身坐起,神色冷厉地问了一句。他的声音不似从前那样轻柔好听,变得喑哑低沉,仿佛这两年里历经了世事的沧桑,然而那语气里的漫不经心,分明是神若所特有的。

神阑挺直了自己的脊背,道:“我没有,是风吹进眼睛了,我说过不会再在你面前哭的,那样的我太懦弱了,会被你瞧不起!”

他闻言一愣,既而如释重负地大笑了起来。

风吹进殿内,帷幕如光流转,送来光明的同时,却又给人心底添了几分无力的苍白阴郁。

“三哥!你就真的不愿再见见我吗?从五岁那年开始,在青庐山庄的十年,我是一个人,你只是偶尔来看看我,十五岁那年,回到神迹的北世家,你做了神主,我仍旧是一个人,好不容易挨过了那两年,现在陛下让我出城为质,去一个我根本就不认识不了解的地方,去跟一些陌生人打交道,甚至可能嫁给楚国的君主为妾,我仍旧是一个人,这究竟是为什么?”仿佛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氛围,她终于说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一番话,全身颤抖,似乎再多呆一刻,就会不顾一切冲上前去,去看看他!

“为什么三哥你还能一直这样看着呢?看着我们之间距离越来越远,关系越来越淡,却至始至终都能无动于衷吗?”

内心里那个执念经过这么多年死灰般的时光沉淀,越积越厚,似乎快要把心壁压塌了,有个声音在内心里叫嚣着,驱使着她情不自禁向他走去。

“别这样,时辰到了。”他低叹一声,温言提醒于她,同时也是提醒他自己。

高大的雪白屏风后面,脚步声戛然而止。

听到了吗?他在毫不留情地宣判:止步吧……止步吧!而你,你还在痴心妄想些什么?!她脸色铁青,疯了般大叫一声,掉头向外跑去,“嘶”地一声清响,雪白的长袖解不开缠绕的结扣,硬生生撕裂成片。

如果你问我,愿意跟我一起死吗?你猜我会怎么回答?可是你说,别这样,你在嫌我无理取闹啊。

第三十一章 醉囚(一)

夜半梦醒,她不由苦笑,摁着自己的心口低低道:三哥啊,你原想让我嫁于楚湮,只恐世事没那么顺利啊。

沉如死水的宫殿里,忽然响起了寂寥的天风,这碧落城地势较别处要高,即便闩门关窗,半夜的时候仍旧会有风漏进来,满室雪白的帷幕随风鼓舞,月色如潮水般涌进房内,雪亮的光芒倾斜着打到床头帐幔上,添了几分清冷的味道,她怔怔地发了会儿愣之后,忽然感觉口渴有点想喝水,于是掀开雪白的纱帐,披衣下了地。

“啊!”冷不防一个人影一闪,她便被人扣到了怀里,那个人滚烫撩人的气息倏然逼了过来,她这才惊觉自己已经被人扛起,又重新扔回了床上,脑子完全陷入了一副瘫痪的境地。

“阿颜……”压在她身上的那个男人,嘴里喃喃唤着一个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她已不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虽然未从开口相询,也知道这是他生命里一个极其重要的女人的名字。

此时不禁有些明白,只是在她明白的这个过程中,羽樽已经抓住大好良机,甚利索地将她的外衣剥了开来,他像是喝醉了酒,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酒香味,眼神既凌乱又深情,在她发蒙那会儿,一个炙热的吻压了下来。

她脑子里顿时一阵天旋地转,活到今天,她总算明白了,这男人要是喝醉了酒,那就跟两足禽兽差不多,饶是羽樽这样的冰山,以往在她面前装得彬彬有礼,生疏冷漠,一喝醉就跟所有一晌贪欢的男人没什么两样,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这个淫虫帅得没天理,而且更懂得技巧罢了,虽然是霸王硬上弓,却仍是有条不紊,优雅得令人发指。

“我……”刚要开口说话,他却是拿捏到了火候,趁机毫不犹豫撬开了她的唇舌,几番辗转,她已是窒息难耐,随着他手上的动作,身子更是烫得厉害,止不住就发起抖来。

“阿颜,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然还不明白么?”喃喃地,他低问她,手上的动作却是丝毫不滞。

“我不是你什么阿颜!”她心下惊怒交加,好不容易挣出手来,“啪!”地一声,扬手便恶狠狠掴了他一记。

这下打得不轻,羽樽的全部动作陡然一顿,霍然抬起头来,眼底怒意翻涌,分明就是主子对侍寝女人的不满:“你找死!”

