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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长醉-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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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guai325


【正文】

第 1 章

明之记得红绡第一次来长醉轩,也是这么一个雨天。

阴的天,凉的风,四周安静得只有雨打石阶的声音。

是场急雨,他小心的将窗台上的花移入房内,浅色的衣服沾了泥,手也是。

明之正准备进去清洗,听见了敲门声。

不急不缓,轻叩两下,温润的女声:“有人在家吗?”

这不是明之听过最美的声音,当年羽娘一曲《佳人》真正绕梁三日,何况明之向来谨慎有礼,下雨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势必有闲话。可有如此声音的女子听上去就淡似一幅水墨画,而这雨显然让她难堪了。

还是拉开了门,藕色裳,灰布裙,素净的脸。

明之将视线落在她的眼以下,唇以上,微笑迎客。女子将湿发拢至耳后,看上去还是狼狈,但是姿仪还在,显然没有料到应门的是位男子,略一欠身:“叨扰了,雨来得急,只看到这处人家,想避一下雨。”

明之看见她腰间系了一条红绸,经了些年月,颜色已经黯淡了,可是不失其精致,看得出是出自名家之手。只这样的颜色配在如此素雅之人身上实在显得突兀,况且这红绸实在是望着眼熟,熟到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发现自己走神了,白净的脸有些红:“不妨事,附近没什么人家,看这雨一时也难得停,姑娘先进来避避。”

女子也不忸怩,欠身进了门。

明之将女子引入外间,所幸前几日一时兴起把水如送的屏风搬了出来,虽然处一室心总是要安一些,毕竟名节对于女子是大事,他生好了火盆置于屏风内侧便负手而出。

“姑娘有什么需要便说,在下陋室虽简,东西倒也齐全。”他不似许多风雅文人将屋子布置得品味不凡,不过一桌几椅几株兰草,没有什么出奇之物。就是这屏风还是水如嫌弃这屋子太过寒碜硬搬来的。

“若是不介意,可否讨一杯茶?”女子隔着屏风,身形消瘦,不知为何这屋子因为这一抹身影竟清冷了许多。

初春的天气原本就凉,这雨淋在身上必是不好受。明之暗骂自己糊涂,于内室捧出之前泡的新茶,连着茶炉端到女子面前:“方才搬花去了,可能泡过了些,姑娘先捧着暖暖手,我再去冲一壶。”

“这茶就好——”女子也不知该如何称呼他,略一顿,只轻轻一笑,面上就明媚了几分。

明之一偮手:“在下叶明之,山中偏远久不来客,连自己都忘了介绍,失了礼数。”明之想着女子总是不方便告知名讳的,准备离开,女子起身回礼。

“叶公子有礼了,”她淡淡吐出几字:“秦红绡。”

她只说了自己名字,只那三个字,显得突兀,可没有人会在意。红绡!秦红绡!无怪乎明之觉得那红绸眼熟,只因秦红绡这三个字代表的是怎样一段迤逦的传奇呀!纵然是淡定如明之也不禁“呀”地一声。

红绡明了他惊讶什么,澄亮的眼睛对上他的凝视,笑而不语。

七年前,秦淮河畔,红绡一舞,艳惊四座,众家花魁黯淡无光。十日以后,舞挑苏杭,技压群芳,羞得当时号称天下第一舞的眉娘从此闭门。

明之那时就在杭州。自古风尘多侠女,眉娘就是妙人一个,这女子辗转曲折受尽磨难,难得的保持了一身的傲骨心纯,是他交心的友人之一。那一战明之也是座上宾,确切地说是评审之一,秦淮一舞,红绡名动天下,但是眉娘的舞有多美他心知肚明,在明之对于舞的认知中,眉娘几乎是无法超越的,因为眉娘是真正在舞。这话听来荒谬,但是事实如此,天下舞者那么多,有几人真正为舞而舞?