“你才找死!”神阑气势汹汹地犟了句嘴,伸手还欲打他,却被对方猛地抓住,他几乎是带了丝恶魔的邪笑,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手指摸到她的脸上,“哪来的女人,够劲道啊,想是徽州那些小子们送过来的吧,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不管你是谁,今儿伺候好了爷,回头府里有的东西,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没有的,我也去给你找。”

“我要你的命!”她怒火中烧。

“那可不行。”羽樽低笑,“你再这样不听话,我今晚就要了你的命。”

他说得似是而非,神阑羞得面色绯红,几乎缓不过气来。这时羽樽已经有些急不可待了,也懒得再跟她废话,一手压住她动弹不得,另一手则去解她里层的衣服,白色的丝袍本就很单薄,经他这么一扯,竟至松散无疑。

“淫贼!我三哥会杀了你的!”

他几乎是以一种调情的语气淡淡发问:“你三哥是谁?”

“神若!”

听到那个名字的刹那,他的身子陡然一僵,眼底情欲褪去,竟比被人抽了一耳光还要清醒几分。

“滚开!”她已是带了十分泪意。

这时显是看清了身子底下是什么人,羽樽再无了先前气焰,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抬眼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光打量了她一眼:“是你自荐枕席了,还是我……”

“我这样子像是自荐……吗?!”神阑怒火燎原,抓起一个枕头砸到他头上,羽樽的青丝当即乱了一乱。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轻轻一扫,嘴角微微翘起:“不太像。”

鉴于他这个带着暧昧的表情,神阑惊觉般低头一看,脑子顿时抽了,闪电般拉紧被子盖在身上,滚了一滚,指着外边怒喝:“出去!你给我滚出去!你这个淫贼!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羽樽笑了一笑,便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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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昏未醒之际,大丫鬟云齐执灯入殿,一眼望见阑公主正满面愤恨地坐于榻上,不禁错愕道:“小姐,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神阑抹了把眼泪,收敛了怒容道:“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有话快说。”停了片刻,瞅见云齐清秀的眉目间掠过一丝浓重的愁云,不禁叹息般道:“再说了谁真心实意待我,我心里又岂会一无所知?有什么事还请但说无妨。”

云齐笑了一下,深深看她一眼道:“我方才在走廊上撞见一个人,此人正巧从小姐房里出来,真真吓人一大跳。”

神阑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坦然迎上她的目光:“你不曾问问那淫贼,何以醉醺醺地误闯人家姑娘厢房么?”

云齐一愣,随即道:“此贼好生厉害,我可不敢问,不过我知道有一个人是敢问的,而且那个人当时也在场。”

顿了顿,“今天是我家夫人的祭日,我们本是前来延请小姐同赏祭祀烟花的,顺便将主子回府之事知会一声,免得翌日仓促不好应对……谁、谁知道,他倒自个儿来扰人清梦了。”说到后来,饶是冰山姐姐云齐,都不免支支吾吾的面上飞霞。

“那个敢于诘责羽樽失德之人,是谁呀?”神阑跟她随口搭着腔,思绪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是我!”话音一落,唐疏桐就顶着一张仿佛人人欠她银钱万两的臭冷脸,不请自入,夜墨色的披风挂在肩上,感觉每走一步就想冻杀千里似的。

“你来作甚?”神阑刷地起身,更加没个好脸子。

唐疏桐登时倒竖了柳眉,火冒三丈道:“我就知道,你为了神若之事一直对我怀恨在心!好啊,你以为我愿意管你么?若非神若有所求,你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如今你既已负他,莫怪我撒手不管,索性便死你的吧!”

“那还真是巧了,”神阑漠无表情道,“你若真搭错了哪根筋要救人,我还怕自己有生之年还报不了你的恩情呢。你当初抛置我三哥不管都那么彻底,现在故技重施,对我而言毫无意外可言。”

唐疏桐恼羞成怒,半人半鬼道:“几年未见,你嘴皮子上的功夫倒是精进不少,既然你这么想我,那我再多加解释也是毫无意义,这个中缘由,看起来还是不要告诉你的好。”

个中缘由?神阑的脸色白了白,她隐隐觉得,自己的身后,不对,所有人的身后,都潜伏着一双幕后黑手,在她跨上那辆出嫁马车时,早已布好一张完美无缺的网,每一个交叉点上是无妄挣扎的人,自以为是地纺锤不休。

“唐姑娘,”云齐劝道,“有什么话还是好好说清楚吧,将小姐蒙在鼓里,只怕会滋生更多的误会。”

唐疏桐冷笑道:“误会什么!我亲眼所见,三更半夜的,羽樽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就从她房里出来,还是一副衣冠不整的状态!铁板钉钉的事情,用得着我们去误会么?”

神阑蓦然大笑起来,唐疏桐浑身冒着煞气,望向那个几近癫狂的女子。只见她似乎唤醒了内心的另一个灵魂,带了丝邪气,容光焕发,明绝艳绝。

她取下架上白色鹤氅,披在肩上,走到妆镜台前,坐下来抬眼端详镜中容颜。

“羽樽么,”铜镜流光,簪绾青丝,她兀自一笑,“皇天可鉴,我跟他之间清清白白,我已是楚国的太子妃,又岂肯朝三暮四?你等若是认定了我的所为,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话说回来,我十四五岁上就敢于做的事,偷情也好,狎风弄月也罢,现在一个有夫之妇,出门在外谁也管不着,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大惊小怪什么?”

她辛辣坦白的一番话,说得另两人已是面红耳赤,唐疏桐激动得泪如泉涌:“你这样子,还像是名门之秀吗?我真不知道你打哪儿学来的这些污言秽语!”

神阑成心要气死她,充耳不闻,自顾自道:“告诉你,我即便有负三哥,也不在今日这芝麻绿豆上。况且他待我何其狠心,三番两次拒而不见,后又顺水推舟将我许嫁他人,谁负谁尚未可知!”

唐疏桐一听这话大怒,颜面如死般惨白,言辞激烈道:“想不到你竟然这样看他,枉他为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受了这么多年的罪!他本可做个脱离世俗的逍遥自在人,天南地北只管快活了去,谁也管他不住,束他不着,他要如何便如何,最终却为了保护你而坐上那个神主之位,这么多年来,他一心为你着想,为你做过多少事!你知道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那就不要一面之词来指责别人,不然叫知情的人听见了,该是一个多么大的笑话!”

是什么让他三千繁华不顾,独守神殿六年,过着生不如死暗无天日的生活,而她竟这般看他!

“啪”地一声清响,发簪断为两截。神阑如同断线木偶僵直得坐着,铜镜里的容颜一瞬间褪色成苍白。

第三十二章 醉囚(二)

唐梳桐说,还记得你们背后的图腾吗?那不是刺绣,是一个诅咒。当初神皇一族,为了压制你们北世家,特意下了这么一个禁锢之咒,让所有神主殿下的传人,都不得善终。这就是你们为什么从一出生,就会患上那种痨病的原因。

她还说,阿阑你知道吗?神若不在北世家长大,他师从仙洲灵界,本是脱出世俗之外的人,本不必像你,你二哥,你四哥那般,一辈子这么煎熬下去,咯血,吃药,生病,虚弱,痛苦,永不解脱,他本来不必如此,可是他太傻了,他知道那个诅咒有一种解法,那就是转移到愿意为之化解承受禁锢之咒的人身上。这个人就是他自己。在青庐山庄的十年,你是不是感觉从来没有发过病呢?

是他在保护你啊!

他用术法将那种痛苦转移到自己身上,在遭受禁锢的同时,还必须承受术法的反噬力量,双重的痛苦之下,他只能给你十年美好的生活。

十年之后,别说帮你,现在他自身难保。

阿阑,你看不到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下去了么?无论他当初是为了什么理由走上那个神位的,或者说是抢了你的位置,他都是在乎你的,而你,你为他做过什么呢?

你只有无止境地伤害下去,无止境地曲解下去,且无止境地怨谰下去,却不懂,他在背负着原本属于你的末日。

言及此处,唐梳桐阖上眼帘,借以遮挡内心汹涌的情感:“我当初本没有想过要弃他而去,是他自己固执己见,非但不肯医治,还将我硬生生赶出宫去!本神医没说自己委屈,已经算是很给他面子了,你如今反倒诬赖于我,却是何故?”