他当时就坐在赛场边,眉娘坐在他旁边,微笑看着空空的舞台,她也在期待,期待是怎样一个女子可以凭着一舞名扬天下。

秦红绡,一身红衫,从远方娉婷飘落在台上。

她站在中央,横波目一扬,万籁俱静。这女子仿佛天生带着韵律,不言不语只这施施然一站,那舞姿便悠悠荡漾而来,人未动,却若舞已始,暗香浮动,神韵毕现。明之于此时才明了古人言“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是怎样一个境界。

红绡转身面对着眉娘,嫣然一笑,明之竟呆住了。

不止明之,这一笑醉倒了所有才回过神的人们,阳光般明媚的笑,不带一丝诱惑的本意却迷人心魂,水样清澈的双眼没有一丝挑衅却令人无法直视。她站在那里,宛如一颗璀璨的明珠,所有的人都被她照亮;所有人却又都因她而无光。

笛声从人群外悠然而来,红绡腰间的绸如流虹画出。

她腰肢款摆,游龙漫波,濯如春柳照水,朗风明月般清新。

她摇曳生姿,惊鸿翩影,灼若绿波芙蓉,朝霞初升样绚丽。

然后所有人都忘记了这舞有多美,皆被卷入一片魅色丽影之中。

笛声渐弱,红绡慢慢停了下来,眼是闭着的,她迷于自己的舞。没人记得这是一场比试,也没人觉得看了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在场的人仿佛都随着她舞了一场,都醉在这舞中。

眉娘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面色如土,踉踉跄跄离开。明之急忙追了上去,也失去了和红绡相交的机会。那是他第一次见眉娘如此失态,对于之后上门拜访的人,无论出于好心还是幸灾乐祸,都由他代为转告,有红绡在舞,眉娘无颜见人。

明之曾说自己终生不忘红绡这女子。这样的女子会让所有的丹青手心碎,她周身都是闪烁的灵动,艳光熠熠,媚色摄人,这样的“动”无论如何是在纸张上静止不下来的。明之曾无数次想画出那场舞,最终只能把她留在记忆里,凭仗丹青重省识,一片伤心画不成。

可是,他从未想过会和红绡重逢,而且是和这样一个红绡。

当年的红绡是一个将繁华尽染的女子,眼波流转便媚色噬骨,摇曳生姿泛开一片风情。最引人的是她是真不知自己的舞有多美,也不知道自己艳至何等,她还懵懂无知,姝色妖娆偏生纯净清明,她只是一个爱舞成痴的人,带着简单的心来欣赏别人的舞,也让别人看看她的舞。眉娘就曾说,红绡生来是让人仰望的,舞与媚已是她与生俱来的灵魂,她若想,倾国倾城也可。

红绡舫随水而下,多少名门贵族慕名而来,就连太子都微服求访倾心不已。没有人知道她从何而来,有什么过往,除了名字除了舞,她是一片空白。就在天下人都为她神魂颠倒,失魂落魄时,红绡舫于一夜之间消失了踪影,众说纷纭,至今也无定论。于是那一抹红影美成了神话,流成了传奇。

谁能料到红绡会出现在这里。有了当年的认知,明之再看眼前的女子,五官依稀有当年的影子,但若走在街头,不过一个娴静女子,尚有几分姿色,但太过清淡不会给人以遐想,她哪里还是当年绝色无双的秦红绡!

明之收敛心神,庆幸自己没有太过失态:“失礼了。”

红绡盈盈浅笑,摇头。

“明之有幸当年得见秦姑娘在杭州一舞,至今难忘,不想有幸再见姑娘。”

“不过是年少时一些无知往事,自己都快忘了不想叶公子还记得,倒是我得荣幸。”红绡仍笑,无一点不自在,她端茶的手平稳依旧:“茶虽煮过了,却是好茶,红绡嘴拙,不知是什么茶?”

见她无意多说,明之也不是多事之人,便顺她问将话题转开:“就自己种的,姑娘喜欢,带些回去。”

“我在这里住了五年竟然不知道有这等好茶,有种这般好茶的人?”