她后面喋喋不休的抱怨,在神阑听来已是无声。

“小姐!”云齐见她久不言语,走近搀扶,却见她雪白的衣襟之上,染上了一朵桃花状的鲜血。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旧疾重犯了,吐出血来,只是她掩饰得很好,周围一时未曾发觉。只见她唇角的血迹未干,仿佛妖精般美丽。

“这可怎么得了!”云齐惊骇莫名地叫道。

神阑恍然站起身,径直走到唐疏桐面前,毫不犹豫地跪下,光洁的额头触到冰冷的地面,一连磕了几个响头,从未如此卑微地请求过别人:“唐姑娘,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曾经对你的大不敬,求求你,救救他好么?其实我呢,怎么会怪他呢?无论他要我怎么样,我都只是嘴巴上说说而已,在我心里,没人比得上他呢!只要能让他不再受罪,那什么禁锢之咒也好,痨疾也好,咯血也好,没关系的,都由我自己来承担吧,自己的事,不能太麻烦别人呢。唐姑娘,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自己来背负这个什么合契呢?”

说到后来,竟是喉咙哽咽,再也发不出声音来,生命里划开一条烟波浩渺的河流,表面上波涛汹涌,河底却沉淀着静止不动的血色淤泥。

唐梳桐叹一口气道:“你以为这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的游戏么?当初已经选择的路,如今没办法再回头了,你们的人生,注定纠结在一起,痛并快乐着,直到有一方死去为止。”

“这样啊。”她露出一个苍凉的笑靥,“倒也是一桩再好不过的好事呢,唯有这样,才能把他看得更清楚一点吧?不然他又要不由分说将我推开了。”她的额际一片血肉模糊,暗红的血兵分几路,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下来,这个笑容却是十足美丽。

唐梳桐又是叹气,终是无言。当年她自恃绝学,只身赶赴月神殿,只一眼便已看出端倪,怎奈神若自己对此并不上心,只那奉衣圣女火烧眉毛地详细介绍了他的病情,他自己却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回应几句。她当即发了无名火,命是你自己的,怎么好像我烧香拜佛供你活下去!

“须杀了与你合契之人。”她一锤定音。所谓合契,就是两个人遭受同一个诅咒,犯病之际,承受同样的痛苦,只要杀掉那个始作俑者,幸存下来的那一个,自然可以平安无事。

彼时,那男子竟微微笑了起来,清晰明亮的眉眼,一展忧郁,如同宝镜拂尘,潋滟坦白。

“你知道吗?唐门神医,别说是合契了,就算要我挖出自己的心来分给她一半,我都会毫不犹豫。”

这是神若当时告诉她的一句话,她一辈子都记在了心里。尽管,她不明白那话里究竟藏了几分真实,又藏了几分戏谑,更不明白他那笑容,竟似看破红尘的,仿佛毫无畏惧,就算前路满壁刀刃也要勇往直前。后来才从神璎圣女口中得知,那合契之人居然是他的异母妹妹,名叫阿阑,意兴阑珊的阑,透着一股日暮暖熄的伤感。

偶尔照面,那女孩表面上是个柔雅恬静的贵族少女,内心里却尽是一些鬼灵精怪的念头,而且喜欢凑热闹,不甚摆谱,从她身上几乎看不出什么公主的架子,于是两人也算得上是个玩伴了。但她还是看不懂,那个明丽少女仰望月神殿那高高在上的神主之时,眼里幽暗闪烁的眷恋跟怨怼,就像两股扭在一起的麻绳,相互纠缠不清。

后来在奉衣少女神璎闪烁的言辞中,得知神主之位本是血统纯正的嫡系子女继承,而阿阑乃正宫夫人所生,却因某些盘根错节的原因而与尊位失之交臂。

唐疏桐自以为看穿了那少女眸底的怨怼之谜,在内心暗嘲她的浅薄,时至如今,她方幡然醒悟。

可笑自己当时,竟一心痴想救神若脱离苦海,原来,至始至终,是他心甘情愿陷于那样的困境,忍受漫长的孤寂痛楚。

“阿阑啊,其实你只要自救,那便是对他的救赎了。”不知为何,内心里郁积日久的话语就这样轻而易举吐了出来,唐疏桐俯下身,掏出丝绢轻拭她脸上的血渍,发出了深沉的感慨和叹息。

良久,那女子才如梦初醒般,微微翕合了一下毫无血色的唇,吐出的却是一句无声的话,宛如破碎凋零的花瓣。

她闭着眼睛,抚着自己的左眼,低喃道:好痛啊,三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第三十三章 醉囚(三)

雪公爵一个人坐在凉亭之内,闷头灌着自个儿酒,旁边倾空了一个又一个坛子,他喝着喝着有时候会大笑,笑罢却又低下头来,深情款款地抚琴,仿佛看到对面有人在倾听一般,他弹得极其认真,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带了几丝孩子气的笑容。

他道:“阿颜,这一曲长相思,是你最喜欢听的,往日我公务繁忙,没法像这样安安静静地弹给你听,现在你要认真听好了,你要我弹几遍我便弹几遍。”

他又道:“阿颜,当初我不是故意要弃你而去,我知道你的脾气,只是万万想不到,你竟是如此心性坚忍,宁死也不肯原谅我。”

“阿颜,百年前,你从火之祭台跳下去的时候,心中可曾还有一丝,对我的眷恋?可曾感受到,我的痛苦?他为了给你报仇,硬生生剜出了我的心,用你的箭,将我钉在崇山祭台上,周围都是禁锢灵力的纯黑玉柱,那个诛仙阵是他亲手布下的,我看着他做这一切,觉得荒唐可笑,他让我流尽身体里的每一滴血,可我却不觉得痛,你相信吗?”

“不是不痛,是远没有……见证你死亡的那一刻,那么……痛吧?”虽是在睡梦里,他却是倒抽了口冷气,仿佛时至今日,仍旧痛得直皱眉,“想你不顾一切,不求生只求死,就此跃下万丈高的火焰台,那底下都是滔天烈焰啊,三界间的红莲烈火,终将焚尽一切因果罪孽,你却道是为了止息干戈,让我等不再执迷不悟……真正执迷不悟的人,是你啊,阿颜。”

“你走之后,留给我们一个如斯惨痛的局,殊不知我等穷尽了心力,只为了凝聚你的生魂,此后百年,皆不可再回灵界了。”

“百年之间,几番轮回,或于歌舞升平,或于乱世之间,可笑我仍在一路相随,而你却早已,将我忘得一干二净。”

“阿颜,奈何桥畔,可是真有孟婆置鼎一汤,你又是否真的一饮而尽,于此,诸般前缘,尽已悉数忘却?可恨我灵界之人,竟毋须过此道,生前孑然,死后寂寥,一人一剑,自当来去,想来……也是憾事一桩啊。”

他已是带了十分醉意,冰冷的酒水灌入愁肠,肺腑间如浸冰水,沉甸甸而又刺痛着。方才从那个女子房前经过,听到她说出那样一番话,心底不知为何突然痛了,许是想到阿颜了,都是这样的傻女人啊。

琴声悠扬,却又浸渍着透骨的忧伤,一声声,一道道,仿佛都是为了挽留某个孤独的魂魄。

————————————————————

青色的瓦楞之上,杜薇西高踞在此,目光一如既往不含任何温度,独自吹起箫来,箫声冷清萧索,衣袂猎猎,使人感到一丝丝的寂寞。

他的身上有好几处致命的创伤,多数打着绷带被衣饰遮住,只依稀见到面上残留着几道被剑气划伤的痕迹罢了,那都是南藩王赏赐给他的礼物。

说起那场打斗,两人其实并没有正面交手,只是云字辈跟南藩王的亲兵作战而已,只是云字辈寡不敌众,在撤退过程中损失不在少数,阿薇身为少将,自是最后一个走的,其实哪怕到了命悬一线的最后关头,他尚且不愿意走,还是那个云碧将他死活拖走的。

当时他为了救好几个人,已然身受重伤,云碧一直待他如姊,他也不想拖累这个人,这才勉强答应撤退,不然也许就真的逃不出那个秦淮镇了。回来之后,云碧又赶紧安排了唐梳桐为之治伤,唐梳桐当时正处于白日疯癫状态,给他胡乱捣腾了一阵,结果伤势越发重了起来,气得云碧扛着剑追了她三天三夜,扬言要一刀砍死她,好在她晚上恢复神医的智商后,又赶紧挽回了那个僵局,总算救了阿薇这小子一命。

漫天烟花光束冉冉未熄,祭祀的烟雾久久不散,雪公爵已经醉趴在冰冷的大理石桌上,桌侧搁着他的素琴,一弦一柱,尽数撩拨而断。锦绣的袍袖之下,他修长的手臂低垂着,中指指尖尚且凝固着一颗殷红的血滴,迟迟不肯落下。

“阿颜……”他在睡梦中轻轻皱起了眉,表情毫无乖戾之色,像个手无寸铁的孩子,睡得很不安稳。下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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