他竟然和红绡做了五年的邻居!明之笑着退到屏风外,他原就不是一惊一乍的人,消化了这个信息就不再多事。

“在下浅薄,不过是个茶农。”

“能种这样好茶的人,一定不是俗人。这屋子也清静的好,没什么迂腐之气。”红绡走到窗边看着远处:“这雨也不知要下到何时。”

听她语气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明之就不接话。隔着屏风红绡的背影淡到无,那曾火一样绚丽的女子现在清瘦淡薄至此,眉梢眼角都倦极,身形寂寥抖落的是一室的萧瑟。人还是那个人,但是没有柔媚,没了绝艳,没有灵气,眼前的红绡仿佛把她所有的的过往连根拔取。不仅如此,还少了什么?还少了什么?

灵光一闪,秦染,是了,她还少了那个同样传奇化的秦染。

如果说红绡曾是全天下男人最温柔的梦,秦染就是全天下女人最甜美的畅想。

相较于红绡,秦染出名更早,秦王府的七公子,九岁殿试点为状元,十四岁只身挑了黄河荡寇,一只玉笛吹尽风流,长箫为剑,舞不尽的优雅。

从红绡出现的第一天开始,秦染就在身边。同样的姓带来诸多揣测,也给红绡的身份带来了高贵的血统,但是除了那些自欺欺人的不愿承认外,大部分人都相信他们是一对恋人。只有秦染才能配得上红绡,也只有红绡够格站在秦染身边,两人在船头相依如画,真正的璧人,真正的神仙眷侣。

可是秦染也在五年前随红绡舫消失了,无影无踪,就仿佛这二人是天上仙,下了凡尘让人膜拜一番,又被召唤了回去,就连秦王府在他们消失后也渐渐衰败。

现在,红绡这么形单影只地出现,却失所有的光华,这自然会让人联想到失踪的秦染。

“长醉轩,好名字。只是为何见茶不见酒?”红绡回头看向明之,心却落在门外那块高挂的匾额上,并未觉得一个女子问人喝酒是奇怪的事情。

“那匾是之前就有的,我来了以后见字漂亮就没有取下来,秦姑娘要是想喝酒暖暖身的话,我这里也有。”明之进了内间,拿出之前水如留下的酒,听说是什么陈酿,一打开果然酒香四溢。

红绡在灯前坐下,也不看明之,以茶杯盛酒,一饮而尽,甚是潇洒俐落。

一杯,两杯,酒坛渐空,面色渐渐潮红,纵是古人形容了千万遍女子醉酒的憨态,事实上醉了酒的人是美不到哪里去的。

明之还来不及反应,红绡将小小一坛酒几乎饮尽。她显然经常喝,而且很能喝,但不是品酒只是求醉,每一杯酒几乎不过口一样直直一倒。她不哭也不笑,只是那一仰头已经有了苍凉的姿态。

明之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拿了一个茶杯,和她对饮,不急不缓,甚是从容。

红绡淡淡一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然后两个人都醉了,雨恰巧也停了,红绡站了起来,略一失礼,起身离开。

明之站在门口,看见那跌跌撞撞的背影几乎要化在夜色里,心里头还如同做了一场梦。

第 2 章

晚风随意无人唤,何许愁声叹?

难说春色入谁家,此处更来醉里看荷花。

之后,红绡就成了这长醉轩的常客,每次温文而来,踉跄而去。

明之知道她住在不远的地方,但是从来不问,渐渐的这成为了两人相处的模式。无论红绡何时而来,明之先泡上一壶好茶,然后两人开始对饮,但明之只是浅尝辄止,红绡必醉。有时喝得太过,明之就将内间让出来,自己在外面打地铺。时日久了,红绡偶尔也会下厨做一两个小菜,她的厨艺相当出色,那也是她心情很好的时候,往往之后有一段很长的时间她不会出现,然后在某一日的下午,晚上,甚至午夜再来求一杯酒。

明之原本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红绡的出现带来了一些改变,他甚至开始调整自己的步调来配合她。长醉轩里的酒越来越多,发现红绡每次重量不重质,明之就尽量找一些纯度虽高,但比较不伤身的酒,甚至学着自己酿酒。

这一次红绡已经消失了一段时间,明之想着她或许就这两天会过来,刚好是荷花开得最盛的时节,就干脆将桌子搬到了荷花池边,还加了一张贵妃椅。若是太醉在这池边睡一觉,一枝淡贮枕边,人与花心各自香,倒也有味。

夕阳一点一点逝去,光线拉着修长的影从窗边退出。

桌前的人木偶般坐着,剪影似的侧脸没有表情。

桌上的酒菜已经凉了,仍然看得出来烹调的人颇花了一番心思。

山林中的夜是森冷的,热气散尽以后,吹来潮湿的风带着刺骨的寒,能让人汗毛都立起来。这个时候应该关好门窗,点一盏暖暖的灯,喝几口淳淳的酒,然后睡一觉,将夜枭森冷叫声隔绝在梦乡之外。

人还是未动,连心都是静的。

没有灯,只看得见眼偶尔耷拉下来,然后背挺得更直,直到已能看出刻意昭彰的坚强。

浅浅的呼吸,细细的吐纳,红绡怕重了会惊动到自己,惊动到自己凉的心。不记得已经坐了多久,久到连她自己都忘记了为什么要坐在这里,才抬了抬麻痹了的手。一动,碰倒了酒壶,壶盖落在地上,清冽的碎声震动了红绡,她像个痴了的孩子看着酒在桌面上晕化开,也浸到了手臂上,凉丝丝像只蚂蚁,一点一点噬入心中。

她眼睛忽然灼灼发亮得不似正常,可人却维持着娴静的姿态,缓缓地起身,缓缓地掀起门帘,缓缓地走进夜色里。

远远地,明之看见了熟悉地身影。

他微微一笑,看看一池的月色,水淌着荷香,很适合喝酒的夜。

可是很快就发现今晚的红绡有些不一样,还是素色衣裳,还是恬淡微笑,还是一步一步袅袅而来,可他就是觉察出了不一样。

红绡在明之面前坐了下来,闭上眼好似也在品尝沁人地清香:“叶公子好雅兴,这样的夜里往这儿一坐,喝一口你的茶,不是神仙也相去不远了。”

“秦姑娘来得正好,昨儿水如刚给在下送来几坛好酒,今晚可以喝几杯荷叶酒。”

“荷叶酒?”红绡眉轻挑,嘴角含笑,柔柔起身,顺着池中的石墩走入深处。

红绸一扬,卷摘几片荷叶,并捎上一朵荷花。

她回转身,巧笑倩兮,月闭花也羞。

眯眼看着池中玉染的人,明之觉得有些晕眩。

当年的红绸舞让人“画不成”,这一幕“出水芙蓉”就只能让人感叹“画不尽”了,这女子总是在不自知地颠倒众生!

可明明是含笑地眸子,他总觉着之后有挥之不去的忧伤,她没有眼泪笑容愈发安静,他却几乎要替她哭了。红绡呵!那濯如艳阳的女子,那粲似明珠的笑,怎么在这荷塘月色中化为秋水般的伤悲!

荷叶酒,顾名思义,就是荷叶制杯。取大莲叶,作成杯形,满酌密系,把莲叶中心戳穿通到莲茎,人饮莲茎,酒入口中。这种喝法一度风靡,这两人原不是附庸风雅之人,只是气氛刚刚好,何况明之有他的私心。荷杯盛酒,虽染荷叶本色苦味,但也不失为消夏时昧,能去去酒气消暑,不那么伤身。

红绡喝酒是不看人的,喝得又快又急,总是喝着喝着就忘了身边所有的人,自己都忘了,独剩杯中酒。今夜的红绡喝酒却一点都不急,斜斜倚在池边,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慵散的眼,微启的唇,浅浅的尝。她居然还会回敬,弄得明之手忙脚乱不觉也喝了许多,人晕眩起来。

红绡的酒比平日喝得少,也喝得慢,最后却失态了。

平日里的红绡也是要喝醉了才止,但她有极好的酒品,醉了也一样安静,最多不过借个铺睡到天亮。

但今夜红绡却失了自制,醺醺然卧在池塘边,在明之担心她落入水中想扶,却担心与礼不合之时,她竟脱下了鞋袜。白莲般的脚孩子气地拍打水面,藕臂一掬,自顾自将水淋在脸上,眼闭着,看似颇为享受这番清凉。

她回首,俏生生侧着头,朝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明之招招手。

女子的足是禁忌,见不得,何况还是喝醉了酒的红绡。明之自小便被教导得守信知礼,虽不至古板迂腐,但也进退得体,从未有过出格之事。

红绡手这么一招,他几乎不知如何自处,

见他踌躇不前,红绡干脆站了起来,将他硬拉至池边,还顺手捞了一壶酒。

温香软玉在怀,明之僵硬得像石头。

但不敢稍离。

因为怀中的人那紧紧拽住衣角的手,因为挨着他笑得快要滴出泪来的眼。

两人静静地挨着,红绡仍旧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奇迹的是她已经不知今夕何夕了,却可以滴酒不洒,且喝得平稳优雅。

酒终于还是喝光了,酒壶一抛,溅起一片水花。明之下意识地顺着抛出去的壶看去,落点居然在红绡的脚边,明晃晃地月光照着,水面飘着几丝红。明之一惊,顾不上礼数,急忙把红绡的脚自水里拉出,脚板上全是细碎的伤口。

红绡有喝完酒就扔壶的习惯,只怕是刚才过去拉他的时候踩到碎片了。

不算美丽的脚,由于自幼练舞,有些变形,也没有缠足,按当前的审美观是不怎么中看的。但是凉如水的月光下,这足置于掌中却烫到了心中。

自己的足被男子掌着,看着,红绡也不回避,丝丝浅笑还挂着,醉意俨然,一直等到明之自己如梦初醒。

明之小心地将红绡的足放到了荷叶上,从屋里取来药箱,还在为刚才的失礼羞愧。再次将足置于掌中,一点点杂念也无,明之小心地将碎片取出,再抹上药,动作虽是轻柔但是有些碎片扎得太深,未免大力些。

红绡也不动,仿佛那伤口不是在自己身上,一双异常闪亮的眼直勾勾看着明之。

“叶明之,七年前的我美吗?”

明之一愣,点头,手没有停顿,处理着她的伤口。

“那现在的我美吗?”

仍是点头。

“叶明之,我喜欢长醉轩。”

“我喜欢你的酒。”

“我喜欢你的茶。”

见她醉了,明之干脆不答腔,由得她自言自语。

“叶明之,我喜欢这里。”

“……”

“叶明之,你娶我好不好?

妻子?

这个名词从来没有出现在明之的生活中。因为父母早逝,成年后又在外漂泊数年,原该操心人生大事的时节并没有人来关心。

况且明之自知是个淡情的人,他待人人都好,但未曾有女子让他能生出朝夕相伴的心,时间长了,一个人反而自在,也就这么年复一年地耽搁了。

此刻,抱在怀中的女子尚且睁着一双闪亮的眼在凝视着自己,明之苦笑。大约也是喝多了,他竟然在心中算着自己的年纪,然后觉得自己似乎也该要有个妻子了。

“秦姑娘……”他拉下了缠在颈上的手,要自己保持清醒。

“你不愿意娶我?又或是我配不上?今天我定是要将自己嫁了出去;你若是不愿意,我自去找别人,也自然是有人愿意娶我的。”

微烫的臂又缠了上来,呵气如兰,拂过颈边带来一阵酥麻,但是那双氤氲的眼没有半分玩笑的成分在,明之能看出她是认真的。

“秦姑娘,醉酒之言在下若是贸然答应,姑娘明天酒醒之后若是后悔,也是尴尬的。”

“我若是要醉,一杯也是醉的,若是不愿意醉,你就是将这长醉轩的酒都搬了出来,我也能饮得下。我只问一句,你到底娶不娶?”红绡自他怀中站了起来,低头望着他。

背光之下,看不见她的面目,可是那样笔直的身形,刻意地挺拔,无不昭显着她的脆弱。

明之长叹,也站了起来,违礼握住了红绡的手:“我只是觉得在这样的酒后不适宜谈人生大事,若姑娘觉得喝好了,先休息一下,明日醒来心意还是不变的话,那自然就是我的荣幸。”

红绡感觉着暖意从掌中传来,明之平和的声音慰烫着她的心,他的语气那样真诚,让她找不出什么字眼来回答,最后只是嫣然一笑,点头。

第 3 章

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红绡眨眨眼,用力敲了发痛的头两下,下了床。

山里的清晨是尤其舒服的,推开窗看地面;似乎昨夜还下了点小雨,格外清新的空气中漂浮着隐隐茶香。只见叶明之还是昨晚那身衣裳,坐在院中竹下,小炉子正煮茶,清俊的身影在这样的环境中似是有仙风道骨。

听见声响,明之回头,像是忘记了夜晚的事,从容一笑:“秦姑娘,早呀。”

红绡开门,门前已放好了洗漱的用具,清洗了一番,也在炉前坐了下来。

明之将茶斟好,几近透明的绿,如游丝般的浅香。

抿一口,只觉苦,入喉方觉一缕缕的甘,止不住多饮上几口,清清淡淡的香便萦绕唇齿之间,沁人心脾。

红绡笑道:“叶公子果是高人,这样的茶,神仙也喝得。”

“姑娘可知是什么茶?”

“酒我倒是略知一二,这茶,就恕我口拙。”红绡摇头,望望身后郁郁的竹:“或是这竹长得太好,我闻来闻去都是这竹香。”

“这茶正是竹叶所泡。”明之笑,将壶揭开,果然是细细尖尖的竹叶在水中飘舞。

“这煮茶的水不会又是什么隔年的雪水?”红绡对茶并无喜好,只在书中是常看这样的说法,但是真要自己来做就嫌麻烦好笑,也显得矫情。

“那倒不是,昨晚一直睡不好,雨后干脆起身采了点荷叶上的雨水,竹叶上又有晨露,这茶就格外清新些。”

此言一出,两人静了。

红绡仔细一看,叶明之的确有些疲倦的痕迹,眼下也青青的。

他自知为何而无眠,她也明了所为何事。

“秦姑娘,在下——”

“你说过,若是今日我心意不变,你会娶我。”红绡的眸子变得深远,远到没有了焦点,怔怔地,茫茫地。

明之心紧了紧,昨晚他一直无法入眠,却是什么也没想。他毕竟不是太过自扰的人,既然不知如何是好,那么干脆顺其自然,只看红绡如何就好。可是对着这样的红绡,语气那样坚定,却脆弱如斯,他的心再次纷乱。

“你说过的。”红绡从自己的思绪中回来,目光凝聚,灼热地看着他再次强调。

见明之沉默良久,红绡起了身,姿容已是娴雅:“红绡失礼,为难公子了。”

她略一欠身,向门外走去。

转身的那一瞬间,明之分明看见她的脸上露出的是笑容,比流泪还要伤心的笑。他知道这其实是一个决绝的女子,有过那样浓烈的人生,却拥有了如此寂寥的背影。

恍惚间浮现出她昨夜的话“今天我定是要将自己嫁了出去;你若是不愿意,我自去找别人,也自然是有人愿意娶我的”,明之一动,发觉她走的果真不知往日回家的那条路,来不及多想就急忙追了上去。

手被人拖住了,红绡转身,看见明之红着脸却紧紧拽着自己。

她拂袖,垂下眼:“叶公子,这与礼不和,请自重。”

“明之一生从不失信与人,何况姑娘你。”

“我从不强求人。”

“明之虽不才,也有几分傲骨,若非情愿也无人可以勉强我做任何事。”明之拉住了红绡的手,轻轻地,如抱孩子般将她拥如怀中:“红绡,做我的妻子,让我好好待你。”

红绡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名字从他口中吐出,比往常更加温柔的双眸专注地看着自己,他言词恳切,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叹息地说出。

她将头轻轻埋入他的怀中,那一刻分不清心中是感动还是伤悲,只觉眼一闭,一行清泪划下。

婚礼之于女子,是毕生最大的事情。或是从孩提时代开始便已经有了无数想象憧憬,但凡待嫁新娘都是美丽的,因为娇羞而且期待,再平凡的女子也会增上几分娇艳。

可是红绡什么也没有要求,只说要回去稍做收拾,连明之相陪都不要。

明之也知道她回去当然是还有一些需要收拾的,收拾行李更是收拾心情,收拾好那些让她璀璨也让她黯淡的前尘往事。

于是这对刚刚确定婚嫁的新人也仅仅是简单交待了几句,就暂做告别。

走到紧闭的门前,红绡下意识地捏紧了拳,深吁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油灯已经燃尽,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就连酒壶里剩下的酒也已经喝完,地上打碎的瓶盖被打扫干净。

红绡走到房后,看见那些碎片被粗布好生包着,扔在垃圾筐里。

人回来了,又走了。

红绡的脸色惨白,愣愣地坐在门槛上,用手抱紧了自己。

他愿意吃冷饭凉菜,他可以喝剩酒,他会打扫房间,他怕自己倒垃圾的时候被碎片割到手还用布包好,可是他做得再多最后还是要走……

一滴泪,两滴泪……初时还是忍耐的哽咽,最终却是失声痛哭了。

染哥哥,流干这一次眼泪,从此相忘于江湖。

拿着小小的包袱,红绡再次来到了长醉轩,她并不急着进去,反而在大门外站住,呆呆地看着门上的牌匾。

不知何时飘起的细雨,红绡模糊地想起自己第一次来此处也是这么个雨天,那天她也是和秦染闹僵,气极中冲出了家门,淋着雨跑了出来。

她知道秦染是不会出来拉住自己,也不会来找自己,他是那样确定她一定会回去。

他不开口留她,也许久不曾为她留下。

第一次见到明之,只觉得此人不俗,此地更是一个好去处,只是那时满腹凄凉只求一醉,着实没有料到此间的主人到头来会成为自己的丈夫。

丈夫?

红绡止不住冷笑,只笑自己。

秦染是她的梦,她自小就怀揣着这个梦,从未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嫁给秦染之外的人。只是梦做得太久太久,久到她都忘记了是怎样开始,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明了自己在梦中睡过了头。

到这一刻,她站在未来夫家的大门外,才发现自己以为刻骨铭心的爱恋,如今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

忽然,身上一暖,回头看见明之温和的笑脸。

他小心地将披肩搭在她肩上,接过她的包袱:“刚才见下起了雨,忽然想起你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这么个天气,于是就想呀,或许这雨又把你送来了。”红绡靠在了他胸膛,听他低低地笑:“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幼稚?我总觉得不大真实,想着我怎么在这里种茶,种着种着就得了这么好个妻子。”

红绡走后,明之都诧异自己居然这样草率地定下了两个人的终生大事,实在不符自己的心性,可是更奇怪的是,他竟然一点也不后悔,直到看见红绡在雨中淡得快要化开的身形,他才明白自己是怜惜着她的。

并非所有的婚姻都需要以爱情为基础,既然没有媒妁之言父母之约,那么这怜惜也能成为他娶妻的理由吧。

“我好吗?”红绡低喃。

虽然知道这样的亲昵在婚前与礼不合,但是明之还是用手环住了她,握住她发白的手:“自然是好,我才这么欢喜。”

红绡抬头,果然见他眉眼皆带笑:“你是真愿意娶我?”

“我真心要做你的丈夫。”

“我会做一个好妻子。”柔柔地笑着,红绡转身回抱住他。

第 4 章

进到屋里,发现有些零乱,显然明之也在收拾行李,而且是要出远门的情形。

红绡不解,疑惑回头。

“明之知道姑娘并定是不愿要什么风光大礼的,可毕竟是一生一次的大事,我还是办个正式些的婚礼,至少证婚人不能少吧?而且在下有几个朋友,若是知道这等大事不等他们道贺就私下办了,怕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他们大忙我却是闲人,不如我们去就他们了。”明之的眼神让红绡觉得那样安心,就仿佛以后哪怕是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到哪他的手也会带着她找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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